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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言,世间武学有三境。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见自己者,见自身优势和弱势,故而练自身于极致。
见天地者,知人力之渺小,故使自身道与天地合,引动天地之力。故亦称合天境。
见众生者,走出天地的牢笼,去看见众生。引众生之力世界之力为己用,是为超脱。
“谁不知道这世间超脱者不超过五指之数,哪有这么容易见众生的。”范元妙心中了然,知道大路曹先生表达的态度-------留许三桥一命。
看着门口那逐渐远去的苍老背影,范元妙低声对自己说道:“方才应该喊他一声舅舅的。”
不过既然解决了这件事,还有家事尚未解决。
范元妙放松了心情,走到仍然闭着眼睛似乎昏迷不醒的范小鱼面前。
只听她冷冷的说道:
“起来吧,我知道你醒着。”
没有动静。
范元妙冷冷的看着范小鱼,突然下蹲凑到他的面前,把手指放在了范小鱼的肋间。“你!起!不!起!”随着手指的旋转用力,她似乎有些咬牙切齿了。
“姐!痛痛痛!”
本像是死尸躺着的范小鱼突然睁开了眼睛,面部扭曲,就像上了岸的鲤鱼,疯狂的扭着自己的身子,躲避着来自肋间那只手的摧残。
“姐!我错了!我还受重伤呢!”
“叫你装!叫你装!”范元妙却不理会范小鱼的求饶,锲而不舍的攻击范小鱼的薄弱处。“孔雀的医术你就是吊着口气都能给你救回来,你还受重伤我就该一刀捅死你!”
突然被说到的孔雀淡然的看着这一幕,无动于衷。显然这场面在从前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了。张天妒的眼神里却表达了相当的吃惊,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之前还刀刀相见的姐弟俩,此刻竟然会是这样的相处方式。
竟然有些幼稚?张天妒这样想着,殊不知这对姐弟从小便是这样过来的。
…
范元妙一路拖着范小鱼的耳朵到张天妒的桌旁坐下。
范小鱼龇牙咧嘴的,总算坐下了,松了口气。便看到张天妒正关切的看着自己,突然便觉着不痛了。
范元妙道:“现在我们来说一说家事。”
范小鱼低声抱怨道:“还是这么凶,还能说出些什么…啊!”话至一半,范元妙一记掌刀便破空而来重重击打在范小鱼的肩膀上,疼的他说不出话来。张天妒此刻倒是已经懂了,看着忍痛的范小鱼,眉眼含笑,竟然开始有些幸灾惹祸起来。
只见范元妙和颜悦色的,笑着对张天妒说:“小天妒你放心,别以为我小弟救了你你就亏欠了他,该打要打该骂要骂。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和姐说,姐替你出头。”
你瞧瞧你瞧瞧这还是亲姐吗,范小鱼看着范元妙的巨大反差心里愤愤然的想到,还小天妒,叫的这么亲,明明才见了一次面!
明明我都还没这么叫过她!
范小鱼越想越委屈,看着范元妙与张天妒相谈甚欢,只觉得自己就好像没有人爱没有人要的小草。
范元妙原本聊的真开心,斜眼看到范小鱼委屈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对着范小鱼骂道:“你在委屈啥?我就问你委屈啥?你骗了别人小姑娘你还有什么好委屈的?.”
