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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太太学堂的批评

原作是散文体。1663年6月1日,星期五,在巴黎首演。

人物

余拉妮[99]

艾莉丝[100]

克莉麦娜

嘉劳般 跟班。[101]

侯爵[102]

道琅特 骑士。

李希达斯 诗人。

第一场

余拉妮,艾莉丝。

余拉妮 什么?妹妹,你也一直没有人看望你?

艾莉丝 一个人也没有。

余拉妮 这可真叫出奇啦,我们两个人今天一整天冷冷清清的。

艾莉丝 我也觉得出奇,平日不是这样的。感谢上帝,府上成了宫廷懒汉的安乐窝。

余拉妮 说实话,我嫌下午太长。

艾莉丝 我呀,倒嫌太短。

余拉妮 那是因为,妹妹,有才的人就爱寂寞。

艾莉丝 啊!才字不敢当;你知道,我不存那种奢望。

余拉妮 就我来说,我承认,我喜欢人多。

艾莉丝 我也喜欢,不过,我喜欢有所选择;一般过访,也还罢了,可是有些人看望你,受不了你也得受,单冲这个,我就常常高兴一个人待着。

余拉妮 单只招待中意的人,未免过分挑剔。

艾莉丝 不问青红皂白,一律招待,未免过分殷勤。

余拉妮 我欣赏懂事的人,对那些瞎闹的人,我也引以为乐。

艾莉丝 说真的,和瞎闹的人在一起,三言两语过后,你就腻烦了,下次再来,他们中间有一大半人,也就乏味了。可是,说到瞎闹的人,我倒想起你那位讨厌的侯爵来了,你好不好把他给我打发掉?你以为他长年胡诌,我受得了,就老拿他来磨难人?

余拉妮 眼下时兴这种语言,宫里拿它当谈笑资料。

艾莉丝 这些人整天挖空心思,说这种听不懂的双关话,真也无聊透顶。菜市和毛拜广场[103]的陈词滥调,不三不四,也当宝贝似的,夹七夹八,在卢佛宫说起,可漂亮啦!王公大人打趣打到这上头,格调真高!一个人卖弄才气,走到你跟前,说什么:“夫人,你在王家广场[104]一站,人在巴黎三古里[105]开外,就眉飞色舞,望见你了,原因是梅肥村[106]相离三哩远!”难道这话不别致、不聪明?想出这些俏皮隐语的人,难道不该得意?

余拉妮 没有人说这聪明;学这种语言的人,中间就有一大半,自己也明白这滑稽。

艾莉丝 千辛万苦,就为说些蠢话;拿定主意,就为瞎开玩笑:越发无聊了。依我看来,也就越发不该原谅了。我要是法官的话,从严惩处这些胡诌的先生,一个也逃不脱我的板子。

余拉妮 说起这话,你就冒火,还是别说了吧。倒说,我约好了道琅特和我们一起用晚饭的,我看,他来迟了。

艾莉丝 说不定他忘了,所以……

第二场

嘉劳般,余拉妮,艾莉丝。

嘉劳般 太太,克莉麦娜看你来了。

余拉妮 哎!我的上帝!怎么她来啦?

艾莉丝 你抱怨一个人冷清,上天派她罚你来了。

余拉妮 快去,就说我不在家。

嘉劳般 已经说您在家了。

余拉妮 是哪个傻瓜说的?

嘉劳般 是我,太太。

余拉妮 见你的鬼!我要好好儿收拾你这小坏家伙一顿,看你还自作主张不!

嘉劳般 我去告诉她,太太,您想出门。

余拉妮 站住,笨蛋,你已经说错了话,就请她上来吧。

嘉劳般 她还在街上和一个男人讲话。

余拉妮 啊!妹妹,她赶这时候看我来,可真别扭!

艾莉丝 这位太太天生有点儿别扭,也是真的;我一向一百二十分厌恶她;她自命什么都懂,其实,别看她有贵人身分,再蠢不过。

余拉妮 看你把她说的。

艾莉丝 得啦,得啦,她也就配我这么说;我说这话,还是客气,不然呀,有的是话形容。就说女才子吧,单从顶坏的意思来看,难道世上还有比她更是所谓女才子的?

余拉妮 可是她一口否认这种名称。

艾莉丝 对,她否认名称,可是她抹杀不了事实;因为说到临了,她里里外外都是;不单这个,她还是世上顶爱装模作样的女人。她的身子七歪八扭,活脱脱就像拼出来的,她的屁股、她的肩膀和她的头,一动一动的,仿佛有弹簧在底下顶着。她说话总是一副有气无力的呆腔呆调,翘起嘴来显着嘴小,眼珠滚来滚去,表示眼睛大。

余拉妮 低点儿声吧,万一她听见了……

艾莉丝 不会的,不会的,她还没有上来。我一直记着那天黄昏,她听人说起达蒙有名气,有著作,想见见他。你晓得这位先生,人家说话,天生懒得搭腔,她却当作才子,请他用饭。个个对他抱着热望,眼睛睁大了看他,好像他自成一格,与众不同一样。可是他在众人当中,显出十足傻相。他们满以为他谈笑生风,口才出众,句句奥妙,别人有话,他也一定应对如流,就连要酒喝,也会来上一句俏皮话,逗得满座欢笑。可是他不言不语,大失众望;女主人不满意他,就像我不满意女主人一样。[107]

余拉妮 别说了。我这就到屋子门口接她。

艾莉丝 还有一句。我直盼她和我们方才说起的侯爵结婚:一个女才子,一个胡诌的人,正好一对活宝!

余拉妮 你要不要给我住嘴?她来了。

第三场

克莉麦娜,余拉妮,艾莉丝,嘉劳般。

余拉妮 你可真是来晚了……

克莉麦娜 哎!我的亲爱的,你赶快赏我一个座儿坐吧,求求你啦。

余拉妮[108] 快移一张椅子过来。

克莉麦娜 啊!我的上帝!

