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去，就在南韶住到了立夏。本来还会住下去，如果不是听说了翊国封后的消息。
我手中的朱笔一抖，折子上的字立刻模糊一片。我死死地握着笔想要完成这最后一个字，然而自己在写什么，要写什么，已全然不记得。
“就在上个月，典礼的同时翊国太子起兵造反，恐怕封后也是为了保全她。”秦云康分析着。
造反？保全？胸口血腥的滋味涌上，让我无处发泄，猛然将面前的御案掀翻，“她凭什么！”
话出口我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异常地颤抖，好像气若游丝的病人，绝望愤怒至极，只剩冷笑溢了出来，“她恨我怨我，就因为当初我按兵不动，如今她倒做了翊玄的皇后！翊玄不是杀了乔轩羽吗？”
我怒吼着质问，回答我的却只有讽刺的回音，敲打着我的心脏，一股寒气从背上升起，冻结了我的声音。
“翊玄到底是谁。”当这个问题脱口而出时，我已经猜到了答案。为了保命去做仇人的皇后，她就不是颜霁了。
四年了，我才恍然大悟，翊玄就是乔轩羽，而我拱手将霁儿送给了乔轩羽！
“她必须回来，必须回来……”我看着流淌了一地的墨汁，在洁白的狐裘上蜿蜒，如离奇的命运，“我不许。”我咬紧了牙关，她和任何一个男人生儿育女白首到老，我都可以忍受，因为我知道她的心死了，我的心也死了。枕边人是谁，又有什么分别。但那个男人绝不可以是乔轩羽！
耻辱，愤慨，仇恨，这些麻木已久的感觉在我心底破土而出，吞噬了我的理智，“去翊国，立刻给我准备！”
秦云康一反常态地没有劝我，他知道劝也是徒劳。从誉国到穆国，我微服简行，日夜兼程。踏上翊国同盟的土地，就意味着命悬一线，这里的每个人做梦都想要我的性命。可我顾不得了，离穆国越来越近，我变得越来越烦躁易怒，然而心底也涌动了莫名的期待，我又能见到她了，不是在梦里。
是真的，真切得让我情不自禁将她抱入怀中，心在一瞬间被填满，忽略了她的挣扎，就想这样拥着她到天荒地老。
我想她，这么多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她，宫里的每个女人都有她的影子，却没人能给我此刻的甜蜜与疯狂。
霁儿，霁儿……我忘情地吻着她，她死命地打我踢我，可这就算得了什么，和这么多年的煎熬比起来，死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她冷得像一块冰，让我的心也凉了下去，无比清楚她不会跟我走。意识到这一点，我忽然有了较量与周旋的力气，阴谋诡计勾心斗角，在这一刻欣欣复活。
拿走了她的耳环，看着她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我的心反而落在地上，我们又有了牵连。
走出门去，夺目的阳光让我眼前一片模糊，才发觉眼中竟含了泪水。
事情却没有我想象得顺利。秦云康出使翊国，无功而返。翊玄站在了霁儿的一边，他没有放手，为什么？他的心里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吗，他的大度还想装到什么份上，宁愿倾国一战么？那么我愿意试试。
所有的大臣都跪在殿下，瑟瑟发抖。惶惑，愤怒，惊恐，统统无济于事，我的决心已定，无人能够阻拦。这国，这名，我追求了半生到头来尽是虚幻，放弃并不可惜。
“她哪里好！你到底爱她什么？”皇后声嘶力竭地质问着，一下朝，消息就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我转过身，宫人们正小心翼翼地拦着她，她却丝毫不顾平时的端庄，疯了一样扑过来，好像这样就能将答案从我脑海中挖去。
我爱她什么，恐怕颜晴永远不会懂。在她眼里，清裕王是名满天下的贵胄，是威风八面的弄权者，其实，他只是个庶出的皇子罢了。
庶出，这两个字如一座大山，压得我举步维艰。我要付出超乎别人十倍百倍的努力，才能在太学里面和他们平起平坐。如果我不狠，他们就会蚕食我的所有。大哥平祈王曾是我眼中不可超越的神，却死得那么惨，尸首尽毁。母妃曾是那么温柔智慧，也断送在皇后的毒计之下。
如果我想活下去，就要变得比神还强大睿智，比太乙湖的水还深邃冰冷。把他们夺走的，一一抢回来。
女人于我只是棋子，她们只看到我头顶的光环，根本想不到背后的龌龊。她们是暖春的莺燕，温室的花朵，如果看到我的真面目，一定会吓得惊叫吧。
新婚之夜，依旧是一场戏，而她倔强的挽留让这场戏出了轨。她的狠绝，透着涉世未深的稚嫩，仿佛初生的小老虎，在囚牢中左冲右突，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我似乎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刚刚守陵回京、晋封清裕王的那个皇子。
看她笑着把受伤的手伸进热水里，看她为了赢得赛马连命都不要，看她不顾磨破的脚翩翩起舞，看她放纵马车落下山崖……
我身体里忽然感到一阵闷痛，手按住胸口。在这人吃人的皇宫里，只有流干了血和泪才能学会站立。曾经我走过了这条路，如今站在彼岸看着她跌跌撞撞，亦步亦趋地读着我的心事，感受着我的感受。
无需说什么，我了解她的仇恨与悲痛，她一定也了解我的。我们都有让天下艳羡的身份，在皇宫里却卑贱如草芥；我们鄙视每一个狂妄自大的贵族，昌河长公主，殷氏，孙氏，却不得不向他们摇尾乞怜，期盼最终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