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
初雪,风如刀。
这天气最适合烫壶好酒,邀上好朋友喝几杯。
宁国的大王燕繁端坐在御云殿,穿着每五年祭天才会穿的黑色锦云服,头带黄金云冠,神色安静。
外面大雪纷飞,可是殿里却温暖如春,四周墙角如往日一样烧着祈山进贡的,上好的水青木炭,温暖得像云城雁起山的春天。
只是平日里许多的内待随从,今天都已经一个不见了。
他慢慢地喝着最喜欢的随州心崖桂花酒。
殿外的纷杂的脚步声,杀喊声,兵刃声越来越近。
宁王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只是专心地喝着酒,他在等一个人。
叛军把御云殿围了个水泄不通,虽然他们很想冲进去,把里面那个人碎尸万段。
毕竟在寒风刺骨里,八万大军不分昼夜地攻打了云城五十天,所有人都已经筋疲力尽了。
但没有一个人冲进去,他们也在等一个人。
楚几踩着殿前台阶上已经堆积起来的雪,走上被云骑军团团围住的御云殿,他走的很慢,脚踏在雪上,发出吱吱的声音。
在殿前,他停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上方写着的“御云殿”三个大字的字匾,金闪闪的大字字透木匾,殿外乌云压顶。
所有的将士都一齐朝他弯腰行礼。
他心情复杂地深吸一口气,抬起右脚迈过高高的殿槛,他迈得很小心,仿佛那不是一个门槛,而是一座山,一座高不可及的大山。
当他的鞋底踏到了殿里的硬硬的青玉石的时候,他的腰挺了起来,脚步也变得坚定和有力起来。
他慢慢地走到王座下面,看着宁王,神情复杂,似无喜无悲,却又似充满了喜和悲。
宁王头也没抬,抬手在玉叶杯里倒了一杯酒,指了指下殿,那边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张锦云椅,虽然准备椅子的随从早已经不知踪影。
楚几看着他,没有说话,走上前恭恭敬敬接进杯,一如他以往的为臣时的神态,但他没有走到椅子边,也没有坐下,只是看着宁王。
“来一杯吧!”一如既往的威严。
“好!”一如既往的恭从。
跟他进来的几个最亲近的卫士怒目瞪着宁王燕繁。
成王败寇,今时今日,这个宁王早已是砧上鱼、刀下肉,竟还在此撒王的威风。若不是楚几没有命令,他恐怕早已经成了他们刀下的鱼酱、肉末了。
站在他身边左边的二十岁模样的青年,是他的儿子楚不悔。他皱着眉头,心中早起怒火,但在他父亲面前,他也不敢说话。
他身后站着一位书生模样的人,身着布衣,目光如水,神色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没有言语。
楚几仰头饮尽那杯酒,伏在大殿冰冷的地上,放声大哭。
宁王微微一笑,说:“这一幕本该八年前就到来的,迟了这么久,也是上天对我的恩赐了。”
他抬头看了看楚几,又描了一眼他身边那个书生。
那个书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什么都没有说,但眼中却又分明隐藏着焦虑和愤怒。
宁王慢慢走下高高的王座,走到楚几身边。
楚几还是伏地大哭,楚不悔握紧手中的剑紧紧地盯着他,那书生依旧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良久,宁王慢慢地跪了下来,对楚几说:“能不能不杀他们?”
他平素极为骄傲的神情中,竟然有了几分哀求的样子。
楚几抬起了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宁王,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从腰间拨出他的剑,横着双手举过头顶。
宁王很平静地看着那把剑,说:“启元三年,征北戎,孤军深入,被哈布军队包围,你带十余人把寡人救出。”
“这把横涛剑是当年寡人送给你的。”
他站了起身,接过剑,看着剑身发出淡淡的光芒。
“得其所,得其所…”他嘴里喃喃道。
这时,楚不悔的剑也当地一声离了鞘,他周边的卫士的剑也全部离了鞘。剑身与剑鞘的摩擦声,瞬间切开了大殿里的安静,不安的情绪开始弥漫。
书生看着宁王的眼睛,轻轻地拍了拍楚不悔的手。楚不悔转头看了他一眼,这才把剑收回剑鞘。
宁王把剑放到了地上,从容地朝东北方向拜了三拜,这才重新拾起剑。周围除了楚几和书生外,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他。
宁王却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举起剑,像是提笔在公文上写下自己的御批一样,在自己的脖子上从容地划过。
周围的人眼见这位曾经万人之上的王的鲜血如泉水般喷出,又如落红般地撒落在地,他双手用剑撑着地,睁圆双眼,笔直地站立着,直到断气都没有倒下。
大殿里竟没有一个人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