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子
(修正,前面和夏山虎打斗的时候范小鱼的易容已经脱落露出真容)
“你是何人!胆敢阻我!”夏山虎圆目直瞪这个算命先生,怒吼道。
这个算命先生却仿佛没有看见他一样,或者说,他的眼睛蒙着一块破布本就是看不见的。他只是径直向范小鱼走来,步伐很稳,就好像世界都静止了只有他在行走一样。边行走他边摸索着解开他的幡布,而周遭的众人却什么也没有做,不知是被这一股独特的孤独气势给压迫,还是觉得区区一个蒙眼的算命先生翻不起什么巨浪?
他自然不是普通的算命先生,随手掷出的龟壳能挡下九遮三当家全力一拳的又怎会是普通的算命先生?他幡布上的“路曹”两字也证明了这一点。
“竟然是大路曹先生!””怎么会是他?””大路曹先生为什么会和范小鱼有联系?“
人群中已然有人认出了这位算命先生。正是江湖中名动数十载,“蒙眼通阴阳,开眼断古今“的大路曹先生!
可是众人如何也猜不透,早已隐居江西天命观的这位,为何会出现于此,又如何会出手救下即将命丧的范小鱼?
范小鱼拖着虚弱的身躯看着大路曹先生这块深蓝色破布,恍惚间像是忘记了自己处于多么危险的境地,竟然陷入了回忆里。
…
正如许多家族的继承人一样,范小鱼从小就受到了家中良好的教育,周遭人无微不至的保护。但他从小就有着不被拘束的愿望,对他而言,在记事的十多年里,他隐世的家族对他而言不是呵护的襁褓,反而是囚禁的牢笼。
因而他从8岁起便开始想方设法离开这个家。那时候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偷偷在家中隐秘的墙脚凿出来的洞会被发现,为什么自己在家里偷偷放的火竟然转移不了注视他的目光。他也不懂他乘坐的纸鸢会在半途被拉回了家…
再隐世的家族也是会和外界往来的,这是不变的道理。范小鱼虽然总是被关在家里,但他也有许多朋友。而那些朋友总会告诉他外面的见闻。
因而日复一日,范小鱼向往自由的内心更甚,以至于每次被抓了回来,嘴角总会咬牙切齿“下次一定!”
在范小鱼18岁那年,他第一次从他家中逃出来。他让他善易容的朋友教他易容术,让他善轻功的朋友教他身轻如燕的法门…他的朋友如此多,范小鱼便靠着朋友的帮助,终于逃出了这个家。
“从此行侠仗义,快意恩仇!”踏上不属于家族的土地的时候,范小鱼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想不到这家伙竟然真不知道他们家的人18岁就要被赶下山历练的。”望着范小鱼蹦跳的身影,有一帮人在身后议论道。”小点声,这件事咱们还是埋在心里吧?”
…
赤城是江南一带一座不大不小的城镇。因为毗邻山水,赤城人们总是带着一种赤诚心态,非常讨人喜欢。
至于程度有多深,大概就和范小鱼面前这块葱油饼一样吧。
对于从小受到饮食控制的范小鱼来说,这种民间小食实在是有莫大的诱惑力。
那一大碗被他干掉的豆浆或许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口葱油饼下去,范小鱼已经忘记擦掉嘴巴的油渍,反而是想着这世间美食竟能可口到如此地步,对赤诚的喜爱又加深了几分,砸吧砸吧嘴眼睛仿佛笑开了花。
在赤城的主街道步行一段时间后,范小鱼眼睛一亮,不远处是人声鼎沸的戏楼,看上去正要开场的样子,来往的人络绎不绝。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范小鱼就知道江南有越剧,听朋友讲过许多次,却从来不曾见到过。这次恰好遇见自然免不了去看一眼。
一念及此,范小鱼赶快咬完剩下的葱油饼,加快脚步往戏楼子赶去。
…
戏楼顷刻间便到了,范小鱼看了下戏曲开始的时间,想了会儿后,回头买了一袋瓜子,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范小鱼就知道江南有瓜子,可是出于年少的脸面又不太好意思让朋友带少许,只是对吃瓜子的独特方法感到好奇。嗑瓜子很香,范小鱼很开心,但一想到那么多见闻都是以前在家里的时候通过朋友才知道,不由感叹自己真的很像一个乡巴佬啊。
戏曲要开始了,范小鱼跟着人群进了戏院子,幸苦找到座位,脱掉了外衣坐了下来,将那一袋瓜子放在身边的茶几上,准备美美地慢慢地磕一场。忽然,他的手指碰上了两根冰凉的细手指,把他吓了一跳!
