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24年,陆游已经30岁了。由于其父生前,乃京都临安知府,所以有资格参与“锁厅试”秋闱。当时,主考陈之茂,在批阅陆游的答卷时,赞不绝口。于是,当即判定陆游第一。为了照顾秦桧的面子,陈之茂还是将他的孙子秦埙排名第二。
虽然,最后上榜的名次,秦埙第一。但朝廷官员,私下还是认为,陆游才是案首解元。
因而,这次春闱,陆游成了秦埙强劲的逐鹿对手。秦桧虽然老迈,然而对其长孙的前途,岂能等闲视之?秦桧要的,当然不仅仅秦埙榜上有名,而是非状元不可。所以,安排了自己的亲信为主考。
吴央根据记忆,陆游这次的试卷,直接被主考操纵划落,没说原因。锁厅试的第一,岂能名落孙山?
陆游的父亲是个有学问、有气节的人。当年,每与朋友说到靖康国难,总是慷慨激昂,只恨朝廷软弱卑躬,恨自己报国无门。在潜移默化中,陆游从小就受到爱国情感的熏陶,少年时便学文习武,立志要“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报效国家。这样的人才,岂容被埋没
大考前夜,赵构过来,一坐下就谈起翌日的大考问题。
吴央少不得,就此分析一番。
首先,提醒赵构,这次秦桧安排的主考官员,目的何在?陆游乃锁厅试的实际案首。希望皇上,不会听之任之,任人信口雌黄、指鹿为马。
其次,建议借这次抡才大典,好好吐故纳新。
所谓“吐故”,秦桧忝居相位十八年,而今高龄六十有五。按推算,他活不过明年。自从秦桧为相后,他重用的人,皆为柔佞易制(容易操纵)者。
比如:孙近、韩肖胄、楼炤、王次翁、范同、万俟禼、程克俊、李文会、杨愿、李若谷、何若、段拂、汪勃、詹大方、余尧弼、巫汲、章夏、宋朴、史才、魏师逊、施钜、郑仲熊等等秦桧一党,皆“世无一誉”之徒,却“率拔之冗散,遽跻政地。”
希望这些人,一个不能留朝。老者致仕,年轻的都外放边远州郡。
所谓“纳新”,就是将以往被打压的优秀人才,以及今科擢拔的人才,予以重用与培养。
比如,陆游、范成大、杨万里、尤袤、张孝祥等举子,皆乃当地去年秋闱的佼佼者,实乃青年才俊。估计,这次应当都会榜上有名,可以好好培养。至于虞允文,虞祺的儿子,那就更是出类拔萃的人才。虞祺,乃君上曾经欣赏的爱臣。
希望君上,为了朝廷的拨乱返正、焕然一新,能够早作筹谋。
吴央说完,目光盯着赵构。
“你放心,连完颜亨都毙命了,秦桧自然无以继续‘挟虏以要君’。是该给秦桧一点颜色看看了。锁厅试,我听说了,其实案首解元乃陆游。这次春闱,若无意外,岂会落榜?就算秦埙成了会试案首,不是还有殿试吗?殿试策论,我临场再出题,保准谁也无以造假。当然,秦桧为相十八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既然命不久矣,他的长孙名次,给他一点最后的安慰,还是要的。”
赵构,在说“最后”一词时,语气甚是加重。看来,赵构的确准备不再给秦桧好看了。
“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吴央会心一笑。
“我听说,你这次围题若干,要国子监予以最后提点。这倒新鲜了,除了绍兴二年,你为吴益押题,之后再也没有过,连吴盖参与会试,也没有过问呢。唔,这次都围了哪些题,能不能说说,为什么会出这些题目?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是不是又押中了,我准备的经义题。”
吴央腹诽:这人好吧,说就说,保准在我所围之题范围内。
吴央这么想着,开始悠悠道来。
我一共围题十个,就举例说几个吧。
其一,谨庠序之教。其二,申之以孝悌之义。
殷商,将学校称作“庠”,姬周则称之为“序“。庠序指的就是学校与教育。这是关于教化、教育的考题。
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这两题,同是语出《孟子》。虽然题旨不同,出处和意思其实都是一样。庠(祥声)序之教,说的就是学院教育,而申之以孝悌之义,其实就是庠序之教的补充而已。也就是说,答题要领都差不多。
秦汉以来,教育的主题只有一个。即,程子所言:养老、教民、习射而已。若是缺了一个,都属于离经叛道。
因此,写这篇文章难度还是有的。因为,明里是一个考题,暗中却是三个考题,分别是孝敬父母,教化百姓,学习本领。
破题继养而言教,于谨于申,见王道之尽心焉。
若是考生能够围绕这个破题,则承题后面的八股就不会偏题了。每一股,都会承而有序,阐析透彻而鞭辟入里。
八股文,其实就是论文,同样讲求起承转合。但八股文却难在,每一股(其实,就是每一分段,共八个分论段,谓之八股)的句群,都必须是对仗工整的骈文。而殿试的策论,就没有“八股、骈文”这两个要求了。策论,也就等同普通论文。
其三,老吾老以,于掌。
这题,语出《孟子梁惠王》“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
