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临安南麓,州桥东,太宁郡王吴府,门庭若市、登门祝贺者,络绎不绝。因为吴王府主人吴近夫妇,吴益夫妇,吴盖夫妇,都是皇城庆典晚宴,被邀请赴宴的贵宾。虽然,吴益夫妇不在京都,但请柬却不可遗漏。所以,吴王府的酒宴,安排在次日中午举行。与吴王府沾亲带故的,自不必说,趋之若鹜。没有沾亲带故的,也变着法儿,拐弯抹角地找理由,也要赶上这场盛宴。
二是,宰执秦桧,象注了狗血,中宫,娘家亲家翁的的身份,让他兴奋得飘飘然。秦府王氏,大肆张罗,本府庆祝事宜。虽然如此,秦府也不敢居先,将晚宴推到第三日。
二十七日傍晚,申时中(下午四点),晚宴开始。
那边,鼓乐奏,宾客入席。除了主桌,晚宴分男宾席,女宾席,男女以屏风隔席。由于是册后庆典,所以,有资格的皇亲国戚,国夫人,大臣夫人,在京都的,都在被请之列。
易安大师李清照,虽然手捧皇宫晚宴、吴府午宴的请柬,发晕,但却喜上眉梢。晚宴,她是皇后特邀贵宾。翌日午宴,她是吴府恩师中的贵宾。
所以,晚宴入席的贵宾中,吴府主人老少,谐易安大师,一同入席,于主桌就座。
这边,皇后早已换下最高礼服,祎衣、凤冠,换装钿钗礼衣。
册封大宴,可以类比赵构即位时排场。大臣、宾客就座,其中就有皇后的父母兄弟。
待所有人就座,夜幕已经降临。皇城、京都,处处礼花齐放,此起彼伏。不断升腾,爆响高空,五彩斑斓,七彩流光。皇城内外,五颜六色、花样百出的各种灯笼,满街、满树、满楼台。千灯万盏,鳞次栉比,大放光明,一派火树银花不夜天的迷人景象。
晚宴大堂,帝、后,双双出场,乐起。
在喜庆的鼓乐声中,皇后,一袭红艳的晚装,宽袖、长摆,犹如水袖水裙。从上而下,绕着长长的丝带,冠以珍珠钗环,宛如洞天仙子,迤逦而来。光彩夺目,美丽非凡。
所有席位,全体起立。
皇后有如聚光灯,引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射她身上。光源万线,齐聚一身。整齐划一,久久不知转睛,向她行注目礼。
这套晚宴礼服,是皇后自己设计的,谁也不曾见过。如此闪亮登场,令人耳目一新。
帝、后,并肩而立。皇帝威严的神情,难掩喜色。皇后,始终带着微笑,被摆弄、折腾完一番简单的礼仪后,就在礼官的引领下,走下台子。
皇帝与皇后,走到主桌、主位,并肩而立。目光逡巡全场,全场一片寂静。须臾后,皇帝挥手,以示大家坐下。待帝、后并排就座。大家,这才坐下。之前,一直站着。
皇帝与皇后,安坐主桌、主位后,台子上,歌舞开始。
礼官宣布:“开席”尾音抑扬跌宕,拖着长音。
几十桌的盛宴,佳肴流水、觥筹交错,笙歌燕舞、喜庆非凡。
这样的场面,对皇后来说,几至头晕目眩,十分难受。将赵构夹来的几道菜,吃了一口,再也不动筷子,机械地微笑着。
太后,泽国夫人、易安大师,赵瑗、赵璩,吴近、吴益,在主桌就座。泽国夫人,眼睛不时看着皇后,担心这孩子扛不住。自己女儿自己清楚,她最受不了此等噪杂的“声浪”。虽然,有说话的,只是低语,但融进这,几十桌,数百人吃喝的声音,杯盘碗碟的声音,所形成的交响曲,自是有人适应,有人喜;有人不适,有人忧。
皇后,吴芍芬、吴央,就是不适而忧烦,此等声浪的头号之人。
还好,事先约好的,开个场,就撤离。
少顷,皇帝吩咐赵瑗、吴益,招呼好泽国夫人、吴郡王,易安大师,言明先走一步。
皇帝言罢起身,太后、皇后跟着起身,鱼贯离席。
主桌全部起立,目送。引来全场起立,目送。
待三位走出,主桌坐下,全场坐下,哗啦一片落座声。
慈宁殿,所有后宫人员,全部到位。只等帝、后,太后,到了,别开生面的茶点晚宴,开席。茶宴有临时纪律:多吃喝,少说话。
茶点晚宴,自然是皇后开的单子。人员、布局、歌舞,茶类、茶点类等,全部详细清单。
名称,晚茶自助餐。
名义,皇后请客。资金,中宫全包。
出席对象,嫔妃外,包括所有宫女、太监。
特邀对象,吴郡王夫妇,吴益、辛永宗、李宝、杨存中夫妇,易安大师。
场地,慈宁殿,大院空地。
程序,先品茶,后自助餐,接而自娱自乐。
布局,集结整个后宫的茶案,基本每六人一席。每席,指定一个茶艺女使。
