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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 危机临近

烈日当头。

无数的蝙蝠龇着锐利的尖牙,拍动双翼,好似黑暗的滚滚波涛,在人们头上徐徐飞过,几乎遮蔽整个天空。

蝙蝠群在地面上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借着阴影的保护,埃摩罗掀掉斗篷的兜帽,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血红的嘴唇后面,四颗弯曲的獠牙出奇的锋利。

他是一个活了三百年的吸血鬼。

阴森的古墓是他的宅院,杯中的鲜血是他的美酒,如果没有索斯朗的打扰,他将永远遵循血族昼伏夜出的铁则,远离阳光,因为即使是夕阳的最后一束光辉也足以将他烧成灰烬。

现在是白天,埃摩罗却出来行走。

蝙蝠组成的帆幕并不能完全遮蔽太阳,总还会有星星点点的阳光打在埃摩罗身上。

他却没有烧成灰烬。

只因为索斯朗通过黑暗仪式将他的身体重铸,使埃摩罗的生命不再受阳光的威胁。而作为交换,埃摩罗听命于索斯朗,现在他就奉命要去除掉一个叫做帕尔曼的黑衣修士。

秃鹰荒谷的砂砾在烈日暴晒下热得烫手,一些光滑的石面反射出刺眼的阳光。一束光芒突如其来地照在埃摩罗脸上,让他惊呼一声,连忙用胳膊挡住面孔。

两年了,他还是不习惯阳光。

太阳每天清晨从荣誉殿堂升起,傍晚落入狂欢之都,黑夜里又在世界的背面转动,第二天早晨又回到荣誉殿堂,周而复始,永不停息。

传说每当太阳经过狂欢之都,狂欢之都的魔鬼都会千方百计地不让太阳再次升起,他们往太阳上涂血,堆尸体,甚至自己趴在太阳上。但太阳总还是会离开狂欢之都,在世界的背面前往荣誉殿堂,那里的天使会清理掉太阳由狂欢之都带去的污秽。

“我恨阳光!我恨天使!”埃摩罗咬了咬牙骂道,他身子一纵,化作一只吸血蝙蝠,混入了徐徐向前的蝙蝠大军。

久经周折,帕尔曼终于坐到了娜塔莎的会客厅,而不是呆在双足飞龙或世界熊的肚子里,因此劫后余生的帕尔曼向歌若肯致谢,感谢真理之神的仁慈。

拿慕鲁家里有一件奇事,那就是老大一座宫殿,几百间屋子,却没有一个仆人为他们效劳。说起来,对这个现象最有解释权的莫过于拿慕鲁本人,如果老冒险家在这里的话,他就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讲给修士知道,当然,要背着自己的贤内助。

虽然娜塔莎家财万贯,可却吝啬得很。她一不希望仆人吃饭,二不希望仆人睡觉,还千方百计地克扣工钱,拿慕鲁不在家的时候尤其如此。仆人们可不像拿慕鲁那样千锤百炼,他们只能以超越拿慕鲁的勇气对娜塔莎说:“去你的吧!留在这里只能饿死,看来只有不用吃喝的鬼魂才能让你这个守财奴满意!”仆人们这样说,也都这样做了,短短几天内,五十个仆人就跑得一个不剩。

对于仆人们的叛逃,娜塔莎很是恼火了一阵子。但是平静下来以后,娜塔莎掰掰手指头算账,发现少发给仆人们半个月的工钱,不禁笑得合不拢嘴,也就把恼火先放到一边儿去了。偌大个产业不能没人料理,而同样的工钱已经无法再吸引人上门服务,于是脑子像花生酱的娜塔莎就真的在坟墓里贴满了告示,开始招募起鬼魂来了。一个月的好等,也没有哪个喜欢奉献的鬼魂登门造访,倒是来了好几批通灵法师。通灵法师宣称可以召唤出亡灵为娜塔莎服务,但是他们所要的酬金比原来五十个仆人加在一起还要多,于是娜塔莎毫不客气地命令双足飞龙喷出强酸,把通灵法师们一股脑赶出了大门。