范小鱼惊讶的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破布蒙着眼睛的算命先生正把手放进袋子里,毫不客气的拿瓜子。
...
因为瓜子的原因,即便磕的再矜持,也会发出科科的声音。瓜子很香,两人周遭都是诱人的谷香。出于在家里学到的知识,范小鱼知道身边这个算命先生应当是个女孩子,至少从手指的触觉是这样感知的。但他还是觉得太荒谬了,这女孩儿为什么要磕自己的瓜子?还磕的那样理所当然。下意识里,当女孩子的手拿走瓜子后,范小鱼赶忙也去拿一颗瓜子,就像生怕自己吃亏一样。
女孩子低着头,似乎正在等待戏剧的开始,只是身子若有若无的倾斜让范小鱼知道她也发现了他的存在。深蓝色的破布遮住了女孩子的眼也遮住了她大部分脸庞,只露出秀气的嘴唇和白净的面部肌肤。范小鱼楞了楞,感觉自己的注视会让对方尴尬,便转过头去。
“庆寿诞彩幛高悬,有明珠掌上承欢。”别有生艳的戏剧开始了,但令范小鱼惊讶的是,那个女孩竟然又将手伸过来拿瓜子。范小鱼很喜欢磕瓜子,而且这是他第一次吃瓜子,心里其实很有些珍惜,虽然他不会将一袋瓜子看的如何之重,只是他总觉得,即便你要吃我的瓜子,是不是也得先和主人说一声?征询一下自己的同意?很明显那个女孩儿没有这种自觉,看都没有看范小鱼一眼,只是快速地、光明正大地偷着瓜子,磕的越发的响,毫不客气。范小鱼目瞪口呆之余,也赶紧伸手去拿瓜子,不然如果都让这个抢瓜子的姑娘抢走了,他还能吃什么?那岂不是亏大了?
于是乎随着戏子们在戏台上的行进唱和,坐在后排的这一对年轻男女彼此互不相视,你一颗我一颗的拿着瓜子,谁也不肯少拿一块,谁也不肯慢一秒,出手如风,依次而入,看上去倒蛮有默契,可谁又知道其实隐藏着无穷的杀意?这一对人不知是因为磕了对方的瓜子还是因为磕多了瓜子上了火气,竟然开始赌气起来。
“真是莫名其妙啊,如果不是遇见了我,这个可恶的偷吃瓜子的女贼,一定会被狠狠地骂一顿。”
看着台上的戏子,磕着瓜子的范小鱼,难得地翻了一个白眼。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先前心头的恼意早已经消除殆尽,他本来就是一个心胸宽广之人,不可能会在乎这些小事,反而笑着暗中想道,难得碰到一个和自己一样对瓜子爱不释手的人,今天这一袋瓜子,就当是分享吧。
只是觉得这场面稍微有些尴尬,或者说,他担心那个女孩儿尴尬,所以他没有和对方开口说话,甚至连眼光都极注意,没有转向她那一边。这个蒙眼的女生每磕一颗瓜子,范小鱼也磕一颗,不多不少,笑眯眯地拿着,美滋滋地吃着,虽然他是个很和善的人,但也不想吃太多亏。
就这样拿着拿着,袋子里只剩下最后一颗瓜子了,按照之前的默契,现在应该轮到范小鱼磕了。范小鱼注意到身边女孩的鼻子可爱的皱了皱,似乎在烦恼着什么。于是范小鱼笑了,想了想,从袋子里拿出那颗瓜子,有些拘谨,怀着笑容递到那个女孩面前。
蒙眼女孩尽管看不见她的眼睛,但此刻她低着头,应该是看着这颗瓜子。过了没一会儿,竟然扯下了自己的蒙眼布,露出了她的一只眼睛,恶狠狠的盯了范小鱼一眼。又和没事人一样重新戴好她的蒙眼布,像小猫扑食把最后一颗瓜子磕掉,却又险些被瓜子呛着。范小鱼一边震惊于那只没有眼白的黑色眼睛,一边想着这女孩子怎么那么凶?本想把自己的水递给她喝,却又担心这古怪的算命女先生嫌弃自己。
好在戏曲的唱罢结束了这场闹剧。
…
“连句谢谢都没有,当真是无耻的败类!”张天妒带着她的算命家当,向着戏楼外走去。本来从师傅那逃出来的她心情当真不错,偏偏在戏楼里碰到一个不识趣的年轻男人。
“长的倒挺顺眼儿,笑的跟一头猪似的诚恳,谁知道骨子里竟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吃我的瓜子,居然像是施舍给我一样……小眼睛,果然都不是好东西。”张天妒忍不住低声抱怨。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男人,竟然敢明目张胆的磕她的瓜子!
