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423年8月。卡玛星球。
坐在那台方方正正的机器前，卡洛斯扭过头去气喘吁吁地对乌霍说：“总算是全都弄好了。”
他张开瘦骨嶙峋的右手，将食指和中指轻轻搭在一个绿色的按钮上；两根深褐色的手指又细又长，内侧布满厚厚的老茧，好像一双长短不齐的旧筷子。
“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不直接用导弹把那地方炸掉？”
乌霍抚摸着机器表面，硬质透明角膜下一对巨大的复眼不停地转来转去，困惑地注视着卡洛斯。
卡洛斯只好耐心地解释道：“努阿克人的‘崽巢’戒备森严，附近又布设了密集的防空系统，导弹攻击恐怕难以奏效，弄不好反而会暴露咱们的位置。”
他指指头顶：“到处是高空监视飞机，还有不计其数的飞行球……上面的高能激光武器随时准备清除地面目标。那可是光速攻击，被锁定后跑都来不及。
还有，我们的那些导弹威力都比较小，就算最后有几发能命中‘崽巢’，估计杀伤效果也有限。所以……咳咳咳！咳咳咳！”
卡洛斯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身体向前倾斜，脑袋几乎碰到了膝盖，像一只突然离开水的虾米，弓起身子来，一抖一抖地咳个不停。
他呼吸急促、脖子上的青筋根根直露，脸色涨得通红，喉咙里不时爆发出短促而又响亮的嘶吼……
不知过了多久，咳嗽终于慢慢停歇下来；他用手背擦去嘴角的一丝鲜血，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低声继续说道：
“……所以说，那地方只能从内部攻破。”
看到乌霍沉默不语，他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你再仔细想一想，我们最好的策略就是想办法混进去，然后从里面把那个地方炸上天！这样做既出其不意，又能保证攻击效果。说句实在话，除此之外我还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他低头注视乌霍，直到后者用力点了点头。
眼前这一幕多少有些滑稽。即使算上冬眠的时间，自己也才不过一百多岁——可乌霍已经活了三百多年。
他在卡玛星球上出生时，太阳系里的人类刚刚进入“大移民时代”，卡洛斯的祖父第一次登上前往火星的飞船……
按照人类的标准，乌霍应该与我祖父同辈！
但是在同族眼里，他才度过青年时代，正在进入壮年。
卡洛斯经常提醒自己：这个年龄比自己大许多的卡玛人实际上还很“年轻”，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很多事情要历练。
这会儿乌霍得注意力已经集中到那台机器上：
“咱们就用这台打印机来炸毁努阿克人的‘崽巢’吗？”
“当然不是。不过，你别看它只是‘深空七号’上的一台老式3D打印机，只要稍加改造就能干很多事情！我们在后续行动中一定会用上它，现在让我来给你演示一下。”
说完，卡洛斯用力按下绿色的启动按钮，打印机开始嗡嗡嗡地工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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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乌霍领着另外一名卡玛人来见卡洛斯。
“这是卡洛斯，我的老师。”他郑重其事地介绍道。
“您好！尊敬的卡洛斯老师！我叫莫伊，就在这附近出生和长大；前些日子乌霍头领派我去打探了那个地方。”
眼前这名卡玛人看上去很机灵，口齿也特别伶俐。
“莫伊是一名优秀的侦察员，你完全可以信任他。”乌霍在边上说道。
“非常好！那就说说情况吧！”
卡洛斯热情地向他伸出右手。
莫伊急忙用最上面的两只手紧紧握住它，同时仰起头来，朝卡洛斯呲开大嘴，露出几排整齐的牙齿。
这是卡玛人日常表示友好和尊敬的方式。
“想进入‘崽巢’只有一个办法。每隔三十天左右，努阿克人会派一支运输车队给那里运送食物，我们的人可以趁机混进去。
运输工作由两名努阿克步行者负责，他们分别坐在车队的第一辆和最后一辆车上——这是两辆装甲车，上面有不少全副武装的机器士兵。
车队中间是装满食物的巨型运输车，上面没有努阿克人，只有一名卡玛奴隶驾驶员外加三名机器士兵，分别位于车的前部、中部和后部。
