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早在南京(商丘)的时候,一次值夜,与蓝公公一起喝酒闲侃。蓝珪提起当年在安阳的时候,吴央被大刘氏抽耳光,打得两边脸颊都红了。当晚,脸肿了,火辣辣地痛,还是他给吴大人设法消肿。他当时,气得咬牙切齿。可是,刘氏现在是后宫小主子,他苦于无计为吴大人报仇解恨,问永宗有没有办法。永宗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建议蓝珪,将这笔账记在心里,跟踪观注刘氏动静。一旦有机会抓住把柄,就通知他永宗,里外配合。当时,他们两个,都不知道吴大人是女子。直至建炎三年黄天荡战役后,在镇江,岳飞告诉永宗,吴央的真实身份,拜托永宗与邓小乙(李宝),保护好他的义妹。不久,永宗告诉蓝珪这个秘密,吩咐他装着不知道,暗中给予方便。建炎四年,机会终于来了。蓝珪发现刘氏有为非作歹的迹象,要永宗帮助获取证据。遗憾,私下将奏报与证据,摆到皇帝赵构案前,却被不了了之。蓝珪对此很郁闷。永宗劝他,料想刘氏一定会本性难移,以后还有机会收拾她。并且分析,这次,不被处理也好。刘氏若不知悔改的话,将来一定有老账新账,一起清算的时候。所以,此后他们俩,继续观注刘氏动静。不动声色,暗暗积累罪证。直到这次,两人碰头,一致认为,这次,皇帝一定不会放过她。因此,这次永宗乘奏对之机,说有人将此资料交给他,转交皇上。皇上看完,神色凝重,也不追问资料到底来自哪里,就三字“退下吧!”
永宗末了道:“陛下一准清楚,这个资料哪里来,只是不点破他永宗而已。希望娘娘,心里有数。我知道,以娘娘的为人,一定不认同这么做,这才隐瞒了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当时,吴央听了奏报,愣住,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久,好久,才示意永宗退下。
虽然,刘氏罪有应得,就算永宗他们没有予以跟踪关注,也是纸包不住火的。只不过,要皇帝下旨调查,才能够真相大白。而不会这么省事,就被直接处置了。
当年无端受辱受伤,说不怨恨,是假的,只是她不愿意计较罢了。经年累月,她早淡化了。而赵构,对刘氏的不满,早就已经积累多了。外加这次一堆的证据,摆在面前,终于怒不可遏,这才听不进吴央劝说,当即废了刘昭容。先口谕,后下诏。
岁月无常,人生苦短。刘氏,何苦来哉!?
几天后,吴央被叫往慈宁殿。她,又是不坐她的凤辇,独自步行前往。除了册封大典那天,她被抬来抬去外,就再也不见她用过,而且穿戴简单朴素。要是路遇不认识她的人,也许不会知道,她是主宰后宫命运的中宫之主。
慈宁殿,礼部侍郎、都知、押班,都在。待娘娘走进,除了皇上、太后,各自向他行礼后,太后请她坐在自己身边。
“下官礼部侍郎秦熺,禀吴娘娘,选秀800名,已经定选,集中储秀殿。该进入陛下与太后千岁、娘娘千岁,进行殿选的程序。好中选优后,另行礼仪培训。余下的,集中一起,进行为时一月的宫廷礼仪学习,以及六尚训练。然后,作为普通宫女,分配各殿与六尚等为女使。当然,这些秀女出身的普通宫女,谁都具备,随时被皇上召幸,或者恩赐他人的资格。”
秦熺,始终持着笏、弯着腰禀报。说完,退到一边。
“吴娘娘,官家(皇上)的意思,免此殿选程序,一体集中储秀殿学习。学习完了,再说。太后的意思,请娘娘定夺。”蓝珪禀报。
吴央起身,施礼道:“禀太后,就按陛下的意思,以作进一步的了解,可好?”
太后,微微颔首。吴央道:“蓝都知,一体集中学习,就这么执行吧!”
皇上挥挥手,要几个先退下。
秦熺退下后,走了几步,还回头望了皇后一眼。心里暗赞:真实美丽绝伦,无与伦比!
皇后,随时可以召见任何一位大臣。后宫其他妃嫔,皆不得见外臣。这是皇后独有的特权。刚刚晋升礼部侍郎的秦熺,就被秦桧安排参与负责这次大选,得以首次见到皇后。
一月前,秦桧果然奏请,秦熺不适合经筵进讲,这个御前讲席的侍讲职位。朝堂上,秦桧一开口,自然有人提议,秦熺胜任礼部侍郎,接着附议者众。
皇帝,当即准奏。擢秦熺礼部侍郎,兼直学士院、提举秘书省,除翰林学士。
除翰林学士,自然无以兼侍讲之职。
礼部,礼部尚书之下,侍郎不止一个,有好几个的。一般地,都要先侍郎,后尚书。
慈宁殿,只剩下赵构母子与吴芍芬。
赵构,一点笑容都没有,沉默许久道:“太后,先让皇后,拿出中宫需要的女使名单吧,你说呢?”