…
坐在街边随处可见的石阶上,张天妒在她的包裹里翻找什么,就在方才,她运用了她的某种能力替那个小人算了一卦。但突然,她的手指感受到了一种不一样的触感,
“似乎,是一袋瓜子?”张天妒便想着便将那袋东西拿了出来。
果然是一袋瓜子。如果这袋瓜子是自己的,那先前那袋瓜子?自己吃了别人的瓜子?自己错怪了他,他却一直安静地与自己分享属于他的东西…
张天妒立马站起身来,想去寻找那个年轻男人,然而赤城人声鼎沸,要想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她有些不知所措的又坐了下来,知道自己错怪了那个男生。更为重要的是,她想到那个男生温和的笑容和给她递过来的瓜子…世界这么大,或许再也看不到那个有着可亲笑容的男孩子了,再也没有办法道歉了,张天妒无比遗憾地想着。
她又想到了那个算出的卦象
“二十又四,祸福来兮。桐柏既出,秀水将覆。”
尽管不知道桐柏和秀水代表着什么,但这是不好的预兆。张天妒想到师傅常常和自己提到的有缘人有缘法,更是认定那个男孩子或许需要自己的搭救。她一边给自己下定了决心,一边念叨着方才看出的卦象,离开了。
…
8
被龟壳搭救的范小鱼一念之间想到了当初的前尘往事,知道救他性命的,是当年磕她瓜子的小女孩,而不是所谓的大路曹先生。但是他同样不解,为什么这个女孩会恰好在这个地方救下自己?
夏山虎已经收起了他一身的蛮力,对大路曹先生拱手道“我敬你是前辈方才阻拦之事我便不与你计较,但此事乃我江南一带私事。先生从江西而来会不会管的太宽了些?”范小鱼见夏山虎如此行事眯了眯眼,果然能做上九遮山三当家,靠的绝不只是自身强大的武力,在这强大蛮力的背后,也有着冷静的一面。
恃强凌弱是这世间不变的道理,若非夏山虎对大路曹先生的实力畏惧三分,又如何会突如其然转变态度对其恭敬有加?讲道理这件事从来讲的只是谁的拳头比较大罢了。
范小鱼被“大路曹先生”护在身后,他静静地看着这个小女孩,想着待会儿她该如何收场。
大路曹先生受了夏山虎一礼,却依旧站在范小鱼的面前一言不发。非不动,实不能动也。若她开口,周遭的众人便能从她的嗓音听出她的性别。将在一瞬间将他们置于危险的境地。张天妒此刻内心已经有些后悔,她不该脑子一热便下场,虽然没有她的帮助,范小鱼此刻可能已经无法站立在她的身旁。她只是觉得自己理应准备的更充分一些,而不是偷偷拿了她师傅的幡便跑来救命。“该怎么办怎么办?”张天妒小声念叨着,甚至后背都因为紧张开始渗出了冷汗。她还能怎么办?她此刻只能继续装出她师傅的气质站着一动不动。
一动也不敢动。
但这一幕落在桐柏宫和九遮山眼里却是另一种风景。他们惊讶于大路曹先生如此托大,竟敢无视九遮山三当家的脸面。难道他的功力已经超脱到另一种境界?莫非他另有倚仗因而不讲这里的众人放在眼里?他此刻站在这里的态度就像是向众人宣告一件事情。
”范小鱼已经被我保下,你们便各自散去吧。”
比九遮山内心还要紧张的无疑是桐柏宫的三位长老,此刻他们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嗔一会儿白,倒是应了他们降真,白云,上清的名字。他们想着就算大路曹先生的个人实力再高,自己这方也不是吃素的。于是上清真人上前一步开口道:“夏三当家说的不错,这毕竟是我们江东的事情,江西来插手毕竟不符合礼数。若担心范小鱼,我们桐柏宫自会护他周全!”
