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文斯基终于抬起头来，轻蔑地看了一眼麦克。
后者慌忙低下头去，更加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连大气也不敢出。
列文斯基丝毫不想掩饰满脸的厌恶与嫌弃。
集团高层内部最近流行研究他的微表情——据说已经取得了不小的进步；有人声称通过读取他脸上最细微的动作和表情，可以分析出他的想法，进而推测他会做出怎样的决策。
对此列文斯基一笑置之。
如果连你们这些蠢货都能够猜到我，伟大的列文斯基的思想，那过去的三百多年对我来说岂不是白活了！
一片冰冷的寂静之中，他轻微地叹了口气，眯起双眼，缓缓开口道：
“杀掉陈宇和尚武并没有任何意义，你懂吗？”
“我懂，我懂。”麦克忙不迭地点头说道。
“不，你不懂！不要在我面前自作聪明！”
列文斯基骤然提高了音量：
“现在你给我抬起头来，好好听着！虽然犯下了如此愚蠢而又不可饶恕的错误，不过我并不会把你怎么样——毕竟你是我嫡出的后代。但是你必须意识到，麦克，我对你很失望，非常失望！”
麦克满脸通红，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把头埋得更低了。
列文斯基将语气缓和下来，继续说道：
“大错已经铸成，悔之晚矣。由于疏于防范你才被他们轻易制住，然后又伪装成你的样子，盗用了你的身份，偷走了那些绝密的交易记录，最后公之于众……
他们步步为营、环环相扣，终于将乌拉尔集团变成了人类公敌、众矢之的！我们现在面临的局面，可说是内外交困……”
他差点就脱口说出“风雨飘摇”四个字，不得不稍微停顿一下：
“……孩子，集团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化解危机、扭转颓势，变被动为主动。对不对？”
“祖爷爷说得很对，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麦克抬起头来，用无限崇敬的目光注视着列文斯基。
只有三秒钟的时间来完成微表情捕捉和分析。
等待是如此地漫长——时间不再流逝，心脏停止了跳动，大脑变成一片空白，眼前这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却越变越大，好像要充满天地之间……这根本就不是三秒钟，这是一辈子！
耳朵里终于传来电子助理那清脆甜美的声音：“总裁大约有百分之六十的概率认可战争提议。”
“也许……我们可以发动一场小规模的战争……”
列文斯基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噢？你仔细说说。”
“亲爱的祖爷爷，要想迅速转移人们的注意力，战争绝对是最有效的办法。不管什么战争，一旦爆发立刻就会成为太阳系里最大的热点，长久不衰。那时候肯定就没什么人关注我们和努阿克人之间的事情了。”
麦克发现自己不再紧张慌乱，自信心奇迹般地又回到了身上。
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兴致勃勃地鼓动起三寸不烂之舌：
“当然了，在这场战争中乌拉尔集团最好不要直接披挂上阵，那样会适得其反！我们应该站在背后，操控太空联盟来发动这场战争；这样既显得师出有名，声势也足够浩大。
剩下的事情就是选择一个合适的对手。说句实在话，我们的舰队——不，太空联盟的舰队，已经很久没有真刀实枪地征战太空了。
一支舰队仅凭日常模拟训练、实弹射击和小规模演习，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保持战斗力？对此我表示怀疑。”
说到这里，麦克不失时机地停顿下来。
从耳朵深处传来了“嘀——嘀——嘀”三声轻响。
“微表情分析结果是——总裁对您刚才的发言非常满意。”
麦克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朗动人，他挺起胸脯，用激情洋溢的目光注视着列文斯基。不知道老家伙将作何回答？
“说的不错！这些年来我也一直担心舰队战斗力持续下降的问题。不能单靠模拟训练，那东西本来就没什么大用。
特别是最近几年，连实弹打靶次数也在大幅减少，更不要说联合演习了。我看太空舰队现在就是个病老虎，只有打仗才能让它重新变得强大、凶猛、勇敢。”
列文斯基说道。
“总裁深谋远虑，目光如炬，早已洞穿一切！眼下主要的难题就是对手不太好选择。选实力强的——比如火星联盟，我们的舰队很可能会......讨不到多少好处；选一个弱一点的，比如埃尔森集团，打起来又不是很过瘾，似乎达不到扬我军威的目的。想来想去，我建议进攻泰坦联盟！”
麦克趁热打铁，抛出了他的建议。
已经不需要微表情阅读了，老列文斯基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好孩子！没想到你居然一直还记得，泰坦是我们梦寐以求的星球！”
