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阳文城无论如何都该表示点什么,他站起身,先是向项楚和鸠摩旦示意,让他们回到座位上坐下,再转身向介非、素有容这边的案几走了几步。
在距离案几有三四步远的地方他站定,看着四个人沉静的目光,淡然的气韵,脸上浮现出儒雅而粗犷的笑容。
谷阳文城微微点头,说:“如此甚好,有道者在,西防军无疑如虎添翼。对未来的战争,我们毕竟开始一段修行界与俗世界联手御敌的璀璨历史。哪怕,只有一次战役,也必将留在大宋光荣的历史典籍里。作为西防军的统帅,我很荣幸能与各位的名字一起出现在这段历史事迹当中。”
尽管以介非的身份,完全没有必要站起来回复大将军的话,可他挺直脊梁,平视着大将军,说:“大宋历史,原本是修行界与俗世界共同书写,这是道极信仰在我大宋国土上留下的传统。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目标、方向和道路,该是一致的。至于名字嘛,有大将军的辉煌即可,介非和身边四位倒是不贪图这个。现在,问题是,什么时候开始练兵布阵,这才是我最关心的。”
素有容见介非站起身,才从侧面认真地打量着这一身道者玄服,心里的甜蜜和惊讶一起涌上脑际,她的心在此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变得柔软,她甚至没有丝毫地停顿,就自然而然站起身,站在介非的身边。
她冲着谷阳文城笑笑,说:“道者所言极是。大宋历史只能属于你们,我们只是在履行自己的使命。履行使命是职责所在,绝不是可以炫耀的丰功伟绩。”
介非和素有容的话,轻柔、淡定,却在项楚、熊楷晖等人心底掀起无边风浪。
只有颜开,又偷偷地瞄了一眼燕云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给身边的古城岗说话,他叹息道:“忽然发现,做一名修行者原来也有如此超脱的境界啊!”
古城岗低声说:“怎么,颜将军,也想做个方外之人?”
颜开摇摇头说:“岂敢?”
谷阳文城一脸欣赏地看着两个人,笑了。
客套话在此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从西防军这边看,保家卫国天经地义,而他们履行各自使命也是情理之中,这些细微的差别在同仇敌忾抵御外侮的大目标下,可以忽略不计的。
谷阳文城大气地说:“刚才,项楚将军纵论五有利和五不利,是西防军对异族联军和大宋将士双方力量的宏观审视。至于我们对这些事情把握是不是对,还需要在一场场战斗中印证。不知道者可有见解?”
介非低下头,避开了谷阳文城颇有压迫感的目光,他转向营帐正中,来去好几步后,转身对着谷阳文城说:“介非不懂兵法,也不敢妄议项楚将军之言。但介非深知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战争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不外乎道与术。”
谷阳文城听出了话中机锋,笑问道:“敢问道者,怎讲?”
介非有意无意间看了一眼素有容,见那双一尘污染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介非一下子感觉到这会儿忽然才思泉涌。
他一边踱步,一边说:“何谓道?道者有三。师出有名,是遵天之道。保家卫国,是敬地之道。民心所向,是守人之道。何谓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是谋之术。谋定后动、动则必成,是心之术。攻守有方、进退有度,是战之术。”
介非转向项楚、熊楷晖这边,看着几个人满脸期待,于是顺着自己的念息大放厥词起来。
他说:“从项楚将军所言之五有利和五不利而言,异族联军试图以进犯大宋转移雪灾之难,仓皇间动起了与西蛮之野各部落联盟、不惜与魔煞界联手的荒唐之举,从道的角度看,师出无名,进犯东陆,民心难聚,是失道之举。从术的角度看,火雷贡不过雷丘部落的首领,他有什么本事能把西蛮之野大大小小那么多的部落联合起来?当然,其中一些弱小的部落,即便是雷丘部落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自动归属在雷丘部落旗下,可是那些自以为兵强马壮、实力雄厚的部落呢,就不一定了。在我看来,他不过是虚张声势。谋未定而身动,无术一也……”
众人似乎慢慢缓过神来,原来介非并非他自己所说的不懂兵法,介非的身上还有许许多多他们没有看到的东西。
介非更加自信,他继续说:“从前期的战事看,他们原本可以乘胜追击,在大宋的部署还来不及抵达西防军、修行界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若能一击而不回头,估计西防军今日面对的就不是现在这个局面了。可是,他们呢,放缓了进攻步伐,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就算他们的目的,是为了与魔煞界更好地联合,这样的做法也并非明智。动而不成,另辟捷径,目标散乱,随意变动,无术者,二也……”
项楚的脸上慢慢凝聚起了一丝敬慕之色,熊楷晖的眼睛慢慢睁大了,他对介非的一些误解似乎在一点点地崩塌,古城岗和颜开则是原本游移不定的心绪,此刻慢慢变得坚定起来。
道者,自有一番俗世界永远看不懂的一面,这一面不过是隐藏在他们的衣饰和表情之下了。
坎坎一边听一边在想:“这兄弟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悟性?”
燕云荷则竖起耳朵,笑意盈盈地听着介非的慷慨陈词,似乎十分受用。
唯有素有容,眼神不再是惊讶,也不是仰慕,她的念息紧紧地尾随着介非的话,一点点地激荡起来,她忽然感觉到大小周天在一股莫名的力量地鼓动下,正在一点点地发生着某种变化。
她平静地接受着这个变化,顺着这个变化,让身心在介非话语的导引下,逐渐进入空灵之境……
介非对此丝毫不知,他仍在大论他心中的道术:“从种种迹象看,异族联军之所以胆敢向东陆九州发难,是因为他们盲目地相信他们左右勾连起来的那些部落力量,更让他们失去对自我准确判断的是,他们以为只有投靠了魔煞界,他们定会在东陆九州纵横驰骋,可是他们忘了一件事,如果魔煞界只是利用他们的力量达成另外一个我们目前还不知道的目的呢?他们只不过是魔煞界手上的一枚棋子呢?也许正是因为在这些问题上,他们是无知的,才会在进退攻守之间受制于人,不能自主。其无术者三也!”
谷阳文城的眉心渐渐拧紧,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他在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往往从宏观上去部署,具体的事情自由项楚他们,所以现在当介非如此清晰地阐述出“三道三术”之论时,他的内心还是受到了一些震动。
别说谷阳文城,就连看介非像个小孩子的文茵,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介非与她的弟弟相比,简直太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