意思是:老,以老事之也,吾老,谓之我父兄,幼,以幼畜之也,吾幼,谓我之子弟,人之幼,谓人之子弟,运于掌,言易也。
这个考题,难就能在“截取、乔搭”。如果不是对原文背的滚瓜烂熟,则不知语出何处,也就无从下笔,只能胡说八道了。
“老吾老以,于掌。”实言:王天下之理,惟审所以及人者而已。
其四,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
这题,语出《大学》:“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
意思是:生之多,是谓创造财富多;食之寡,是谓寄生之人少;为之疾,是谓创造财富快;用之舒,是谓消耗财富适度,而来源舒畅无阻。
《大学》,四书之一,乃程子所编。程子,即程颐。北宋大儒,国子监教授。程颐、程颢兄弟,都是大思想家、大才子。
这题,可以围绕这样的破题:道不远人,不可以为道。
这个破题的大意是,大道必须亲近于人,若是离了人的宗旨,则不能称为道。这里的道,自然不是道家的大道理,而是天道。即,顺天应命的道,也就是儒家的主旨。既所谓兼济天下、施行仁政罢了。
(朱子有言:神而明之,则存乎其人也。也就是说,天道搀和进了神明,就不太容易,所谓君子敬鬼神而远之当然,这个,吴央没有说。因为朱子《集注》尚未出炉呢。)
之所以押题中有这个,是因为绍兴二年的壬子科春闱时,殿试策论:农本商末之我观。
当时,吴益的策论答卷中,引用了《大学》中的这句话。
当年,强大国防、复苏经济,为国策之重。而今,虽然停战已经十年,经济得以复苏,但金廷易主,和约能够再维持几年,就难说了。所以,发展经济、巩固国防,也就应当摆上了皇上的议事日程了吧。
我朝恩科,都是考经义与诗赋。
经义,当然取题“四书”。四书,又称为“四子书”。即,《论语》、《孟子》、《大学》、《中庸》。
诗赋,则“五经”。五经者,即《周易》、《尚书》、《诗经》、《礼记》、《春秋》也。
所以,我围题十个,自然围绕四书五经。
好,就举例以上四题吧。但愿,又押中陛下之经义大题。
吴央说完,眼巴巴地望着赵构,满眼探询目光。
赵构,将茶盏推她面前“先喝茶,说了这么多话,口干了吧。”
赵构,笑眯眯地,等她喝下几口茶水,道:“故相吕颐浩说的没错,这春闱若是让你参加,保准状元非你莫属。”
赵构握住吴央的手道:“今科大题:生之者众。”
吴央咋一听,想着今年恩科,题目确实比往年难了许多,果然如她押题之一。不过,她的押题“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却要容易一些。
出题“生之者众”四字。如果,记忆力差一些的,只怕连题目都看不懂。这就是考题,遇到“截搭”之难。即,“截取、乔搭”之难。
她庆幸自己,押对了八股题。须知,经义、诗赋,历来是恩科考试范围。而经义,又是重中之重。如果经义的八股文过不了,则其他答卷再好,也没有用。
国子监太学,生员一千大几百人,能够参加这次春闱的举子,不会少于数百。作为国子监祭酒,吴益的门生能够考中多少,自然是政绩之一。所以,她帮助押题若干,要吴益对其参加考试的贡生,作最后的关键性辅导。
既然,围题“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那么,面对截题“生之者众”,也就不会一头雾水了。
绍兴二年壬子科,张九成榜共录用,一甲进士及第、二甲进士出身259人。那么这次,恐怕会大大超过这个数字吧。
吴央想,甲戌科大题“生之者众”,会试者,只要熟读“四书五经”,便不难解。再说,此时对四书中,每一句话都有权威解释的朱夫子《集注》,尚未出笼。大家自可用自己的心思去理解《论语》等。所以,朱夫子他老人家,怕大家揣摩圣人们的言论太辛苦,因此挺身而出,大包大揽,把这些苦力活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因而出了《集注》。此后,官方认可的《论语》等注解,只有一家。南宋中期以后的读书人,大多数都是,想朱子之所想,言朱子之所言。
想到这里,吴央道:“生之者众!看来,陛下此次出题,比之以往,加大了难度。”
赵构揶揄一笑:“国子监的会试者,终归是合算了一些。结果自然是,对他们的恩师吴益,佩服得五体投地、感激涕零。”
“呵呵,那也未必啊!就算不会一头雾水,也知答题要领,但文章的水准,却是需要靠举子们,各自的学识结构与八股行文实力的。但愿,我所关心的举子,能够通过会试,成为贡生,从而有资格参加殿试。”
赵构道“如果能够参加殿试,就算划落三甲,也是等同进士出身,成为吏部备用人才。”
“建炎以来,这是第九次恩科了。不知这第九位状元公,将********。我只希望,状元及第者,一定要名副其实。”
赵构没有回答,而是转移话题。于是,两口子又谈论别的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