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阳文城点点头:“按照兵部的部署,这条西疆防线已经布防完成,只是渗透到异族联军中的修行者不好对付。现在最大的问题,无非就是东陆九州的修行界,会不会出手,会在什么时候出手?”
文茵握住谷阳文城的手:“将军怎么看?”
谷阳文城带着一些忧虑说:“这还不是我担心的。今晚,我和项楚都观看天象,觉得星象紊乱,带着陨落的迹象,这个总归让人放不下心来。”
文茵轻轻地说:“文茵并不担心这个。将军每次出征,都会星象紊乱,这不是第一次了。”
谷阳文城知道,唯有文茵才会在每次出征前,悄悄地观察天象、地理,以及认真地看他的战斗部署,他心里不由得一阵释然。
这时,文茵轻轻地从谷阳文城怀里抬起头:“那么,将军认为,我们大宋的修行界会有所动作吗?”
谷阳文城笑笑:“大宋修行界历来与军方是风雨同舟、荣辱与共的。兵部虽然不能指挥他们,但他们自己的使命之一,就是保护大宋百姓疾苦、固守大宋政局稳定,这个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就有的默契。还记得道极学院的时又空和召南澍吗?他们可是在西边和北边有着卓越功勋的修行者。所以,我以为,他们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文茵也笑了:“如此说来,明日的伏击战,胜券在握?”
谷阳文城放开文茵,站起身,在账内踱步,他仍有自己的顾虑:山地伏击,天气、位置、战机、人心缺一不可。眼前,人心稳定,战机在寻,位置确定,只是天气……?
可是这些,决不能在文茵面前袒露出来,他不希望她担心。于是慢悠悠地说:“异族联军要进犯东陆,必须承受他们突破疏勒山的压力。这一战,我们势在必得!”
……
……
谷阳清在去素府之前,早就知道谷阳开合并没有真的死去。这也就是他明明知道谷阳开合未真正死去,但仍要以此为要挟,让素府在有礼有节的邀请下大开方便之门,而他自己仍然那么淡定、从容的原因。
而这一切,素府竟然被蒙在鼓里。
那天,谷阳清进入珑州地界,抵达素府所在的琼城,也赶到了龙川镇。
谷阳世家的家族驿馆遍及东部和南部,足见其家族势力是相当雄厚的。
住进谷阳公馆,谷阳清退掉异姓家丁,一个人在公馆的卧室兼书房里,认真捋一遍要素府家谈判的过程,对谷阳清这样的老管家来说,谷阳世家要做什么,或者以什么样的方式去做,他早就烂熟于心。
谷阳世家近年来的全部行动,其实都预示着,这个家族已经不再满足于富庶的商业积累。
从谷阳政这一代人的经营来看,影响朝政也不是没有可能,甚至左右一名官员的提拔裁撤也具备条件。
按理说,谷阳世家在岱州的势力那是如日中天,按照眼前的发展局势看,至少两三代人的富贵生活基本可以保证。
偏偏谷阳政看到慕容世族无论是朝廷,还是商业,甚至遥不可及的江湖,也具备谷阳世家不可相提并论的影响力和操控力的时候,谷阳政就不再满足于已经拥有的了,他希望谷阳世家不仅在商业领域呼风唤雨,而且还能在朝廷内一呼百应。
这就不得不使他小心翼翼地调整自己的步伐,他不仅在鲲州发展造船业,还在岱州、鲲州、珑州发展黑帮势力,秘密地招兵买马,以备不时之需。谷阳政的这些做法,作为大管家的谷阳清是不敢苟同的。在谷阳清眼里,谷阳世家只要专注于发展商业,足以光宗耀祖、泽被后世了。
但谷阳清也知道,撑起这么大的家族,每做一件事,必须步步为营,多方周旋,绝不能有一丝马虎。另外,他只是一个管家,很多事情,当他面对谷阳政的时候,他才深深地感觉到,谷阳政在商业上完全可以由他说了算,但在发展政治势力,跻身朝政上,自己就算怎么的努力去改变一些不合理,也不可能起到太大的作用。
这次谷阳开合被素有容杀掉,谷阳政作为谷阳世家一代主人,在震怒之余,也算是相当克制。
他原本是要发动珑州、鲲州的江湖势力、帮派势力去解决,但考虑到他殚精竭虑在朝廷里经营的那些力量,他不得不有所收敛。
于是,他派出谷阳清去解决这件事。
深夜的谷阳公馆仍然灯火通明。这个公馆占地不大,也没有素府那样的园林布局,但也算是一处豪宅了。
谷阳清正打算早早安歇,忽然卧室的窗户自动打开,一阵浓浓的黑雾翻滚而入。
他正想大声喊人,却感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捏住,仍他怎么挣扎,他连一丁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黑雾翻滚进入后,很快聚形、变身,谷阳清惊讶地发现,这竟然是他的侄子,已经被素有容杀死的谷阳开合。
他吃惊地看着谷阳开合黑红如血的双眼,以及周身散发着一股沉闷而凶狠的气息,战战兢兢地说:“你是,你?”