“这些秀女,皇后没有见过吧?哪来预选名单?”太后疑惑。
“800人的简历,蓝珪陆续给她看过了吧。皇后,不是要蓝珪,每天向太后禀报遴选进展情况,然后再报皇后的吗?”
太后,慢悠悠地说:“是禀报过,可是人没有见到。”
吴央见这对母子,就快进入僵局了,便道:“母亲,我倒是按简历,挑了几个的。要不,要蓝珪先领来,让母亲先见见?其他的,要等见过后再说。”
“这,不好吧?见就免了,你选的名单,给我看看就行。等以后进入中宫的,全部选定后,我再见不迟。”太后清楚,被选入中宫的,其中必有后来人凤。
于是,她拿出名单,呈给太后。
太后接过,仔细看:郭氏,宋真宗,章穆皇后外家后人。夏氏,落魄秀才之女。谢氏,东晋政治家、军事家,谢安之后裔,父母早亡,为翟姓养女。
“怎么就三个?其他两个,出身血统不错。夏氏,落魄秀才之女,选她为何?”
吴央,将他们父女,艰辛的送选过程说个大概。其中,没提出生异象,只说其父认为,自己女儿外美内秀,应当敬献皇家。
“原来如此,我清楚了,心里有数了。然而,你是怎么知道,这三个,将来定然特别的?”
“母亲,不是预先知道什么,只是看着简历,心里产生一种特别的感觉。目前看,这三个,适合做我侍女。我想亲自调教她们一两年。等800秀女,经内侍省培训一月后,我那,一共先进20名。秀女上岗女使的同时,316个届龄、超龄的女使,除了情况特殊的,一律裁剪出宫。另外,希望我朝,今后一般不再招用太监。阉割,实在泯灭人性。所以,这次录用秀女多了一些。当然,这个,只是针对当朝后宫。后人的事情,自然由后人决定取舍。”
“不用太监,那打扫宫廷、倒宫桶之类粗活谁来做?”
“自然可以招用,男性粗使杂役。严禁这些粗使杂役,进入妃嫔殿阁即可。妃嫔殿阁内,一律用宫女。”
“你就不怕,宫女与杂役,勾勾搭搭?”太后,瞪大眼睛。
“母亲,宫廷规矩与戒律,摆在那。规矩戒律,就是要人遵守的。不遵守,后宫都是宫女与太监的年代,不是也难免不齿之事,时有发生吗?这就好象,大宋有国法《宋刑统》,不是每天都有人,不惮以身试法吗?所以,这就好象舆论,只能导,无以堵的。太监的存在,实在不文明。太监,也是中土特有的产物,海外就没有太监一说。800年后,大一统的中国境内,将没有一个太监。”
“八百年后?大一统?这你也知道?”太后吃惊地,拔高了声音。
“呵呵,娘,孩儿梦见的。孩儿妄言了,还请母亲见谅。”
言罢,赶紧起身,对着太后作揖。赵构,在一边偷笑,有点儿幸灾乐祸。
没想到,太后很体谅,不再追问。只说:“好了,皇后,你先回去吧。”语气,还算温和。可见之前,赵构没有少在太后面前,灌输过吴央的异数。
吴央如释重负,行礼后,走出。
吴央走后,太后问:“八百年后大一统,这个怎么不曾听你说过?”
“母亲,这个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我想,她一定是说漏嘴了。我说过,她不仅通晓古今,还能预测未来。凡是她不能说的,准会回答:梦见!所以,感谢母亲没有追根究底。这样的皇后,我深恐她哪天,突然就灰飞烟灭了。因此,孩儿恳求母亲,你我母子,凡是见其言行异数,一概听之任之。她不说的,一概不能问。如果失去她,孩儿一定活不了。”
“我知道了。这么说,她刚刚点名的那几个秀女,你是动不得的了。”太后,有点儿失神道。
“那是自然。要不,我怎么会要她拿出名单?就是避免可能发生的为难与尴尬。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她是否有名单。相处多年了,对她,能够通过她的一些蛛丝马迹,思其前因后果,就能对她的心思,推测一二。我之前说过,凡是她预测的事情,从来没有不兑现的。因此,我认为凡是她的预测,就是天机。她对我说过,她只能为我做,不能说。我只知道,没有她,我安能活到今天?因此,我坚信,她是上天安排她下凡,助我一臂之力的天使。纵然她高贵到绝无仅有,可你看她,始终是恭简而谦让,真诚而善良。只有助人之行,没有害人之念。”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经过这近半年的相处,我信了。”太后,真诚地说道。
赵构起身,“母亲,御殿案头,折子一大摞,孩儿先去忙了。”
“去吧,孩子,别累着了。忙不完的,明天再做。”
“是,娘,孩儿告辞。”赵构一揖,走了。
太后,算是明白了。她对皇后好,皇帝就会很开心。
她摇摇头,自言自语:又是一对,痴情男女。
九月上旬,秀州府奏报朝廷,九月丁巳日,宗室赵子偁,卒于秀州。
皇后,立即请求皇帝,准予赵瑗,前往秀州祭拜其生父。建议派辛永宗,亲随同往。皇帝准奏后,吴央即刻安排祭礼,备好吊丧服饰。
出发前,吩咐道:“瑗儿,你是父皇、母后的儿子,要以侄儿的身份,敬献挽联。到了秀州,再换吊丧服。送葬后,即刻返回,不要逗留。离开秀州,要马上脱下吊丧服。不能,授人以柄,知道了吗?”