余拉妮 出了什么事?

克莉麦娜 我可支不住啦。

余拉妮 你怎么啦?

克莉麦娜 我要晕过去。

余拉妮 头不舒服?

克莉麦娜 不。

余拉妮 你要人帮你松松带子[109]?

克莉麦娜 我的上帝,不要。啊!

余拉妮 你到底哪儿难受?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克莉麦娜 我难受了三小时多,我是在王宫开始难受的。

余拉妮 怎么?

克莉麦娜 也是我倒楣,方才我看了《太太学堂》那出七拼八凑的坏戏。我到现在还觉得恶心,直要晕过去,我看我半个多月也不会好起来。

艾莉丝 说的也真是呀,病来如箭。

余拉妮 我不晓得妹妹和我是什么体质,不过,前天我们也看这出戏来的,两个人看完回来,都好好儿的,身子结实得什么也似的。

克莉麦娜 什么?你们看过?

余拉妮 是啊;从开幕看到闭幕。

克莉麦娜 我的亲爱的,难道你们没有闹抽筋?

余拉妮 感谢上帝,我的身子没有那么娇嫩;就我来说,我倒觉得这出喜剧,与其说是给人添病,不如说是帮人治病。

克莉麦娜 啊!我的上帝!你在说什么呀?一个人富有常识,怎么也会说出这种话来?像你这样排斥理智,也好不受惩罚?这出喜剧,废话连篇,说真的,哪一个好打趣的人,能够欣赏啊?拿我来说,我告诉你们,整个儿一出戏,一滴刺激胃口的东西,我也没有找到。“小孩子是不是从耳朵眼里生出来”,我觉得趣味下流;“奶油蛋糕”让我恶心[110];想着那碗“汤”,我就要吐[111]。

艾莉丝 我的上帝!经你一说,话可文雅啦!我先还以为这出戏好来的;不过夫人说起话来令人口服心服,看书的方式也令人无比愉快,你就是不愿意,也得同意她的见解。

余拉妮 我可没有那么好说话;我就说说我的想法吧,我认为这是作者写的最有趣的一出喜剧。

克莉麦娜 啊!你说这话,我也就是可怜你。鉴别力这样低,我可不应你。一出戏随时随地毁谤贞节,时时刻刻玷污想象,难道规矩女人也会喜欢?

艾莉丝 看你把话说得多么漂亮呀!夫人,想不到你竟是一位铁面无私的批评家,可怜的莫里哀有你做对头,也算倒了楣了!

克莉麦娜 听我的话,我的亲爱的,你就认真改改你的见解吧。哪怕是为了爱惜你的名声也好,千万别对人说起你喜欢这出喜剧。

余拉妮 你说戏上诲淫,我就看不出来。

克莉麦娜 哎呀!从头到尾诲淫。我发现句句色情、猥亵,正经女人看这出戏,我认为不脸红也得脸红。

余拉妮 别人看不出,单单你看得出,想必你有什么妙法儿吧。因为拿我来说,我就什么也没有看到。

克莉麦娜 那是因为你不肯看,一定是的。因为,感谢上帝,色情就明明摆在眼面前嘛,一点遮盖也没有,赤裸裸的,多不怕羞的眼睛也看不下去。

艾莉丝 啊!

克莉麦娜 是的,是的,是的。

余拉妮 那就请你指一个你所谓色情的地方给我看。

克莉麦娜 哎呀!指给你看,有必要吗?

余拉妮 有。你看不下去的地方,我只要你举出一个地方来,也就成了。

克莉麦娜 不看别的,单看阿涅丝说人家动她的那场戏[112],不也就够了吗?

余拉妮 好!你觉得它怎么猥亵?

克莉麦娜 啊!

余拉妮 请问?

克莉麦娜 哎哟!

余拉妮 倒是说呀?

克莉麦娜 我没什么好对你说。

余拉妮 拿我来说,我就看不出有什么不好。

克莉麦娜 你可真糟。

余拉妮 我倒觉得,就该说成真好才是。人家要我看什么,我就看什么,人家没有要我看的,就不该死乞白赖地瞎折腾,看那没有要看的东西。

克莉麦娜 女人的名节……

余拉妮 女人的名节不在于假模假式。比规矩女人还要守规矩,也不见得合适。在这上头,装腔作势,比在什么上头也糟。事关名节,就分外苛细,鸡蛋里面挑骨头,看什么也不顺眼,最天真的话也有恶意,不相干的事也要生气:我看没有比这再滑稽的了。相信我的话,女人乔支乔张,就算不得贤德女子。她们的严厉,来路不明,她们那些假招子是装出来的,不但不给人好感,反而成为话柄,惹人批评。一个人有了错儿,落到别人眼里,别人只有开心。也好,我举一个例子看。有一天,有几位妇女在看这出喜剧,正对我们的包厢,演戏中间,她们装模作样,不是回过头去,就是藏起脸来,四面八方,评头品足,人人在说她们的怪话;她们不这样做,也就不会惹出这些议论来了。就连那些跟班,也有人扯开了嗓子喊:她们的身子,只有耳朵干净。

克莉麦娜 总而言之,看这出戏,也就是瞎了眼,才像什么也看不出来。

余拉妮 戏上没有的事,就不该瞎看。

克莉麦娜 啊!我再说一遍,我认为色情刺目。

余拉妮 我呀,偏不同意。

克莉麦娜 什么?我们说的阿涅丝说话的地方,不明明就在诲淫吗?