其中,皇帝、太后、皇后,潘贵妃,四人一席;其她嫔妃一席。这两席,以花盆围而隔离出主案席位。
即,以各色花卉,围成一圈不小的范围,作为歌舞表演的场所。其中正位,摆设主案席。
主案席,是个大案几。经过隔离,与其他案席,错开的距离很大。
主案席位,其中一向,设有屏幕一样的高台,高台正面,绘制巨幅“飞天”画卷。(飞天画卷,当然画师乃皇后。)
主案席位外,所有席案,错落有致地分布、排列。
茶点,要求种类繁多、丰富可口。各式糕饼,各式粥汤,各式面点,各式瓜果,各式干果,各式杯盘碗碟,摆满好几大桌,分类摆放。除了瓜果、干果外,什么咸的、甜的,煎的、烤的,煮的、蒸的,都有。光粥、汤,就有十几种。一句话,圈里养的,水里游的,地里长的,都要配齐。
自助餐,愿意吃什么,自己选择,自己取。
自娱自乐,吹拉弹唱、跳舞杂耍等,不限。
戌时初(晚七点),时间到。太监总领,拔高嗓门,拖着长音,一声吼晚茶自助餐,开席!
这时,在晚宴上的特邀对象,全部提前离席,在辛太尉的引领下,已经全部到位。其中,泽国夫人、易安大师,被安置在主案席位。
各席,纷纷开始泡茶、品茶。主位席,皇后亲自施茶一泡。后续的,由潘贵妇接着施展茶艺。
品茶、自助餐后,半个时辰过去。起始自娱自乐,撤下用过的杯盘碗碟,换上大碗茶,佐以鲜果、干果。
后宫的宫女,女官、女使们,几乎没有不会歌舞的。年轻的太监们,大多也能够卖弄几下子。唱个小曲,翻个跟头,来点口技,来几下拳脚表演,还是会的。只要有人挑头,后者自会纷纷跟上,络绎不绝。
最初,潘贵妃领头,弹了一曲古筝。接着,每个嫔妃都有自己的节目。弹唱、舞蹈,没有不会的,只是技艺、歌喉有所差别而已。
接而,宫女、太监,纷纷跟上,有单人歌舞的,也有双人的,多人的。一个个,陆续亮相表演。
掌声、喝彩声,一次次,一阵阵,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这么地,又半个时辰过去。易安大师挑头开口:“吴皇后,是不是,该你了?对我来说,能够欣赏你的歌舞艺术,实在是最高享受,也实在是机会难得。自从建炎二年除夕,在台州三门湾(台州健跳港),浮门江,御舟上,有幸激赏一次后,再也没有见过。再说,太后、你母亲、吴益,应当也都没有见到过。这,除了陛下、太后,都不是取悦,而是赏赐。”
“是啊,皇后,为娘我只是听你爹说过,却没有见过。如果可以,就再辛苦一次呗。就当,你只为太后献上歌舞,我等便可以跟着沾光了。陛下是见过了,你说呢,太后?”
太后对泽国夫人,微笑颔首。夫人心忖:难得!
吴央看向太后与皇帝,太后再微笑点头。皇上的笑意,有点促狭。
吴央不禁思忖:这个男人,此刻安得什么心?却对易安道:“要不,你朗诵一下你的《打马赋》,也让大家欣赏一下,好不好?”
“好吧,我借此机缘,抛砖引玉,以一曲曹植《洛神赋》献予皇后,以示祝贺。至于《打马赋》,以后再为你吟诵,好么?”
“好!我为你抚琴伴奏。”
乐起,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易安居士,依然象上次御舟表演一样。依然,手拿折扇,一边用折扇打着拍子,一边轻轻踱步。只是,这次不是羽扇纶巾、风流倜傥之男儿模样,而是一袭女装,清秀姣好,气度清高,神色雅致,仍然,一副大诗人派头。也不管吴央什么配乐,兀自朗诵起来
河洛之神,名曰宓妃。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象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
朗诵声止,曲终。
诗人就是诗人,就是能够抓住韵律的节奏感。一文《洛神赋》,虽然只是朗诵其中的一段,高超的朗诵技巧,已然展示的淋漓尽致。
伴奏,行云流水。朗诵,顿挫悠扬。
吴益、永宗、李宝,率先起立,带头鼓掌,全场报以热烈的掌声。
这时,皇帝向他们三个招手,他们立即过来。
待他们一一行礼后,赵构道:“朕想重温欣赏《我爱蓝色海洋》《兄弟》之歌舞。李宝来海洋,永宗来兄弟,吴益伴奏。朕知道,吴益虽然当时不在场,可早就学会了。”
三个听完,异口同声:“臣,遵命!”
