介非再次掀开窗帘。
五月,是一个美丽的季节,大雪之后的春回大地,给人更多的希望和力量。
窗外,山峦起伏,丛林苍翠,官道两旁的林荫相对稀薄,树木下一丛丛花草,看起来精神抖擞。
大时镇,这该是踏入中州大地的第一个落脚点。遥远的京都,遥远的道极学院,在介非的脑海里似乎已经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燕云荷也一只手抓住盖在身上的披风,另一只手扶住马车的窗户下沿,把脑袋也挤过来,嘴里说着:“看来大时镇离这儿不远了,不知道镇上有没有干果吃啊。”
介非伸手摸了摸燕云荷的脑袋说:“你就知道吃,这马车上的肉干一大部分都是你干掉的吧?”
燕云荷抓住窗沿的手打掉介非的手,摇着脑袋不满地说:“你干嘛,动不动就摸人家的脑袋,还拿我当三岁小孩哪?”
介非装作貌似恍然大悟的样子,挤眉弄眼地说:“对对对,你已经是二八豆蔻之年,应该比三岁小孩懂事多了,哥哥也不能随便摸你的头了。”
燕云荷看着介非的笑脸,也笑了。她现在才觉得内心的愧疚减少了许多。相对于沉默寡言的介非,她更希望他是嬉皮笑脸的,也是玩世不恭的,那是她熟悉的介非,是她可以依靠的介非哥哥。
燕云荷思绪万千,让介非很是意外,这要是在以前,肯定对他是一番数落,让他下不了台,今天倒是很安静很乖很听话,难道,这死丫头真的长大了,不再嘻嘻哈哈地了。
介非笑笑说:“怎么了,傻了?”
燕云荷生气地锤了他一下,说:“你才傻呢!”
也许,只有素有容能深切地感受到燕云荷此时此刻的心情。
想到曾魔变的介非,想到燕云荷刺伤介非的那一刻,再想想介非爷爷那位几乎看不出修为境界的老人,她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尤其是想到介非在与谷阳开合决斗之前,在她耳边说过的那句话,她心里又是甜蜜蜜的。
……
……
大时镇果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落后小镇。
马车又哒哒哒地似乎是有气无力地踏着小镇的青石板,慢悠悠晃动着,走进了大时镇。
几条纵横交错的街道,像是一位高明的画师不负责任地随手勾勒出来的线条,不太规则,也不算好看。这样的街道让这个原本就消瘦不堪的小镇,更加显得寂寥安谧。
介非的脑海里依旧翻滚着他在马车上听到的那一声狼的呻吟声。若不让他去揭开这个谜底,只怕他必会寝食难安。他的脑子飞速运转着,想象着一个又一个摆脱两个人,到大时山下去一趟的可能,却找不出任何一个合理的理由。
叹啊,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去中州呢,这俩人是累赘啊,还是不能摆脱的累赘。
可眼前的素有容和燕云荷比托着马车的那匹马还要懒散。特别是她们在马车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后,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滞缓的行走节奏,她们似乎一点儿也不担心是否能赶得上道极学院的招生时间。
不过,话又说回来,三个人都知道介非肯定会被招录,这个一点悬念都没有,去学院迟一两天,在她们眼里根本就不是事儿。
素有容在这样的小镇上,比介非和燕云荷更显得胸有成竹,她知道哪里能找到饭店,哪家饭店里的饭菜十分可口,适合介非和燕云荷。她也知道哪里能很快找到客栈,哪里的价格比较便宜。
这些事情,都是她往返于学院和素府两三年来积累的经验,这是从未出过洛城的介非和燕云荷相当欠缺的。
没人赶的马,早已与素有容心意相通。这匹马在青石板上走了许久,就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下了。
三个人伸着懒腰,鱼儿一般游出马车的车厢。
介非第一个推开马车的前门,钻出来后,扶着车轼,看着冷冷清清的大街,再看看这家只有一张迎风飘着的旗子,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青石板老客栈”几个字。
介非看看街道上铺着的大小不一、极不规整的青石板路面,不由得笑了:“这家客栈的老板,看来是个很有趣的人,连客栈的名字都起的这么应景啊。”
这家客栈的位置在小镇是还是很显眼的,它占据的是小镇中心的位置,门前道路四通八达。从周边街市的各类招牌、招旗上看过去,这里衣食住行所需物品,虽算不上品类繁多,但也算是应有尽有。
现在介非才真正看清楚,大街上各色人等,脸上都有一些懒洋洋的气息,仿佛这里的人对身边的一切事情都已漠不关心。他在想,这里原本是大宋将士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方,想不到很多年之后,那种誓死捍卫中原大地不受异族侵犯的精神,在这里一点儿也看不到了。
介非还在思绪翻云覆雨,后面的燕云荷推了介非一把说:“别挡道,快下车。”
介非这才意识到身后还有两个人呢,他一个转身,跳下马车,粗衣短裙下摆旋出一朵花,立定身子后,他还不忘记浑身上下看看。他还煞有介事地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手腕上的手绳,看来自我感觉是十分良好的。
原本是冷冷清清的街道,冷冷清清的客栈,街上的人影也是三三两两的。三个人一下马车,客栈里一个脸型粗犷、一脸横肉、身材矮小的中年人立刻从客栈门口走了出来,脸上堆满了臃肿的笑容。
中年人走近三人,亮开嗓子就说:“哎呀,一看这位少爷就是,哎呀,啊,你看,这位少爷身材高大威猛,印堂藏龙,眉目含虎,举步如斧斫长木铿锵有力,移身如蛟龙出海行云流水,当真是器宇轩昂,人中之龙啊!”