余拉妮 当然没有。她说的话,就没有一句本身不是极其正经的。如果你以为还有别的什么的话,猥亵的是你,不是她,因为她大不了也不过是说:人家动她的扎头带子。

克莉麦娜 啊!你高兴说成扎头带子,随你!可是说到这个“那”,她住了口,这不是平白无故搁上去的。这个“那”,勾起奇奇怪怪的念头。这个“那”一百二十分胡闹;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这个“那”,犯嫌越礼,你想回护,也回护不了。

艾莉丝 真的,姐姐,我赞成夫人这话,反对这个“那”。这个“那”,犯嫌越礼,到了极点,你就不该回护这个“那”。

克莉麦娜 “那”的意思好淫啦,简直听不下去。

艾莉丝 夫人,你说什么?

克莉麦娜 夫人,我说淫。

艾莉丝 啊!我的上帝!淫。我不晓得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不过,我觉得这个字妙不可言[113]。

克莉麦娜 你看,你自己的本家姊妹也赞成我。

余拉妮 哎!我的上帝!她是一个话匣子,想也不想,就出了口。你听我讲,她那些话,就相信不得。

艾莉丝 啊!你这人可真恶毒啦,居然要夫人疑心我!万一她信了你的话,看我还有立脚的地方嘛。夫人,难道我就这么背运,你真这样看我?

克莉麦娜 不,不。她那些话,我就没有搁在心上,她说你不诚恳,我偏不信。

艾莉丝 啊!夫人,这话你就说对了。我觉得你是世上最可爱的人,你嘴里出来的话,我完全同意,句句觉得中听。你信得过我这些话,才对得住我。

克莉麦娜 哎呀!我说话从来不带假。

艾莉丝 夫人,我一看就看出来了,你什么也是自自然然的。你的语言、你的声调、你的眼色、你的脚步、你的姿态和你的打扮,我就不知道有什么高贵风采吸人。我是眼睛带鼻子在研究你,心上整个是你,试着学你,样样照着你做。

克莉麦娜 夫人,你在寻我的开心。

艾莉丝 没有的话,夫人,谁寻你的开心做什么?

克莉麦娜 夫人,我不配人学。

艾莉丝 哦!夫人,才配!

克莉麦娜 夫人,你夸奖我。

艾莉丝 夫人,一点也不是。

克莉麦娜 夫人,你就开恩饶了我吧。

艾莉丝 夫人,我已经开恩饶了你啦,我心上的话,有一半儿还没有说呐。

克莉麦娜 啊!我的上帝!别说啦,求求你。你这么一来,我可诚惶诚恐啦。(向余拉妮。)总而言之,我们这儿有两个人反对你,聪明人不好一意固执的……

第四场

侯爵,克莉麦娜,嘉劳般,余拉妮,艾莉丝。

嘉劳般 先生,请您站住。

侯爵 你一定是不认识我。

嘉劳般 才不,我认识您;可是,您别进去。

侯爵 啊!吵什么,小跟班!

嘉劳般 没有要您进去,硬要进去,就不应该。

侯爵 我要见见你的女主人。

嘉劳般 我告诉您,她不在家。

侯爵 她明明在房间。

嘉劳般 对,在房间;可是,她不在家。

余拉妮 那边怎么啦?

侯爵 夫人,是你的跟班在瞎闹。

嘉劳般 我告诉他,夫人,您不在家,他偏要进来。

余拉妮 你为什么对先生说我不在家?

嘉劳般 您有一天怪我,不该告诉他您在家来的。

余拉妮 看这没礼貌的东西!先生,他说的话,我求你别信他的。他是一个没有头脑的小傻瓜,拿你错看成别人了。

侯爵 夫人,我早就看出来了;不是看在你的分上,我会教训他怎么接待贵人的。

艾莉丝 阁下这种敬意,家姊非常承情。

余拉妮 不懂规矩的东西,端一个座儿过来。

嘉劳般 那边不有一个?

余拉妮 移到前头。

〔小跟班粗手粗脚地推动座椅[114]。

侯爵 你的小跟班,夫人,看不起我。

余拉妮 的确是他不该。

侯爵 说不定是我面相难看,这才罪有应得吧[115]?哈!哈!哈!哈!

艾莉丝 等他长大了,他就辨别得出上流人了。

侯爵 夫人们,我打断你们的谈话,你们在谈什么?

余拉妮 谈喜剧《太太学堂》。

侯爵 我正看完戏出来。

克莉麦娜 好!先生,请问,你觉得怎么样?

侯爵 完全胡闹。

克莉麦娜 啊!听你这话,我真高兴!

侯爵 这是世上顶坏的戏了。什么,见鬼!我几乎找不到一个座位;在门口还差点儿闷死,脚叫人踩过来踩过去,从来没有过的事。请你们看看我的膝襜[116]和我的带子乱成了什么。

艾莉丝 单冲这个,《太太学堂》就要不得。你贬它贬得有道理。

侯爵 依我看来,这样坏的一出喜剧,还从来没有人写过。

余拉妮 啊!我们等了好久道琅特,总算来啦。

第五场

道琅特,侯爵,克莉麦娜,艾莉丝,余拉妮。

道琅特 请别起来,也别中断谈话。你们说的这出戏,四天以来,差不多成了巴黎家家户户的谈话资料,而且意见分歧,从来没有看见这样好玩过。因为,说到最后,我听见有人贬这出喜剧,可是同样一个地方,我又听见有人拼命称赞。

余拉妮 我们这位侯爵先生,就说了这出喜剧许多坏话。

侯爵 不错,我觉得可憎;家伙!可憎,极其可憎;所谓可憎的可憎。

道琅特 可是我,我的亲爱的侯爵,我觉得你的看法可憎。

侯爵 什么?骑士,你打算给这出戏撑腰?