大概大大咧咧才是她的本性。
可我什么时候骗别人小姑娘了?范小鱼受着数落,含着委屈,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只听他撅着嘴说道:“姐…你偏心…”
…
人说,在讨喜的一对身上,自然会有一种可爱的特质。
这种特质正在范小鱼和张天妒身上显现出来。
范元妙依旧咄咄逼人的数落着范小鱼,容光焕发的夸奖着张天妒。
可是对于范小鱼而言,这突然变成了耳旁风,完全到不了他的耳朵里面。他选择性的屏蔽了这些声音。好像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听不见似得。
他此刻左手托腮,垂着个脑袋。余光撇了撇坐在他身旁的张天妒,似乎希冀对方也能注意到他。
他真的很想她,以至于心里都是她,满脑子都是她,全世界都只是她,尽管她就在他的身旁。可这怎么足够呢?他想触碰她,他想和她腻在一起。
据说互相喜欢而又确定的人,总是会想要腻在一块儿的。
范小鱼心无旁骛,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无自觉的,却又清晰意识到,自己右手手指的指腹在碰触着长椅的边缘。触碰着,渐渐地,慢慢地,他的手便像一个小人,以手指为腿向右方爬去。
他知道,长椅是他的跑道,而跑道的尽头,是小天妒。
嗯,他如今只愿自己能这样唤她。
在饭桌下的长椅,范小鱼的右手正在缓慢又犹豫的行进着。它似乎很害羞,总是走两步又退一步,范小鱼的脸也渐渐红了。范元妙没有看到范小鱼暗自的行径,还以为是他在羞愧,无地自容,笑骂道:
“小弟,你追我们小天妒的时候脸皮也这么薄吗?”
范小鱼却没有听见她说的,红着的脸瞥向左边,继续进行着他伟大而又隐秘的行程。
右手才前行了一半的距离,它停了下来。不是它不愿,而是它不能。
它碰见了一个冰凉触感,而这个触感,在六年前,在这一个多月,它已经抚摸过不知多少次。两个手指的指腹交汇了,感受着对方带来的微妙感觉,就好像两个小人,翻越了千层水万重山,此刻终于相遇了,在短暂的接触后,便热烈的拥抱交缠起来。
他们十指相扣了。
范小鱼依旧红着脸,惊喜的看向张天妒。发现张天妒也正如此的,看着自己。他们的手不禁更紧了些,范小鱼突然便笑了----------原来喜欢的那个人怀揣着,和他一样的心思。
而确认心思这件事,从来都是最让人欢喜的。
...
这一切,范元妙都看在了眼里。
她也终于发现了在她眼前的两人干的这个“隐秘”勾当。
她不禁张大了嘴,她无言。
她求助似的,看向身后的孔雀,却发现孔雀正刻意的回避她的目光,而他的嘴角,分明还带着残留的幸灾乐祸的笑意!
“真不靠谱”范元妙心里骂了一句,手做咳嗽状,“哼哼”两声,意图打断对面两个人的牵手游戏。
尽管坐在对面的两个人似乎没有听到。
范元妙白了一眼,只得更加重的,咳嗽三声。
“哼哼哼!”
张天妒和范小鱼终于被这个咳嗽声从甜蜜的对视中拉了回来,他们不约而同的,灿灿地,抱歉的,对着范元妙一笑。
只听范小鱼说道:
“姐,不好意思哈,刚才我走神了。”
范元妙听了顿时眉头一皱,就打算给范小鱼一顿乱锤。但想到既然这俩人感情真挚,那么此行便没有遗憾。于是说道:
“我要走了,这次我就饶你一命。记得以后好好对小天妒,不然有你好受的。”
范小鱼惊讶道:“啊。姐,这么快就走了?”
范元妙面容正经,道:“嗯,还得回家处理些事情,你此间事了,有空也带小天妒回家看看。”
范小鱼看到范元妙正经的样子,知道不该再嘻嘻笑笑,问道:
“出什么事了?”
范元妙道:“爷爷出事了。”
...
“爷爷是超脱的存在,怎么可能会出事?”
离别之际,范小鱼凝重的向范元妙问道。
范元妙叹道:“纵是超脱,亦无法超脱自己的命数。”
范小鱼懂了,知道爷爷败给的不是人,而是时间。他幽幽一叹,想到自己多年不曾回家,不曾见过自己的家人…低落的说道:“这里事情结束,我就马上回去。”
范元妙嘱咐道:“也带着小天妒回去见见。”
顿了顿“另外,回去的路上,小心。”
范小鱼联想到之前桐柏宫九遮山联合的事情,知道恐怕都是想趁着家中爷爷的出事,来乘机获得秀水山庄的财产。而这背后,恐怕是江左盟的暗中示意。
江左盟,又是江左盟。
范小鱼眉头紧皱了起来,得了从前许家的财产,现在连隐世不出的三大家也要谋划了吗?