至于运输车的数量，每次都在七八十台左右。车队一般从卡玛城里的努阿克总部出发——那里也是苏鲁和努比起居办公的地方。
路上大约需要一个小时，然后就到达了‘崽巢’的第一道边界，在那里接受第一次检查；接着是第二道边界，第二次检查。
每次检查都是逐车进行的，所以费时费力，进行得很慢，最快也要三个小时。当车队全部开进‘盘子’之后，要立即开始卸下食物，完事儿马上开走，不准逗留。”
“你说的检查具体是怎样一个过程？”
“每台车上都有个独一无二的标记。两道边界上的努阿克守卫将这些标记与车辆进行对比，只有吻合才会放行。
所有人员都采用面部识别。守卫们根据预存照片来确认卡玛奴隶驾驶员，就是说认人不认车。”
莫伊说道。卡洛斯和乌霍对望了一眼。
“运输车上装的是什么食物，你搞清楚了吗？”乌霍问道。
“没有。我到处打听，但是没人知道；就连那些在苏鲁和努比的宫殿里上班的卡玛奴隶也不知道。也许是某种特殊的努阿克食物吧。”
莫伊摇一摇脑袋，从腹袋里掏出张卡片，递给卡洛斯：
“这是一张努阿克总部的门禁卡，专门发给在那里工作的卡玛奴隶，供平时进出使用。
这种卡只能从东门进出。进东门有一片工区，在那里干活的全都是卡玛奴隶，除了几个步行者监工外。”
卡洛斯眼前一亮：“这样的门禁卡你还有吗？”
“这东西多的是，只要报告说卡丢了，努阿克人就会再发一张。怎么，这东西很有用吗？”莫伊问道。
“也许吧！不管怎么说，我们得好好地计划一下了。”
卡洛斯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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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别十年之后，苏鲁终于重返柯伊伯带。
和上次一样，他又带来一支庞大的运输船队，满载着努阿克第二舰队急需的各类物资。
大统领要求部落长老全体出动，在“幸运号”旗舰上迎接苏鲁的到来。
此刻他们肃立在大统领身后，透过厚厚的舷窗，目不转睛地望着迎面缓缓驶来的飞船，鸦雀无声。
苏鲁的坐舰名叫“卫士”，看上去和“幸运号”大小相仿——实际上她的个头要略小一些——努阿克人的规矩，长老坐舰在体积和速度上都不得超过舰队旗舰，也就是大统领的坐舰。
苏鲁熟知努阿克法律，自然不会犯下这样的低级错误。
为了表示对大统领的尊重，抵达前他专门下令对“卫士”号进行了全面清洁，把她从里到外收拾得焕然一新。
两艘飞船越靠越近，相较之下大统领的“幸运号”座舰破旧不堪、惨不忍睹：船身布满破损和刮痕，各种物品凌乱不堪地随意堆放在甲板上，巨大的天线歪歪斜斜，好像随时都会倒向一边……
苏鲁感到脚下微微一震，飞船对接完毕。
他戴好头盔，走出舱门，身形挺拔地站在那里，安静地望着对面的“幸运”号。
沉住气，他对自己说。
就这样等待了许久，终于看到百米外一道舱门缓缓打开。
是时候了。苏鲁毫不犹豫地踏上长长的、只有一脚之宽的栈桥，一步步向对面走去。
脚下是深不可测的虚空，那里漆黑一团，散发出奇异的吸引力，仿佛在向他招手，只要纵身一跃，便可投入其中。
此刻整个努阿克第二舰队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他必须在没有任何凭借与防护的情况下，徒步走过这段距离。
这是努阿克人万年不变的古老觐见仪式。
苏鲁走得很慢。一束灯光追随着他的移动，虽然不是很明亮，但足以照亮脚下的栈桥。
周围没有任何声音，大家都自觉保持安静，生怕惊吓了他。
其实人人都知道这只是个仪式，并没有什么真正的风险。
即使苏鲁真地从那道又窄又长、摇晃不定的太空栈桥上“摔”下去，他也不会在无重力的太空中飘得很远。
只要不慌乱，他很快就能调整好姿势，重新站立在桥面上。
头盔后面，苏鲁那张布满黄金碎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在他的内心深处，这一刻却充满了懊悔！
“清洁飞船是个多么愚蠢的决定！与大统领相比，我的坐舰有些过于出众了。这很危险……还有其他长老们，他们的飞船肯定更加破烂寒酸，不知他们又会怎么想……今后一定要多多注意这些细节！想要成就大事，就必须更加谨慎、更加低调……”
万众瞩目之下，苏鲁终于走到了栈桥终点。
他迈出最后一步，稳稳踏上了“幸运”号坐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