道琅特 对,我打算撑腰。

侯爵 家伙!我保证它可憎。

道琅特 不是有产者的保条[117]。不过,侯爵,请你讲讲凭什么理由,你这样看这出喜剧?

侯爵 因为可憎。

道琅特 对。

侯爵 可憎,因为可憎。

道琅特 这样一说,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是官司输定了。不过,还是指点指点我们,对我们说说戏上的缺点吧。

侯爵 我晓得什么?我听都懒得去听。不过,活见鬼!我晓得我从来没有看过再坏的东西。还有道立拉斯,坐在一旁,和我的看法一样。

道琅特 了不起的权威人士,这下子你可来头大了。

侯爵 只要看看池座不停地哄笑,也就明白了。我用不着别的证明它没有价值。

道琅特 有些风度高雅的先生,不许池座也有常识,哪怕戏好得不得了,发现自己和池座在一起笑,就觉得有气。难道,侯爵,你也是其中一位?前不久,我看见一位朋友,坐在戏台子上[118],由于这样做,成了滑稽人。他听这出戏,从开幕到闭幕,严肃到了极点,碰到别人发笑的地方,就皱眉头。听见哄堂大笑,他就耸耸肩膀,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望着池座;有时候,他望着池座发脾气,大声嚷嚷:“笑吧,池座!笑吧!”我们这位朋友的气性,成了另外一出喜剧。他大大方方演给全场看,众口同声,认为谁也演不过他。侯爵,我求你注意,也求别人一样注意:常识在戏上没有固定地点,半个金路易和十五个苏的区别[119],对欣赏也毫无作用,站着也好,坐着也好,谁也可能有不正确见解。总之,一般说来,我相当信任池座的称赞,原因是:他们中间,有几位能按规矩批评一出戏,但是更多的人,却照最好的批评方式来批评,就是,就戏论戏,没有盲目的成见,也没有假意的奉承,也没有好笑的苛求。

侯爵 骑士,你怎么成了池座的辩护人?家伙!我听了,倒也高兴。我一定会让他们晓得你是他们的朋友的。哈!哈!哈!哈!哈!哈!

道琅特 你爱怎么笑,就怎么笑吧。我拥护常识,可是我忍受不了我们那些马斯卡里叶侯爵[120]的异想天开。看见这些人不顾贵人身分,把自己变成滑稽人,我就有气;看见这些人一窍不通,总在肆口裁判一切,我就有气;看见这些人看到坏的地方喊好,好的地方却不声不响,我就有气;看见这些人看油画,或者听音乐会,褒也好,贬也好,全不对头,胡扯艺术名词,不是加以歪曲,就是用错地方,我就有气。哎!家伙,先生们,住口吧,上帝既然没有给你这份辨别事物的知识。别让自己变成听你说话的人的笑料了吧,你就想想自己一言不发,倒许有人相信自己聪明,也就成了。

侯爵 家伙!骑士你说这话……

道琅特 我的上帝!侯爵,我这话不是说给你听,而是给另外十多位出入宫廷的先生们听的。他们轻举妄动,玷辱宫廷,人民看在眼里,真还以为我们个个都是一般模样。就我来说,我尽力把自己区别出来,而且一有机会,就尽情取笑,希望他们临了会得聪明过来。

侯爵 请问,骑士,你看李桑德有没有才情?

道琅特 当然有,而且很高。

余拉妮 这是谁也否认不得的。

侯爵 问问他对《太太学堂》的意见吧,他会告诉你,他不喜欢的。

道琅特 哎!我的上帝!有许多人,就因为才情太高,倒害了事。他们正因为眼睛亮,反而看不清楚,甚至于发现自己和别人见解雷同,就会生气,因为他们就爱独断独行。

余拉妮 不错,我们的朋友显然就是其中一位,他要有话先说,别人恭恭敬敬地候他判决。他没有称赞,你先称赞,等于谋害他的知识,于是他就公开报复,站到反对方面。凡是知识问题,他要大家首先向他请教;我敢说,作者在上演以前,先拿戏给他过目,他会认为是唯一无二的杰作的。

侯爵 阿拉曼特侯爵夫人,你说怎么样?她到处讲它要不得,还说它充满色情,简直看不下去。

道琅特 我说,她这样做,和她的新作风倒也相称。我还说,有些女人太在名节上做文章,变成了滑稽人。这些女人眼看老境就要到来,想找东西弥补弥补失去的年华,以为摆出一副正经模样,凡事吹毛求疵,就顶替得过她们的少艾和美丽。我们这位夫人有才情,可是学这些坏样子学坏了,学得比哪一个女人也过分,别人从来看不出猥亵的地方,单她眼尖,有本事发现。人家还讲,这位夫人挑剔我们的语言,要它改头换面,可是她这一苛求不要紧,几乎没有一个字,不是去头,就是斩尾,因为她发现某些字音撩拨人心。