“是的。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吞噬体灾难中泰坦远征队几乎全军覆没——死去的全都是精挑细选的精英。
虽然他们很快完成了航天力量的重建——然而，真正难以弥补的是人员的损失……在孙儿看来，一旦开战，泰坦人最为匮乏的战争资源首先是人力，其次才是装备。”
“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孩子。你认为这场战争由谁与你共同指挥最为合适？”
列文斯基冷不防地问道。
麦克早已胸有成竹：“我推荐太空联盟舰队参谋长赤舞纯奈将军。他就出生在这里，新纽约太空城，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了地球，在那里长到十七岁，接受初等教育。
成年后赤舞先游历了太阳系各地，接着在土卫二上完成了高等教育，拥有宇航学博士学位。
他已经完成了第一次重生，正值盛年，精力充沛、体魄强健，是舰队里少见的鹰派人物，一向主张使用包括战争在内的强硬手段扩大太空联盟在人类世界的影响力。”
我算是把你给推出来了。至于老头子用不用，那也只能看你的造化了。麦克心里说道，脑门上铺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安排一下，我要见见他，越快越好。”
列文斯基说完收起了笑容，一言不发地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面，仿佛是在期待麦克说出些更有价值的建议来。
麦克却浑然不觉，只是不停地冲着列文斯基傻笑，毫不吝惜地展露出那副整齐雪白的牙齿。
无奈之下列文斯基只好继续引导：
“我问你，孩子。除了转移人们的注意力之外，与泰坦联盟这一战，还能给我们带来些什么好处？”
麦克眨动眼睛，清澈明亮的眼珠来回转了好几圈：
“祖爷爷，我觉得打这一仗好处很多。只要打败泰坦联盟，其他联盟就再也不敢小看我们了。
我们的采矿船——就是按照努阿克人的技术标准建造的那种超级采矿船，从此就可以自由进出土星一带，开采土星环和其它几十颗卫星上的矿藏，那可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啊！”
耳机里突然传来急促的“哒哒”声，微表情识别系统正在发出提示，列文斯基对他说的感到不满和厌烦。
他越来越慌乱，声音也越来越小，只有语速反而越来越快，仿佛是在和时间赛跑。
列文斯基脸上再次浮现出失望之情。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轻轻摆摆手，示意麦克退下。
办公室大门迅速关闭，列文斯基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他吃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缓慢而又僵硬，金光闪闪的机器身躯剧烈抖动，发出一连串轻微的金属声响。
他心知肚明，这副颤抖不已的身躯与四肢其实一切正常，并没有任何机械或者电子故障。
出问题的是自己的克隆大脑。
他的嘴唇哆嗦得更加厉害，额头上甚至出现了汗珠——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
他试着张了张口，含含糊糊地吐出来几个字来——连自己都听不大清楚。
还好及时把麦克打发走了，无论如何不能让任何人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列文斯基艰难地举起那双黄金手掌，把它们平放在眼前。
突然从大脑深处传来一阵剧痛！一大把尖锐的钢针猝不及防地穿刺进来，在颅骨、蛛网膜、脑干、沟回上捅开无数个小洞，支离破碎的脑细胞流向外流淌、一泄千里，带走了全部知识与记忆……
恐惧油然而生，他急促地大声咒骂起来，用词粗鄙、语无伦次、吐字不清——他要以此来证明，自己至少还会思考和表达！
过了好大一会儿，疼痛才像潮水般缓缓褪去。
列文斯基疲惫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集中全部注意力，用意识指挥两只胳膊，做出放下双手的动作。
他的黄金肩膀开始像触电般剧烈抖动，依次传递到上臂、小臂......上半身不停地摇晃……他眉头紧皱，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嘴角不自觉地撇向左上方……终于，两支巨大的黄金手掌一前一后重重砸落在桌面上，发出两声巨响。
打完这一仗，我真能放心把乌拉尔集团交给他吗？
列文斯基有些悲哀地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