这就是为什么娜塔莎要自己做饭,而且拿着菜刀去给帕尔曼开门的原因。只有这个时候,娜塔莎才会记起拿慕鲁的种种好处,只有处处顺着她的拿慕鲁才能让她满意。

但是两天前,娜塔莎看见世界熊哈冬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而且哈冬的身材已经缩小,跟普通的熊类相差无几。这本不是什么稀罕事,在拿慕鲁无暇抽身的时候,时常会用世界熊给自己的妻子捎一些财宝回去,而长途跋涉的能量消耗一般总会改变哈冬的大小。然而这一次却不同,娜塔莎发现哈冬背上坐的竟然是一位年轻美貌的姑娘!这下拿慕鲁必须去请求诸神为自己祝福了,因为娜塔莎以为珍妮芙是拿慕鲁从外面找来的情妇,她以为这只是拿慕鲁险恶阴谋的第一步,老坏蛋很快就会带着一班狐朋狗友回来,和这个情妇里应外合,制造家庭政变,然后瓜分娜塔莎视为亲生儿子的财产。

她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吗?当然不能!她可是娜塔莎。

对于这个天大的误会珍妮芙曾经拼命解释,但是娜塔莎一句也听不进去。她认为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会做戏,她年轻苗条的时候就说过不少谎话,所以娜塔莎决定先下手为强,在拿慕鲁回来之前把珍妮芙干掉。

就这样,接下来的两天里,拿慕鲁的豪宅变成了两个女人的战场。

娜塔莎的计划很简单,她先派双足飞龙派格去向珍妮芙喷强酸,又派双头犬波伯巴去一通狂咬。然而此时世界熊哈冬负起了保卫新主人的使命,它一巴掌击晕双足飞龙,再回身一撞把双头犬抛到护城河里面,然后在珍妮芙和娜塔莎之间来回巡逻,不让娜塔莎有施展自己肉搏技巧的机会。

这也是为什么在帕尔曼到来的时候,双足飞龙和双头犬不堪一击的原因——它们早已身负重伤,要不是女主人的命令,它们还躺着呢。

虽然娜塔莎一而再,再而三地试图伤害珍妮芙,世界熊每次也只是打跑她的帮凶了事,并不敢对娜塔莎本人怎么样。早在拿慕鲁可以召唤圣兽之前,娜塔莎就吩咐丈夫对每一只签订契约的召唤兽都要按规矩办事,那就是告诉所有召唤兽:无论如何你们都不得对我的老婆动武,即使是我自己下的命令也不行!对圣兽们讲出这个啼笑皆非的盟约时,拿慕鲁并没有在意它们是否听懂。但是世界熊哈冬无疑是牢记了这一铁则,它在保护珍妮芙的同时也必须保证娜塔莎不受伤害,并且会在一定限度内听从娜塔莎的指令。这样一来,哈冬的日子就异常不好过了,一方面它必须时时刻刻提防娜塔莎伤害珍妮芙,另一方面还要防止娜塔莎被自己的愚蠢所伤,此外还要小心一些对拿慕鲁的财宝垂涎三尺的强盗。哈冬,一头可怜的熊,可以说是为家为业,操劳过度,它日渐消瘦,照这样的能量消耗速度,过不了五天,哈冬就会变成兔子般大小,到那个时候珍妮芙就得任人宰割了。

好在帕尔曼的及时到访拯救了它。

“那么,娜塔莎夫人,珍妮芙小姐,”好不容易习惯胖厨娘穷凶极恶的目光后,帕尔曼终于有机会介绍自己,“我是德·帕尔曼鲁高斯,罗那夫山脚下的修士,我是受了拿慕鲁先生的嘱托而来……”

为了正义,帕尔曼不得不再编一套谎话出来。

尽管世界熊已经不复往日的雄伟身形,但它仍旧是一个惹人注目的代步工具。哈冬载着珍妮芙和帕尔曼在苏里昂街头招摇过市,在马匹和骡子中间显得鹤立鸡群。在哈冬仍很宽阔的脊背上,前面坐着心气儿十足的珍妮芙——凡是看到她的人都以为她是一个德鲁伊,而坐在后排的真正可以被称作是半个德鲁伊的帕尔曼,却一路都闷闷不乐。