余拉妮 骑士,我看你疯了。

侯爵 说到最后,骑士,你喜欢的喜剧,说不好的那些人,你以为挖苦一顿,也就辩护了。

道琅特 不见得;我不过是嫌这位夫人有些庸人自扰……

艾莉丝 话别说急了,骑士先生,除去她以外,就许有人也抱同样见解。

道琅特 至少我晓得你不是,因为你看戏的时候……

艾莉丝[121] 不错,可是我换了看法;夫人说起她的看法,理由十足,我就改了主意,投到她那边去了。

道琅特[122] 啊!夫人,请你宽恕我;为了尊重你,只要你愿意,我说过的话,我统统撤销。

克莉麦娜 我愿意你这样做,不是为了尊重我,而是为了尊重理智;因为,说到最后,再怎么看,这出戏根本也就辩护不出一个什么名堂来,我就想象不出……

余拉妮 啊!作家李希达斯先生来了。他来得再巧不过。李希达斯先生,你自己取一把椅子过来,坐到这儿。

第六场

李希达斯,道琅特,侯爵,艾莉丝,余拉妮,克莉麦娜。

李希达斯 夫人,我来迟一步;不过,我必须在侯爵夫人府上读我的戏,我先前对你提过;我听赞扬听入了神,自己就没有感到会多呆一小时。

艾莉丝 指望作家留下来,赞扬顶有效验。

余拉妮 李希达斯先生,你倒是坐呀;我们晚饭后读你的戏。

李希达斯 献演的时候,在座的人都一定出席,而且答应我竭力捧场来的。

余拉妮 我信得过。不过,我再说一遍,请你坐下。我们正在议论一桩事,我希望继续下去。

李希达斯 我想,夫人,你哪一天也会留一个包厢的。

余拉妮 到时看。我们还是请接着往下讲吧。

李希达斯 夫人,我不妨提醒你一声,包厢差不多全预订出去了。

余拉妮 那太好了。话说回来,你来的时候,可把我吓坏了,因为人人跟我作对。

艾莉丝[123] 开头他在你那边,不过,现在他晓得夫人是反对派的领袖,我想,你也就只好另讨救兵了。

克莉麦娜 不,不,我不要冷落令姐,我允许他的才情和他的感情一致。

道琅特 夫人,有了你的允许,我就放胆为自己辩护了。

余拉妮 不过先让我听听李希达斯先生的意见。

李希达斯 夫人,关于什么事?

余拉妮 关于《太太学堂》。

李希达斯 啊,啊。

道琅特 你觉得怎么样?

李希达斯 我没有什么话好说;你知道,在我们作家之间,谈起彼此的作品来,就该特别细心才是。

道琅特 不过,单我们自己讲讲,也没有关系。你觉得这出喜剧怎么样?

李希达斯 先生,我?

余拉妮 真的,你的看法说给我们听听。

李希达斯 我觉得很好。

道琅特 当真?

李希达斯 当真。凭什么不?难道真还不是唯一无二的杰作?

道琅特 哼,哼,李希达斯先生,你是一个大滑头:你心里的话,你不说出来。

李希达斯 不见得吧。

道琅特 我的上帝!我晓得你的。我们就别装假了吧。

李希达斯 哈,哈,哈。

道琅特 真的,你干脆就说,这出喜剧要不得好了。

李希达斯 行家也确实不赞成来的。

侯爵 真的,骑士,看你丢人的吧,这回有你挖苦的啦:哈,哈,哈,哈,哈!

道琅特 再接再厉,我的亲爱的侯爵,再接再厉。

侯爵 你看,学者站在我们这边。

道琅特 李希达斯先生的批评,的确非同小可。不过李希达斯先生要原谅我:我听了这话,并不认输。方才我斗胆反对[124]夫人的见解,我驳他的见解,想必不会怪我唐突吧。

艾莉丝 什么?你有夫人、侯爵先生和李希达斯先生作对,你还敢抗拒?哟!瞧你多不识相呀!

克莉麦娜 拿我来说,我就不明白,有些人明明懂事,怎么会带头袒护这出岂有此理的戏。

侯爵 活见鬼!夫人,从开幕到闭幕,没有一个地方不糟糕。

道琅特 侯爵这话讲的痛快。一脚踢开,再方便不过。经你这样一判决,威风凛凛,我看,什么事也完蛋了。

侯爵 家伙!旁的演员也都在看戏,就骂它骂了一个体无完肤[125]。

道琅特 啊!我再也没有话好讲了:你对,侯爵。旁的演员既然说坏,当然就该相信。他们全是有识见的人,说话不存私心。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投降就是。

克莉麦娜 投降也罢,不投降也罢,这出戏伤风败俗,对妇女无礼讽刺,我知道,你再劝我,我也听不进去。

余拉妮 就我来说,我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戏上的话,我也决不硬往自己头上套。这类讽刺直接打击风俗,只在无意之中,捎带上了个别人士。箭头指向一般,我们犯不着自己往上碰。可能的话,我们就利用利用戏上的教训也好,可是不要自作聪明,以为正指我们自己。舞台上搬演的种种滑稽画面,人人看了,都该不闹脾气。这是一面公众镜子,我们千万不要表示里面照的只是自己。以为戏上责备自己,不免有气,等于当众给自己加上罪名。

克莉麦娜 就我来说,我不是因为戏上可能牵涉到我,这才说起。戏上那些女人,逾闲荡检,我想,我在社会上,一向循规蹈矩,倒也不怕人家影射。

艾莉丝 当然,夫人,他们就是想影射你,也影射不上。你的行为,有目共睹,没有惹人议论的地方。

余拉妮[126] 所以,夫人,我也不是冲你才说那些话的;好比戏里的讽刺一样,我是就一般而言。

克莉麦娜 夫人,我相信你。不过,这话不谈也罢。戏上有一个地方,糟蹋我们女性,我不晓得你们怎样看待,我对你们说,把我可气得不得了,作者真正可恶,居然拿我们叫做“畜牲”[127]。

余拉妮 这话他派给一个滑稽人讲,你不也听见了吗?

道琅特 再说,夫人,难道你不晓得,情人的咒骂,向来就无所谓?爱情有温柔,也有狂暴?而且,碰到同样情形,男子会说出最古怪的话、还要难听的话来,可是女人听了,往往反而当成恩爱表示?

艾莉丝 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我消化不了,还有夫人方才说起的那碗“汤”和那块“奶油蛋糕”,我一样听不下去。

侯爵 啊!真的,对,“奶油蛋糕”!我方才就注意到了:“奶油蛋糕”!夫人,你提醒我“奶油蛋糕”,我多感激你呀!诺曼底的苹果,也不见得够应付“奶油蛋糕”吧[128]?“奶油蛋糕”,家伙!奶油蛋糕!