本想与张天妒逍遥游的范小鱼,此刻不可避免的,陷入到了三大家与江左盟的阴谋斗争之中。
他们身不由己。
…
范小鱼和张天妒从来都是怕麻烦的人,而他们现在遇到了无法避免的麻烦。
怕麻烦的人遇见了麻烦会如何?
“害…”
范小鱼和张天妒不约而同地,唉声叹气。随即相视一笑,大约是因为叹出的气遇到了另一股气。
“好烦呀。”范小鱼一手牵着张天妒,一手叉腰说道。“本还想在你家里多呆几天,想不到现在又要马上赶回江南了。”
张天妒看着范小鱼,说道:“咱们的麻烦多着呢,现在那边躺着的,不就是一个现成的麻烦?”
范小鱼看了眼仍旧躺在地上的许三桥,他知道,许三桥不是不能醒来,他只是不愿醒来罢了。孔雀作为合天境巅峰的存在,是他家中有数的高手。他既然出手,自然收放自如,不会危及许三桥生命。只是,对于从小自信的许三桥而言,一指破其毕生修炼的一剑,无疑会对其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
这种影响不摧毁他的肉体,只摧毁他的意志。
范小鱼一念及此,说道:“这或许是他命中所必须遭受的劫难吧。意志磨练,渡过了便是合天。若不能,恐怕心魔入体,一蹶不振。”
张天妒点点头,同意了范小鱼的说法,随即心念一转,想到些什么,说道:“怎么你现在也会说这些命中注定一类的话了?”
范小鱼微微一笑,头往张天妒的头蹭了蹭,玩笑的说道:“可能和你呆一起久了,耳濡目染。”
张天妒轻打了一下范小鱼,嗔怪道:“老不正经。”
范小鱼假装委屈的说道:“我这还没老呢。”
张天妒笑道:“你看看你头发都白了,还说没有老?”
范小鱼叹了口气,说道:“害,以后我们就不能长命百岁了。”
张天妒柔和的靠着范小鱼说道:“能一起活五十也不错,我以后不给人算命就是了。”
范小鱼突然正经的看着张天妒,说道:“小天妒,其实我刚才那句话不是玩笑的。”
张天妒听到这个昵称,俏脸微微一红,接道:“嗯?那是什么意思?”
却见范小鱼手指在左眼抠了抠,抠下一个透明玻璃碗来。------这分明就是之前给张天妒的那一个。
再看范小鱼的左眼,原本棕色的小眼睛,如今像是滴入了金黄色的颜料,混入了一根青丝,竟然变得如同宝石一般透明清澈起来。
张天妒惊讶的看着范小鱼的眼睛,说道:“你的眼睛怎么变得和我一样了?”
“我也不知道啊.”范小鱼不熟练的将那个碗装玻璃戴回眼睛,说道。“不过我想想应该是因为那个禁忌,我们的一些天赋都融合在一起了。”
“不是都说,在一起久了,会越来越像的嘛。”范小鱼笑着说道。“夫妻相,嗯!”
“谁夫妻相连能力都能一样的”张天妒白了一眼,知道范小鱼又在开玩笑,但随即又发现了一个重点。于是她说道:
“不对啊,那为什么我的能力没有什么变化?”
范小鱼眯了眯眼,挠挠头说道:“可能因为我也没啥特殊天赋?”
…
张天妒和范小鱼牵着手离开了,离开前他们将许三桥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并给他留了封信,信中写了他们的去向,以及对其的鼓励。
坐着马车,张天妒问范小鱼:“你说许三桥会跟上来吗。”
范小鱼闭着眼睛卧着,说道:“他是有情人他会来的。而且他来的时候,肯定已经是合天境了。”
张天妒道:“你就那么确定?”
范小鱼睁开眼睛,说道:“四月的天空如果不肯裂帛,五月的袷衣如何起头?”
张天妒拍打了范小鱼一下,白着眼说道:
“说人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