这真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帕尔曼编造的谎话无懈可击,它们比百灵鸟的歌声还动听,简直可以让顽石点头,雄狮俯首,但却独独感动不了娜塔莎女士。帕尔曼从正午讲到黄昏,讲得口干舌燥,而娜塔莎却始终麻木不仁,她那副痴痴傻傻的样子直叫人怀疑她有没有真正在听。当时帕尔曼感觉自己喉咙里的热度足以蒸发掉整个北海的海水和浮冰,但是女主人却连留自己吃晚饭的意思也没有,难怪坐在一旁的珍妮芙要对帕尔曼投以同情和理解的目光了。

最后帕尔曼终于明白自己是在对牛弹琴,他起身告辞,尽量礼貌地感谢女主人对自己的热情款待,然后在走出客厅的时候暗下决心,向歌若肯发誓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造访拿慕鲁府邸。

不过帕尔曼今天并非一无所获,就在他垂头丧气地准备跨出大门的时候,刚刚认识的女佣兵却追了上来,提出要追随黑衣修士(实际上珍妮芙是因为厌倦了与娜塔莎共度的日子,想换个地方躲开凶恶的女主人而已)。从珍妮芙口中,帕尔曼得知了许多拉何尔教廷的阴谋内幕,解开了不少疑惑。既然有人愿意听,珍妮芙也就格外卖力地讲,她把宾布讲过的重述了一遍,又把自己亲历的加上去,一股脑儿都灌进帕尔曼的耳朵里,将自己所知的都说出来后,珍妮芙觉得心里痛快了不少。

然而帕尔曼却不像珍妮芙那样轻松,随着所知的事实一点点增加,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通过神术“真伪的天平”,帕尔曼已经确定珍妮芙是在讲真话,现在他得知了拿慕鲁的真正去向,了解七英雄的真正死因,还捎带认识了那个总是让人无法看清真面目的怪人宾布。

毫无选择,同为歌若肯的使者,帕尔曼必将与阿洛尔走上同一条路。

他决定先回旅店。

临近黄昏,夕阳的光辉越过星辰河水,为边塞城市苏里昂镀上一层金色的外衣。世界熊哈冬迎着太阳的光线直走,带着它的主人通过一条不宽不窄的街巷。夕阳将哈冬的影子向后拖长。

帕尔曼突然发现这条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从拿慕鲁的宫殿到“七里树”旅店之间的地段,恰恰是苏里昂最繁华的街区,即使现在是晚饭时间,也不应该看不到一个行人。

帕尔曼环顾四周,发现周围不仅没有行人,连一丝声息也感觉不到,这条小巷陷入了诡异的安谧之中。帕尔曼命令珍妮芙停住世界熊,但是在这之前,哈冬已经察觉到了周围的异样,停住了脚步。

“有什么不对劲吗?”珍妮芙问。

帕尔曼不回答,他眯起双眼,仔细打量两边的墙,终于让他发现,在屋檐的阴影下面,倒挂着无数个灰黑色的小东西。

“走!你先回旅店!”帕尔曼大喊,同时身体一纵离开了世界熊的脊背。珍妮芙本来还想问个清楚,但是世界熊早已发力狂奔起来,一会儿便没了踪影。帕尔曼不愧为半个德鲁伊,对世界熊来说,他的命令似乎比珍妮芙更顶用。

帕尔曼一个人站在街心,夕阳的余辉将他的黑衣也镀上黄金,帕尔曼站得笔直,紧紧盯住阴影中的牙齿。

吸血蝙蝠的牙齿。

两面墙将帕尔曼夹在中间,每堵墙上,都有上百只吸血蝙蝠倒挂在阴影中,紧紧盯住站在街心的帕尔曼。它们毛茸茸的嘴巴里四颗獠牙上下撞击发出轻微的响声,椭圆形的狭长眼睛里放射出与白昼不相容的颜色,吸血蝙蝠们的队伍非常整齐,就像是欢迎仪式中两列肃立的卫兵。