道琅特 好!你说“奶油蛋糕”,是什么意思?

侯爵 家伙!骑士,“奶油蛋糕”。

道琅特 到底是什么意思?

侯爵 “奶油蛋糕”!

道琅特 你的理由说给我们听听。

侯爵 “奶油蛋糕”!

余拉妮 不过,我看,你也该说说清楚啊。

侯爵 “奶油蛋糕”,夫人!

余拉妮 你觉得这怎么不好?

侯爵 我,什么也不觉得。“奶油蛋糕”!

余拉妮 啊!我可不问啦。

艾莉丝 侯爵先生一出手,你们只有弃甲丢盔的份儿。不过,我倒希望李希达斯先生,也来上三拳两脚,打得个个告命求饶。

李希达斯 责备不是我的习惯,我对别人的作品一向就相当宽大。骑士先生对作者表示好感,我没有意思破坏,不过,有人告诉我,这类戏就算不得什么喜剧,这些小玩意儿比起正经戏的美丽来,还隔着很远很远哪。今天人人就好这个,大家抢着去看,可是就在全巴黎欣赏这些无聊东西的时候,就见伟大作品,冷冷清清,难得有人去看。我告诉你的,有时候想到这上头,我就伤心,觉得这是法兰西的耻辱。

克莉麦娜 的确这样,公众欣赏力受到很坏的影响,本世纪变得一百二十分贱。

艾莉丝 贱这个字,又是妙不可言。夫人,这是你造出来的吗[129]?

克莉麦娜 哎!

艾莉丝 我就说来的。

道琅特 李希达斯先生,你真就以为全部才情和全部美丽只在正经诗里头,滑稽戏是胡闹东西,一点也值不得赞扬吗?

余拉妮 拿我来说,我就不这样想。悲剧写好了的话,确实了不起;不过,喜剧也有它可爱的地方,我认为这一个不见其就不比另一个难写。

道琅特 当然,夫人。说到难写不难写,你往喜剧方面添上一句“难写多了”,也不见其就错。因为,说到最后,发一通高贵感情,写诗斥责恶运,抱怨宿命,咒骂过往神明,比起恰如其分地表现人的滑稽言行,在戏台上轻松愉快地扮演每一个人的缺点,我觉得要容易多了。你描画英雄[130],可以随心所欲。他们是虚构出来的形象,不问逼真不逼真;想象往往追求奇异,抛开真实不管,你只要由着想象海阔天空,自在飞翔,也就成了。可是描画人的时候,就必须照自然描画。大家要求形象逼真;要是认不出是本世纪的人来,你就白干啦。总而言之,在正经戏里面,想避免指摘,只要话写得美,合情合理就行;但是临到滑稽戏,这就不够了,还得诙谐;希望正人君子发笑,事情并不简单啊。

克莉麦娜 我相信正人君子中间有我一份;可是我看的这出戏,一句逗我笑的话,我也没有听到。

侯爵 真的,我也没有。

道琅特 说到阁下,侯爵,我并不觉得奇怪:原因是你在戏上没有听见有人胡诌。

李希达斯 真的,先生,人在戏上听见的,可也并不高明;在我看来,戏上的诙谐,全部相当平淡。

道琅特 宫廷可不这样想。

李希达斯 啊!先生,宫廷!……

道琅特 说完了好了,李希达斯先生。我看你的意思是说,宫廷在这上头是外行;你们作家先生,赶上作品失败,寻常没有地方好躲,就怪时代不公道,廷臣缺乏识见。李希达斯先生,请你明白:廷臣也跟别人一样,长着一双好眼睛;一个人戴威尼斯花边和羽翎,也像戴短假辫子和又小又平的胸缀[131]一样聪明;你的全部剧作的最高考验就是宫廷的评论;你想成功,就该研究宫廷的爱好;任何地方也跟不上宫廷的评价那样正确;宫廷有的是学者,这且不提,单说人在宫廷,出入上流社会,根据简单、自然的常识,就会形成一种才情,看起事来,比起书呆子长锈的全部知识,不知道要精细多少。

余拉妮 不错,你在宫廷即使呆不长久,可是,天天有许多事在你眼前过来过去,你也就养成了解的习惯,尤其是关于说说笑话,怎么说就漂亮,怎么说就拙笨,太容易养成了。

道琅特 宫廷也有滑稽人,这我承认。大家也看得出来,我头一个冲他们开炮。不过,真的,其中就有许多是职业才子;扮侯爵固然好玩,不过,我倒以为,扮扮作家才更好玩。他们的道学假招子、他们的滑稽推敲、他们的思想掩护、他们对赞扬的渴求、他们对名望的交易、他们的攻守同盟、他们的精神战争、他们的散文与诗的比斗,还有他们拿笔害人的恶习,一件一件在戏台上搬演出来,那才有趣。

李希达斯 先生,莫里哀交鸿运,有你这样一位热心的保护人。不过,还是回到本题来看,问题全在他的戏是好是坏,说到这上头,我就可以随手指出无数明显的缺点来。

余拉妮 也是怪事,你们诗人永远谴责人人抢着去看的戏,只有没有人看的戏,你们这才夸好。你们对前一种戏显出不可克服的仇恨,而对后一种戏,显出难以想象的情义。

道琅特 这是因为和落难的人们站在一道,表示自己见义勇为。

余拉妮 不过李希达斯先生,我就没有看出那些缺点来,求你就说给我们听听吧。

李希达斯 精通亚里士多德和贺拉斯的那些人,一下子就看出这出喜剧违反艺术的全部法则。

余拉妮 我告诉你,我同这些先生没有来往,也不懂什么叫做艺术法则。

道琅特 你们就是那些妙人,口口声声法则,天天折磨外行,吵得我们不能安宁。听你一说,艺术法则好像成了世上顶大的秘密;其实,这不过是一些得来并不费力的心得罢了。人读这类诗,发生快感,于是常识就根据可能打消这些快感的东西,做出这些心得来。同样的常识,从前做出这些心得来,现在没有贺拉斯和亚里士多德帮忙,也天天轻而易举,做了出来。我倒想知道,在所有法则之中,最大的法则难道不是叫人欢喜?一出戏在戏台子上演出,既然达到目的,难道不是顺大路走下来的?难道你倒愿意,观众在这上头全错,人人判断不来自己得到的快感?