于是,三人齐登场,李宝唱海洋,永宗伴舞。永宗唱兄弟,李宝伴舞。吴益,全程伴奏。
“嗯,好象是比之前更圆熟,更精彩了。”吴央对易安道。
易安,微微颔首,对吴央回眸一笑“然也!曾经听吴盖说,这两歌曲,都成了水师热门了。人人会唱,不少会舞。”
正说着,曲终,三人谢幕。
吴央,易安起立,举手轻拍。全场,掌声雷动。
“好!”不知谁,忘情地高呼一声。循声望去,哇噻!不仅,慈宁殿门口,门里、门外,堵的密不透风,而且,整个大院墙头,都是人头。这一声叫好,就是从墙头发出的。
原来,晚宴结束,不少人知道慈宁殿,另设茶点宴,而且有节目表演。于是,几个,几个地寻来,最后几乎都来了。
永宗回话:不是大臣,就是贵宾,不好阻拦。
易安轻轻地说了一声:“请娘娘赏赐歌舞!”
吴益、永宗、李宝,马上大声附和:请娘娘赏赐歌舞!
全场,大院内外,一片响应:请娘娘赏赐歌舞!请娘娘赏赐歌舞
吴央起身,轻盈一跃,借台案蹬一脚,就越出案席,眨眼到了“飞天”画屏前,转眼不见。须臾,再旋转出来的,便是长发已经挽起,束发云鬓。全身上下,丝带缠绕。不见站定,只见旋转的身姿,越转越快,越转越高,直至飞向画屏之巅,一脚立定。在三丈见长,一尺见宽,一丈见高的,狭窄的屏顶条台上,翩翩起舞。长宽的水袖,丝滑颀长的裙裾,一色的红艳。围绕上下的丝带,一色的洁白。红白相间,一起舞动。红羽翻飞,银蛇飞舞。
全场,早已纷纷起立,一个个仰着的脖子,象被挂着,目不转睛,聚焦条台上的舞姿。不说见所未见,而是闻所未闻。
舞者,这么地翻飞旋舞,沿着高高的带状条台,几个来回后,轻盈地向下飘飞而来
人们的心,提到嗓子眼。惊魂未定之际,舞者已经轻羽落雁,一脚落地立定。绕着场子,继续起舞翩翩。又是几个来回,不知不觉中,所有的丝带,不知何时,不知如何,神奇地纷纷飘落,舞姿少了翩飞的白色。
旋即,但见立定场子正中,一脚立定,一个金鸡独立造型后,迅即旋转,越转越快,32圈“飞鞭转”,一气呵成。再以一个金鸡独立造型,立定。
寂静的全场,突然掌声如涛,不息翻卷。在一浪接一浪的掌声中,舞者再次,向屏后旋转而隐去。人们以为舞者退场,但掌声依然,经久不息。
须臾,在人们渐渐减弱的掌声中,一袭白裙拖曳长摆,一条蓝色丝带,从后面绕上双臂肘弯,着装清新而素净,神色高雅而迷人的她,平举一架古瑟,宛如一只洁白的天鹅,下凡仙子般,施施然,踏浪般,移步而来。渐渐减弱的掌声中,再次激烈而高昂。
在激越的掌声中,早有女官,为之摆好琴台。她搁下古瑟,拨了几下琴弦,发出清脆的琴声,喧腾的掌声嘎然而止。
她伸出双手,优美地搭上琴弦。一阵不知名的曲子,带出清朗低回的歌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悠扬跌宕,沉郁哀伤,而又纯粹无染的乐曲,从她喉咙里缓缓流出,如淙淙泉流,无以比拟之纯净。纯净到一尘不染的声音,仿佛从天国倾泻而下
全场,鸦雀无声。
在座的,只有赵构知道,她哼唱的是《天国的女儿》。虽然是第二次听到,依然震撼而沉迷。以为,她赏赐的歌舞,就要结束了。何曾想,琴声自然过度到另外一支乐曲,是他之前没有听到过的。
曲子,是那样忧伤,却又是那样悠扬。歌词,是那样优美,却又那样玄然。歌喉,是那样沉郁,却又那样清亮。神情,是那样沉静,却又那样泫然。
人们屏息静气,侧耳凝神。忧伤其忧伤,挣扎其挣扎。潇洒其潇洒,向往其向往。全神贯注,深受感染。
曲终,她向每一个方向,举起右手,抚胸而前伸弧拉一展,顺势微微一揖,报以令人惊艳、惊绝的凄欣微笑,定格此刻的瞬间画面,优美绝伦。
似乎好久,好久,掌声才响起。似乎好久,好久,歌声仍绕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