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有神的轮回转生,而我也有我的红尘苦难。我们的生命以一种疯狂的方式交缠在了一起。茎叶相缚,根须相穿,沐浴着彼此的鲜血成长。
——《水晶荣耀·洛拉·西比尔传》
“洛拉”幻影移形到了一片湖泊边。澄澈的湖水微微荡漾,涟漪在月色下跳跃着细碎的星光。湖边的大大小小的石子上都刻写着同一个符号,外围是圆,圆内是一个六芒星,像恶魔的眼睛。
“洛拉”在湖泊边设下了防御,然后便褪去身上脏兮兮的衣裙,踩着石子赤脚向湖泊走去。在她走过的路上,石子划破了脚,沾染了鲜血的符号慢慢发出金色的莹光。
她一步步凌空走到了湖中央。然后双手交叉环抱住自己,低头模拟着婴儿在母体内的样子慢慢蹲了下来。
接着她用清冷的声音吟唱道:
吾观过往,凡尘莽莽。
吾窥将来,雾霭缭绕。
……
汝赐吾以井,
井无底是以囚孤弱。
吾献王以轴,
轴毁三王乃知其价。
……
预言之力,永生之礼。
吾王在上,请为吾开启轮回转生之门!
引神石塑吾之骨,以星光淬吾之血,取神水筑吾之身!
随着话音落下,洛拉起身一跃到了空中,张开四肢,苍白的小脸微微抬起,发丝飞扬。
水面上窜起几股水柱,水柱在空中扭曲交绕,幻化成足有几人高的女子形象。女子动作和“洛拉”一样,只是神态形象比洛拉更加成熟,也更有上位者的威严和风范。
水成的幻象慢慢凝聚,最终缩小到正常人的大小,“她”也愈来愈逼真,周围所有石子上画着的符号都开始发亮,像满地的繁星烟花般绽开。
符号上的光芒汇合着天空中的星辰之光,千丝万缕牵系着在她的皮肤上撕开口子,再钻进“她”的身体。
天地间星光灿烂,她身上穿过繁盛的金丝,像一个千疮百孔的牵线木偶,有一种血腥而残酷的美。
“她”的眉头一直紧紧皱着,嘴唇被咬出血,随着光芒不断撕裂她的皮肤钻入她的体内,她发出一声声的凄婉的尖叫。
天空中传来隐隐的雷声,紫色的闪电在暗云中翻滚。随着“她”渐渐成型,声音越来越大,云雷渐渐向地面压去,蓄势良久后,一片闪电交错劈到了“她”的身上。
亮光持续了很久。
耀眼的光芒过后,悬空凌立在湖水中央的是一个赤身裸体的成熟女子,她身上没有一丝伤痕,细腻的皮肤吹弹可破,眉眼间有倾国之姿,额前一抹冰蓝色的标记和眼角的泪痣更显得妩媚妖冶。她身材丰满,曲线玲珑,腿纤细修长,腰身似可盈盈一握。冰清玉洁高贵典雅之姿宛若神袛下凡。
女子抱着洛拉走向了伫立在湖边的一座高塔。她掏出魔杖,给自己和洛拉都加了件袍子。然后在门上画了一个恶魔之眼的符号。
门在符号落下最后一笔金光的时候打开,塔里的灯光也自然亮了起来。高高的吊顶上巨大华丽的水晶灯缓缓旋转着,迷人的光彩在每一颗挂坠间流转。棕色的真皮沙发下是温暖的地毯。壁炉里噼啪的火苗让人莫名感觉安心。壁画里的人欢迎着他们的到来,一切都很美好。
非常完美。这是洛拉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想法,然后她接着又想:但问题就在于,一切太过于美好了。你要知道,完美到了极致,就是欺骗和阴谋了。
于是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在温暖的炉火前渐渐苏醒的洛拉,第一反应是抓住自己的魔杖,而不是品尝桌上的热可可了。
“你是谁?”洛拉拿魔杖指着身旁的这个微笑的女子。“我在哪?我为什么会在这?你要对我做什么?”
洛拉的声音还有些沙哑,这一连串的质问并未让女子感到惊慌失措,她眼里的笑意似乎更浓了。
“我喜欢机灵的小丫头。”她终于开口说道,她的声音听起来慵懒而挑逗。“你别慌,这些问题,我一个个慢慢跟你解释。”
“我是西比尔。就是,在最开始的开始,那个被赠予了永生却忘记索要青春的预言家。”女子的声音变得悠远而飘渺,似乎是在回忆很遥远的过去。
“那时候的我,每天带着比前一日更加衰老的身躯,在永生苦难的泥泞里跋涉。我曾经给罗马王写了九卷预言,但他一直不相信,后来我烧了三卷,说剩下的六卷还是同样的价格,再卖给他,他心动了,想买下看看,发现了六卷的价值之后向我讨要那被烧掉的三卷,自然也是讨不到了。”西比尔耸耸肩,眸子里泛起雾气,所说的内容正是先前洛拉反反复复做过的梦!