谷阳开合看着叔父恐惧的目光,似乎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他带着阴冷地邪笑,说:“能让一贯对我严厉苛刻的叔父,也如此恐惧,看来这世上,最有力量的也不过魔煞的邪恶而已。”
谷阳清简直不相信他的耳朵:“你,你,入了魔煞门了?”
谷阳开合摇摇头,仍是一副飞扬跋扈的样子:“不,谷阳世家的人,没有主动选择魔煞的先例,是魔煞选择了我。”
谷阳清一旦看清这就是曾经的谷阳开合,恐惧感逐渐消失,满腔的愤怒和失望,一节一节地如火焰一样乱窜,但他终究不敢发作,他听得很清楚,这个孽子已经成了魔煞的走狗了。他喘着粗气,走来走去,却不知道该不该发作,该怎么发作,他毕竟不是一般的老头了。
谷阳开合也不管叔父在想什么,接着说:“叔父大人,你知道魔煞为什么会选择我吗?你知道为什么我会以至罡境界而涅槃再生吗?”
谷阳清紧紧地闭着嘴巴,就是一声不吭,但他握住茶杯的手,却在阵阵愤怒地颤抖。
谷阳开合知道,谷阳清此刻已经接近崩溃边缘,便自顾自地说:“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我明白了。人,原本就是欲望的宿主。但,人却不好好做人,偏偏要在自己的欲望之上,蒙上仁义道德,穿上礼智外衣,套上忠信枷锁,是以,人不仅活得累,还活得虚伪,不仅让自己活得累,也让别人活得累,不仅让家族活得累,活得虚伪,还让整个天下都活得累,活得虚伪。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接着,他冷冷地看了一眼谷阳清:“而我呢,活得多纯粹啊。打小,我就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我飞扬跋扈,是因为我褪去了你们强加在我身上的道德廉耻,我凶狠暴戾,是因为我丢弃了你们绑在我身上的仁义礼智,我背信弃义,是因为我看不惯你们高高在上、虚伪头顶的笼统说辞。二十多年来,我把自己活成了欲望本身,活出了贪婪本色。叔父啊,这就是魔煞选择我的原因,也正是我一直想不明白,而今抵达至罡境界之后豁然开朗的问题。”
谷阳清看着谷阳开合扭曲的表情,似乎洞穿了他扭曲的心魂,他再也忍不住了:“孽畜,你从哪儿来的这些歪理邪说?悲哀啊,想我谷阳世家梁正门清、重礼重教、教化人心,在东陆九州扬名已过百年,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肖孽畜!”
谷阳开合深感意外,在他看来,叔父除了恐惧不会再有别的反应,但他还是想错了,以谷阳清作为谷阳世家大管家的身份,他所经历之人生浮沉,早就看惯生死,看淡贵贱,哪能在一个后辈面前如此窝囊。
谷阳开合的耐心彻底消失,他逼近谷阳清,只见谷阳清似被人狠狠抓住了脖颈,身体也慢慢凌空上升:“叔父啊,我就知道,即使我死而复生,你也不会有丝毫的怜惜和疼爱,你们这些虚伪透顶、可恶透顶的父辈们,根本不会在乎一个心怀天下、志在苍穹的人心里到底都在想什么。是不是?”
谷阳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孽畜,你自己变成魔煞走狗,还敢质疑你的父辈们?”
谷阳开合的心彻底地冷了,他咬牙切齿地说:“那么,既然如此,我也就顾不得什么了。我必须遵照念尊的教诲,给这个虚伪的人世、这个虚伪的时代,一个重重的惩戒!”
看到谷阳清根本没有丝毫反抗的力量,谷阳开合放下谷阳清,在他的耳边说:“你记住,我被魔煞选中,自有我自己的使命,这是你永远也无法理解的。我不管你怎么处理素家的事情,我现在还腾不出手去灭了素家。但那边处理完了,你必须在数日内去拜见洪辰馆里住着的大皇子赵颖喆……嘿嘿,接下来的事情,将会有许多好玩的,都将是你不曾经历过的。”
说完,化身一阵黑雾,飘散而去,公馆的卧室里,只剩下谷阳清上气不接下气的粗重喘息,在深夜里凄惨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