“好一个护我周全。”范小鱼内心赞叹一声。不亏是江南第一宫的权势长老,一口漂亮话说的黑白颠倒,若非此刻桐柏宫和九遮山的野心昭然若揭,说不得自己也要被他骗了去。想到这里,范小鱼轻叹一声,没想到江南一带的超一流势力对自己隐世的家族有了谋划的想法。此役想必是想借自己来威胁自己家族获得某些利益。不过自己出自那个地方会是谁告诉桐柏宫和九遮山的?会是澹台留月吗?范小鱼摇摇头,他不该怀疑自己的朋友。更何况,瞻台家与他们交好是不争的事实。
…
在这个江湖上有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
江湖有三大家。
江湖原本有四大家,他们是没有特权的特权阶级,无数年的历史粹炼,让这四个家族成为江湖的柱石。这些古老的家族,只是安静地潜伏在阴影之中,很少展露自己的真实身姿给一般的民众参观。江湖知道四大家,却永远也不知道四大家究竟强大在哪里,拥有怎样的权力和势力。对于一般民众来说,四大家就像云层之上的遥远存在,存在于茶余饭后的闲谈之中,存在于非法贩卖的文学刊物之中,却不可能存在于自己的生活之中。
四大家中只有许家伫立于江湖以北之外。其余的范家地处江南,张家则在江西,王家在江东。江湖以北的许家在民众之中显得透明一些,因为它曾是一个王朝,一个姓许的王朝。一直抵御向江湖发起战争的姑苏帝国。也因而,江湖只有一个许家。但直到十多年前的一场内乱,许氏王朝分崩离析,江湖各大势力联合起来组成江左盟才能和姑苏帝国继续分庭抗礼下去。也因而四大家变成了如今的三大家。
…
张天妒听了上清真人的话,攥了攥自己的手心-------她无疑已经更紧张了,后背的冷汗甚至已经渗出了她的衣衫。
露云却是不解的上前问上清:“为何要劝他走?他不是来帮我们的吗?”
上清没有回答她的提问,倒是白云拉住了露云,小声说道:“上面那家人姓范。”
露云听到白云的话,明悟了什么,眼神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深深的看了场中似乎随时都会倒下的范小鱼一眼,整个人沉默了下去。
…
范小鱼看着女孩湿透的后背,心里又担心又觉得好笑。却浑然忘记自己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他是知道内情的,于是他弱弱的,慢慢的伸出他的手指,点了点女孩的肩头,努力很有礼数的问道:“姑娘,你不是大路曹先生,你是谁?”
张天妒正努力化解周遭的压力,突然感到肩头有人触碰不禁吓了一跳,整个人打了个冷战。
这个冷战惊了张天妒自己,也惊了围困着他们的众人,众人纷纷摆出迎战的架势------他们以为大路曹先生要夺路而走了。
张天妒清了清嗓子,回头对那个依旧保持着点她肩膀姿势的范小鱼狠狠皱了皱鼻子-----怒目而视的时候总会皱鼻子的。压低嗓子说道:“能不能说轻些?被他们听到怎么办?”
范小鱼看到女孩的反应只觉得可爱,于是他也学着女孩的样子,悄悄凑过去说道:“那你是谁呀?”
张天妒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似乎在想什么。
“或许…你可以叫我小路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