“那个时候对待生死的看法产生了很大的变化,我终于知道,没有青春的永生其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一个女人,整日拖着苍老的身躯和灵魂在世间流浪,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情。”
“我每天没有任何盼头,任何事情都无法引起我的注意,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死亡,只有死亡才能让我解脱。”
“那个时候我为了死,翻过了千山万岭,求遍了能求的所有的人,但是答案都是一样的否定。”西比尔的声音渐渐有了哀婉之意。
“没有想到吧,以前恳求被赐予永生的人最后最想要的却是死亡,呵。”西比尔戏谑地发出一声自嘲。
“我一直走,一直走,从阳光升起的地方,一直走到太阳沉没之地,都没有停下。”
“太阳沉没之地,那是一个终日黑暗的地方,没有一丝光。是一切罪恶滋生的地方,也是唯一,足以和神力相抗衡的地方。”西比尔的眸色沉了沉,眼神晦暗不明。
“我本来不该去那的,但我实在太痛苦了,我实在忍受不了了,对死亡的渴望已经成为了我苟活的人生里唯一一件想做的事情。那时候的我,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
“然后我就遇见了他。”西比尔打了个寒颤,似乎还有些后怕。
“当时他是那么温文尔雅,跟那些邪恶和野蛮的恶魔完全不一样。他太干净了,以至于我甚至觉得他像迷途的羔羊,只是不小心误闯入了那片领地。”
“于是我开始对他展现出超乎常人的信赖。他不像其他人一样排斥我苍老丑陋的外表,他是那么的善解人意,我似乎觉得他透过了我的外表看到了我曾经的美貌,我甚至觉得他爱上了我。”西比尔眼里闪过一丝迷离。
“事后证明那一切,都是多么罪恶的过错。我不该那样无知地相信他。我竟然愚蠢到相信一只羊羔能安然存活在一群恶魔中间!他才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他的所有彬彬有礼的外表下,是一切丑陋恶心邪恶的东西,当然我应该庆幸,这些也包括死亡,他的内心腐烂得就像是死亡本身。”
“但当时的我,并没能看清他的面貌。我只看到,他面带愁容地聆听我,带着心疼和怜惜地为我寻找死亡的方法。他的外表好像在跟我一起痛苦,但他的内心却几乎要奏起胜利者的凯歌!”
“后来过了很久,久到我都不太记得中间发生了什么,”西比尔发出一声叹息,“他跟我说,说他找到了死亡的方法。”
“他跟我说,只要我签订一个简单而可靠的契约,我就能够轮回转世,因为是带着记忆的轮回转世,所以相当于只是把永生的馈赠稍稍做了些改动,但却能够在每次转世保持永久的青春。”
“我心动了。我的心听到这段话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我太兴奋,以至于我没有完全理解清楚他的意思就与他签订了契约。甚至对他怀着无比的感激和愧疚!”
“他跟我说,签订了契约,他就没有办法再活下去,他会被存封到一本书里面,永远无法入轮回为人。所以我很愧疚,很感动,甚至劝他不要这样做,但他却说他看不得我受永生的苦,说他为我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我当时真是感激得无以复加,所以我专门把那本书的名字记了下来,想要以后每世每世寻找他,与他相伴一生。”
“可是后来,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转世,我渐渐发现。那个契约,其实是将我永生的祝福盗取了一半!他本来应该生生世世被诅咒,日日夜夜受尽苦难,现在他抢走了我一半的祝福,从而让他的灵魂能躲进一本书内免收苦难的鞭打,只要他能蛊惑足够多的人献出鲜血和灵魂,他就可以离开那本书,真正走向永生之路!而我!被他剥夺了永生的能力的我!所谓可以在转世里永葆青春的我!每一次的转世都因为逆永生而行所以受尽折磨!他将他该受的折磨转嫁到了我的身上!每一次转世重生,我的每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胞,都被撕裂,然后再重新组装起来。我的每一条血脉都被撕开成细丝然后再重新拧在一起!每一世,都要承受雷电鞭挞之苦。我的每一世之间的间隔越来越久,因为我渡给他的永生之力越来越多,渐渐的我就会在这个世界消失,而他将代替我获得永生和青春!”西比尔说到这里已经开始嘶吼,她青筋隐隐,面色红赤,脸上满是泪痕,到最后已经哭泣到哽咽而说不出话。
她悔!悔最初为何不早日看清而落入陷阱!她恨!恨不能将他抽经剥皮以报此仇!
“这就是我的故事。”西比尔哭到喉咙嘶哑,“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关于我个人的事情吗?”
“那本书…叫什么?”洛拉好奇那本书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西比尔原先记住书名,是为了报恩,如今,却是为了寻仇。
“怎么可能不记得?怎么敢忘记!他的名字就跟他本身一样罪恶!”西比尔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
“恶-魔-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