余拉妮 这些先生有一件事,我注意到了,就是最爱说起法则的人,也比别人多知道法则的人,写出来的戏反而没有人夸好。

道琅特 所以,夫人,他们的争论,杂乱无章,人就不该注意才是。因为,说到最后,如果照法则写出来的戏,人不喜欢,而人喜欢的戏不是照法则写出来的,结论必然就是:法则本身很有问题。所以,他们想拿这种奥妙东西拘束公众的爱好,我们蔑弃的也正是这种奥妙东西。我们谈论戏的好坏,只看它对我们所起的作用。让我们诚心诚意把自己交给那些回肠荡气的东西,千万不要左找理由,右找理由,弄得自己也没有心情享受吧。

余拉妮 就我来说,我看戏只看它感动不感动我;只要我看戏看得很开心,我就不问我是不是错,也不问亚里士多德的法则是不是禁止我笑。

道琅特 这正像一个人,吃到一种上等酱油,还要翻翻《法兰西食谱》这本书[132],看照上面的方子,是不是还是好的。

余拉妮 正是这样;我纳闷,有些事,我们明明体会出来了,就是有些人,穿凿的可古怪啦!

道琅特 夫人,这些穿凿,莫名其妙,你觉得古怪,也是应该的。因为,说到最后,如果真有这事的话,我们也就不会相信自己了;我们自己的感觉,样样事做不了主,就连吃什么、喝什么,没有专家先生们的允许,我们也不敢再说一声好了。

李希达斯 总而言之,先生,你的全部理由只是:你喜欢《太太学堂》。你一点也不在乎它合不合法则,只要……

道琅特 且慢,李希达斯先生,我没有讲过这话。我说,伟大的艺术是叫人欢喜,这出喜剧是为看戏的人写的,看戏的人既然喜欢,我觉得在它这就够了,此外,也就不必在意才是。不过,我同时照样坚持:它不违反你说起的任何一条法则。感谢上帝,我像别人一样,也用心念过这些法则;我也许能轻而易举,证明我们上演的戏,没有一出比它再合规格的了。

艾莉丝 拿出勇气来,李希达斯先生!你要是后退的话,我们就吃败仗了。

李希达斯 什么?先生,“普洛塔斯”、“艾彼塔斯”、“派立派细”[133]……?

道琅特 啊!李希达斯先生,你这些艰深字眼,我们听不懂,求你别这样渊博了吧。你就把话说通俗些,也好叫人听懂。你以为一个希腊字,会给你的理由添分量?难道你觉得说“入题”、“开展”和“结束”,不像说“普洛塔斯”、“艾彼塔斯”和“派立派细”一样好吗?

李希达斯 这是术语,许可用的。不过,你不爱听这些字样,我就换一个方式说话好了。我求你干脆回答一下我这几个问题吧。一出戏根本违反戏之所以为戏,也好算戏?因为,说到最后,戏剧诗这个名字是从一个希腊字来的,意思是“动”,表示这种诗的性质含在动作里头;可是这出喜剧没有动作,一切含在阿涅丝或者奥拉斯的叙述里头。

侯爵 哈!哈!骑士。

艾莉麦娜 话说得聪明,真是一语中的。

李希达斯 有些话逗人笑,特别是那句“小孩子是不是从耳朵眼里生出来”,还有比这再笨的,或者,往准确说,再下流的?

侯爵 很好。

克莉麦娜 啊!

李希达斯 听差和女用人在房子里面那场戏[134],难道不是又长又腻,根本不适当?

侯爵 对。

克莉麦娜 的确。

艾莉丝 有道理。

李希达斯 阿尔诺耳弗给奥拉斯钱,是不是太随便?他既然是戏里的滑稽人物,正人君子的动作怎么也好给他?

侯爵 好。话讲得妙。

克莉麦娜 高明。

艾莉丝 神乎其神。

李希达斯 难道那段讲道和那些“格言”,不但滑稽,而且根本侮辱我们对教理的尊敬[135]?

侯爵 说得好。

克莉麦娜 恰到好处。

艾莉丝 再好不过。

李希达斯 最后,这位德·拉·树桩先生,被写成一位懂事的先生,在好些地方非常严肃,可是,临到第五幕,他对阿涅丝解释他的热狂的爱情,却又眼睛拼命转,气叹得滑稽,泪流得荒唐,把人人逗笑,不也太可笑,太过分?

侯爵 家伙!神乎其神!

克莉麦娜 奇迹!

艾莉丝 万岁!李希达斯先生。

李希达斯 我怕你们腻烦,许多别的毛病,也就不提了。

侯爵 家伙!骑士,这下子你遭殃了。

道琅特 看吧。

侯爵 真的,你遇见对手啦!