赵瑗,跪在吴央面前,哽咽道:“母后,孩儿知道了。孩儿现在才清楚,母后月前的安排,让孩儿得以在子偁叔父生前,见上最后一面。孩儿,感谢母后大恩大德,感激母亲对孩儿真挚的厚爱。孩儿,铭刻在心。”
她扶起赵瑗,送到殿外道:“死者已矣,你要节哀。早日,平安归来。”
“娘,孩儿告辞,母亲保重。”言罢,跨上永宗牵来的马儿,一起策马而去。
吴央,兀自站立门口,好久,好久,一副忘我状态。
悄然走近的赵构,看着如此萧索而落寞的她,不知所以然。难道,因为赵子偁逝世?
“吴娘娘,我们进去吧。”他想逗她,笑一笑。
她果真,对他微笑了一下,就转身进去了。赵构跟着,以为会上紫萼轩,却向园子走去。一进园子,她就伸手挽着他的右臂,走在他的右边。依偎着他,走进茅屋。拿起搁在古琴旁的一支玉箫,放他手里,自己坐下,开始调音。
听她拨弦几声,就听出,弹的是哀乐。他明白其用意,举箫合奏,以示哀悼。
奏完好久,她一句话也不说。他坐下道:“吴益说,他不久前陪着赵瑗,去过秀州一次,见到了赵子偁夫妇,听到赵瑗称呼她们叔父、婶娘。”
“嗯,是我安排他们去的。人之常情的遗憾,少一点是一点吧。既然,孩子的命运与你我捆绑一起了,就真诚以待吧。人心换人心,利多而弊少。当时,只是推测,无以确定,故而,没有对你明说。”
“子偁,年长于我呢。”他轻轻道。
“我知道,鉴于你的身份,赵瑗称之伯父、伯母,不合适。”
“子偁,去了,我担心秦桧,可能会借机奏请,让赵瑗守制,前往秀州奉孝三年。因为之前,这孩子与秦桧,一直不对路。又逢赵瑗,该是当朝奉职的年龄了。”
“你的预感是对的。不是可能会,而是一定会。为了经营他的宰相一言堂,他是无所不用其极。”
“那可怎么好,总不能不让,他为亲生父亲守孝吧。”
“呵呵,他可称我母后,是我的孩儿。如果,这么提示,秦桧还有厥词的话,那我会持剑上殿的哦。难道,他已经活腻了吗?”她微笑道。
他思忖,这么严厉的话,这么轻描淡写般说出来,真是令人无语。
想想,又道:“那么,如果赵瑗,总是与秦桧对着干的话,会怎样?”
“朝堂有逆风、邪火,未必不是歪打正着的试金石。如此锤炼而成长,好事。”
“你,一向自信。”他微笑道。
“呵呵,孩子在他父皇的羽翼下,我担心什么。”说着,握住他的手道:“阿徳,我准备傍晚,微服,去储秀殿看看,一起去,可以吗?”
“那你,为我‘微服’一下,可以吗?”
这人!她起身,要拉起他。他赖着不起道:“让我背你出去?”
见她点头,他抱她台子上,背上她。却没有直接出去,而是在园子里转悠。直到汗流浃背,才发现吴央竟然在背后睡着了。为了让她多睡会儿,他继续慢慢转悠。最后,终于坚持不住,一手撑在台子上,一手扶着她,驮着她睡。
还好,吴央睡了近半个时辰就醒来,见到驮着她的他,头发****,衣服也湿透了,心似被扎了一下,心疼不已,嘤嘤啼哭。他将她转到前面,抱她怀里,轻轻坐下,贴着她的脸,喃喃道:“宝贝,别哭。别担心,我还年轻,伤不着。就让我任性一回,今后不敢了。你不知道,当我发现,我背着的你睡着了,有种别样幸福的感觉,无以言表。真的,真的无以言表。亲爱的你,太疲惫了,知道吗?”
他边说,边轻轻拂去她的泪水。她轻轻挣脱他,什么话也不说。拉着他的手,走出园子,走进紫萼轩浴室,悉心为他沐浴。接着,为他穿上休闲服。再备下一杯盐糖水,两块糕点,搁在茶案上。始终,一言不发。
他坐下,乖乖吃喝。完了再被她牵到卧榻。他乖乖躺下,静静阖眼。
“我姐,极少流泪”吴盖的话,萦回耳际。
朦胧中,似听到她走出屋子。不一会,他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