这位中年人的话,让燕云荷和素有容听得窃窃发笑。这只怕是她们结束了一段长途之后,相遇的一件最有趣的事情。
介非自小从未有人如此形容过他,他有些惊讶一个看起来胖乎乎的人,嘴里说这些话怎么就这么顺溜啊。
他有些谦虚地摸摸自己的额头,嬉笑着说:“真的吗?”
中年人面不改色地说:“少爷见笑了,小人哪敢给少爷说假话啊,那不是故意在哄着少爷开心嘛,那种事,别人我不敢说,小人却绝不做的。你说呢,少爷。”
介非对这位中年人十分有兴趣,他竟然可以如此这般地还能面不改色,都说洛城人大多憨厚,出了珑州,见到的人一个比一个刁钻,这还真的是当场验证了。
他回头看了看素有容和燕云荷,只见两个人早已忍不住了,正在掩口而笑,便想了想说:“那么,在你看来,这两位姑娘,如何啊?”
中年人貌似如梦方醒,从他那样子,给人感觉,像是此刻才发现介非身后还有两个少女一般。
他上下打量着素有容和燕云荷,先是盯着素有容说:“哎呀,小人今日算是见过人间仙子了。你看,这位姑娘秀发似水、姣目如杏,婀娜身姿、飘逸如云,这样的女子绝非凡人,的确是窈窕淑女、白露为霜,恍如依依杨柳、灼灼其华,若是姑娘能在我家客栈小住几日,那当真会让客栈蓬荜生辉、盛名飞扬啊……”
这些以前很少听到的词汇从中年人嘴里流出来,再加上他说话的那个怪腔语调,听得介非再也掩饰不住地笑出了声,燕云荷的笑声也由原来的吃吃发笑,转而为咯咯出声了。
素有容也是很少有人面对面如此夸赞,她本想躲避中年人那探究的目光,想了想,身边还有介非和燕云荷呢,无论如何此刻都要把腰杆挺直了,她也笑笑说:“我说老人家,你说了那么多,终于说了最后一句真话,不瞒您说,我们还真是要到你家客栈小住几日的。”
中年人一听这句话,像是吃了定心丸,嘴里说着“好说好说”,转过头,看着燕云荷,显然他意犹未尽,要把一个小镇上客栈老板的精明发挥到极致才肯罢休。
燕云荷一看中年人的目光盯住了自己,一边笑着,一边连连摆手:“哎,打住打住,本姑娘只是你眼前这位人间仙子的丫头,一无是处,不值得浪费你的谬赞,啊……”
中年人那肯罢休,还想再看着燕云荷发挥一下,介非上前一步挡在中年人与燕云荷之间,说:“好了,啊,行了,不用夸了,我们这赶了一路,为的就是早早地住到你家客栈,洗洗这一路上扑满身子的灰尘,怎么样,不会没有房间了吧?”
中年人立刻瞪大眼睛说:“看少爷说的,你们来了,怎么能没有房间呢?我今早占了一卦,知道有三位贵客要来,早早就准备好了三间客房,等着你们哪。少爷,两位大小姐,这边请!”
然后回头一声吆喝,两个年轻的小伙计即刻从客栈里飞奔而出,那样子十分滑稽可笑。
中年人指着两名小伙计说:“你们两个看到了吧?早上我占那一卦,灵验了吧。你,赶紧卸下马车,把这匹马喂得饱饱的,你,赶紧把马车上行李给少爷他们搬到客房里去。”
介非听到中年人这句话,有些怀疑,难道他还真的占了一卦?这个人说话表情丰富,语调怪异,却也算是一个生意人,绝不像一个能占卜的人啊。看来,这大宋帝国四处都是卧虎藏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