道琅特 也许。

侯爵 回答,回答,回答,回答。

道琅特 我就回答。他……

侯爵 回答呀,我求你啦。

道琅特 你听我回答。如果……

侯爵 家伙!我看你就回答不出。

道琅特 对,如果你总在打岔的话。

克莉麦娜 好,我们就听听他的理由看。

道琅特 首先,说整出戏只是叙述,话就不对。动作有许多,全在戏台子上发生,而且按照题材的组合,叙述本身就是动作;尤其是这些叙述,都是天真烂漫地讲给当事者听的。他回回听,回回窘,观众先就看了开心。再说,他一得到消息,就尽他的力量,想出种种办法来,打消他怕遇到的祸事。

余拉妮 就我来说,我觉得《太太学堂》的主题的美丽,正在不断讲秘密话上。我看着相当有趣的,就是一个懂事的人,而且事事有他心爱的一个傻丫头和一个做他的情敌的冒失鬼预先通知,不过,尽管如此,要来的事,他还是打消不掉。

侯爵 瞎扯,瞎扯。

克莉麦娜 勉强得很。

艾莉丝 不成其为理由。

道琅特 说到“小孩子是不是从耳朵眼里生出来”,只在和阿尔诺耳弗有联系的时候,这才有趣。阿涅丝随便说的一句傻话,他当做最漂亮的话重复一遍,心里兜起无限喜悦。作者把这句话写下来,不是因为这句话本身俏皮,只是因为表达阿尔诺耳弗的性格,而且正好说明他多荒唐。

侯爵 答得不好。

克莉麦娜 不满人意。

艾莉丝 等于没有说。

道琅特 至于他随便给钱,知己朋友的信在他就是一种充分保证,这且不说;其实,一个人在某些事上滑稽,在另外一些事上正派,并不矛盾。说到阿南和尧尔耶特在住宅里面那场戏,有人嫌长、嫌平淡,说实话,不就没有道理。在阿尔诺耳弗出门期间,由于他爱的女孩子过于无知,他上了当,同样,由于用人无知,他回来在门外待了许久:一切也就是要他处处受到惩罚,而惩罚他的正是他以为能保障他的种种安全设施。

侯爵 这些理由不值一谈。

克莉麦娜 对解决问题,就不起作用。

艾莉丝 简直要不得。

道琅特 说到那篇训话,也就是你所谓的讲道,说实话,真正信士听了以后,不就像你说的那样有气。阿尔诺耳弗的荒唐和受训的女孩子的天真,充分说明“地狱”和“滚水锅”这些词句的使用。至于第五幕的爱情激动,有人嫌太过分,或者嫌太可笑,我倒想知道,这对爱人是不是讽刺?甚至于正人君子和最严肃的人,遇到同样情况,难道不也有这种……

侯爵 真的,骑士,你顶好还是住嘴吧。

道琅特 很好。说到最后,我们自己要是也有了爱情的话,看看自己……?

侯爵 我简直听也不要听你的。

道琅特 就请你听听吧。难道在热烈相爱的时候……

侯爵 啦、啦、啦……

〔他唱了起来。

道琅特 什么……?

侯爵 啦、啦……

道琅特 我不知道是不是……

侯爵 啦、啦……

道琅特 我觉得……

侯爵 啦、啦……

余拉妮 我们争论中间,出了一些相当有趣的事。我觉得很可以写成一出小喜剧,放在《太太学堂》后头,也不见其太坏。

道琅特 你这话有道理。

侯爵 家伙!骑士,戏上你那个角色,不见得对你有利。

道琅特 对,侯爵。

克莉麦娜 我也希望写出来,不过,要照方才的实在情形写出来。

艾莉丝 我情愿奉献我这个人物。

李希达斯 我想,我也不会吝惜我这个人物的。

余拉妮 既然全都赞成,骑士,你就记下来,交给你认识的莫里哀,写成喜剧好了。

克莉麦娜 他一定不会干的,这全是骂他的话。

余拉妮 不会的,不会的;我晓得他的脾气:只要有人看他的戏,他不在乎人攻击。

道琅特 是的。不过,有什么法子好收场啊?因为这儿没有婚姻,也没有重逢。我就不晓得争论好在什么地方打住。

余拉妮 那就想一个意外事故吧。

第七场

嘉劳般,李希达斯,道琅特,侯爵,克莉麦娜,艾莉丝,余拉妮。

嘉劳般 夫人,饭开上啦。

道琅特 啊!我们想收场想不出,这倒来得正好。没有比这再自然的啦。双方唇枪舌剑,争执不下,就像我们一样,谁也不让谁;来了一个小跟班,说:开饭啦;于是个个站起,吃晚饭去了。

余拉妮 再好的结束,喜剧不会有的了,我们就说到这儿为止吧。

“阿尔吉蒙 夫人,我没有能够满足你的期望,非常难过;我下去以后,艾劳米尔连一句话也没有说。我发现他靠住我的店面,姿势就像一个人在做梦。他的眼睛盯牢了三四位买花边的贵人;他的模样像在用心听他们说话,看他的眼神,他像要一直看进他们的灵魂深处,看看他们没有说的话都是一些什么;我甚至于相信,他带着笔记本子,拿他的斗篷遮好了,不叫人看见,写下他们说的最中听的话。”

“奥立阿 也许是一管铅笔吧,他拿铅笔画下他们的脸相,打算照原样在戏台子上扮演出来。”

“阿尔吉蒙 就算他没有在笔记本上画出来,我相信他也嵌在他的想象里了。他是一个危险人物;有人带着他们的手走路,不过我们说起他来呀,还可以说:他带着他的眼睛或者他的耳朵走路。”

“奥立阿 人人开始对他不表信任,我就知道有些人不愿意再请他到家里来了。”维塞的用意是诽谤,但是也相当刻画出了莫里哀的现实主义的观察精神。布洛塞特Brossette在他的关于布瓦洛的杂记Bolaeana里面,同样说起:“代普赖欧先生自始至终景仰莫里哀,一直把他叫做‘静观人’le Contemplateur。”不过,也有人(例如柏赖René Bray)就不相信莫里哀笔下的达蒙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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