终于,这些卫兵等到了它们的贵宾,一个身披红袍的人迎面向帕尔曼走了过来。

这个人背对阳光,所以他身上的红袍看上去反而像是黑色的,而由于面向阳光,帕尔曼身上的黑袍又像是黄金铸成的。

相隔二十步远的时候,帕尔曼看清了对方死人一样苍白的脸庞和露出嘴外的两颗獠牙。

“吸血鬼!”帕尔曼弓下身子,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但是帕尔曼心中仍对自己的判断留有一丝疑惑:太阳还没有下山,如果对方真的是吸血鬼,怎么敢冒着被阳光烧尽的危险向自己挑战?难道……他是被解放的魔域生物?

“哈哈,修士,你的想象力太过丰富。不要再猜了,他就是吸血鬼,而且还是血族当中非常有名的一个:三百年前统治达尼,用活人献祭的残暴国王,埃摩罗·拿丘利,如果不是他的儿子用淬毒匕首划开了他的喉管……”在帕尔曼背后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正自顾说个不停。帕尔曼吃惊地回头,惊讶于自己先前对这个渔民模样的怪客的到来没有感到一丝征兆。当帕尔曼意识到对方可以了解自己内心的想法之后,他更加迷惑了。

“你?你来干什么,贺?在接到其他命令之前,你不是应该一直呆在渔村的吗?”埃摩罗打断贺的话,他的语气中间略含不满,显然埃摩罗对三百年前被自己儿子背叛那件事还不能够释怀。

贺的声音越过帕尔曼的头顶回答吸血鬼,他喉咙里发出的,依旧还是低沉迟缓的调子:“我闲得无聊,所以四处走走,看看这个法缔尔大陆上,是否有人需要……帮助。”

在这段时间里,帕尔曼一直用眼角余光盯住贺,想知道在那个人泛红的手掌后面隐藏着什么秘密。

“我不需要任何帮助!贺,不要忘记你只是个凡人。请记住,永远不要低估吸血鬼的力量!”

伸出的援手被打了回来,贺僵硬地笑笑,看着帕尔曼。被他那两只冰冷的眼睛盯住脊背,帕尔曼不知为何总是无法集中精力,他生满老茧的两只手掌内渗满汗滴。

夕阳正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向西方沉落,远方的晚霞被染成红色,在逐渐昏暗的光线中,蝙蝠们的眼睛睁得更大,这些倒吊的夜行生物们更加精神地舒展肉翅,只等主人一声令下,便会倾巢而出。

埃摩罗促狭地盯着“乐于助人”的贺,想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是否真的如人们所说可以看透人心。据说出于这方面的顾虑,索斯朗从未直接接见过贺,这是想当然的,任何人都不会高兴自己内心的想法被人一眼看穿,何况是生性多疑的索斯朗。

贺突然后退了一步,嘴角扬起神秘莫测的微笑,这种自认掌握一切的高傲神态简直让埃摩罗感到反胃,尽管从他的胃袋里面只能吐出三百年前没有消化干净的坚果壳。

“我会离开,”贺最后说,“但是我也要提醒你一句:无论你是谁,永远不要低估歌若肯修士的实力!”

……

帕尔曼和埃摩罗一对一。

对于贺的撤出帕尔曼大松一口气,现在黑衣修士将左手平举到身侧,念起祷文,从落日的最后光芒中聚集阳光,阳光在他的手心里变成了金黄色的液体,它们在流淌、跃动,充溢了生命之光,然而对于吸血鬼这种不死生物来说,这是致命的颜色。

埃摩罗对帕尔曼的法术却全无畏惧,他向帕尔曼直冲过去。

如果是在两年前,埃摩罗在这个神术面前会立即逃遁,歌若肯修士和柯由卡祭司曾是他最害怕的对手,无论是“生命源泉”还是“洗涤之光”都可以将他的身体撕成碎片,仅仅看到帕尔曼手中的金色液体就会让他感到头晕目眩,他知道即使对一个普通人来说,这灼热的液体也足以融化骨骼,何况是最畏惧阳光的吸血鬼。

但是现在,埃摩罗只对此冷笑。

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远远超过普通人类的吸血鬼,一个可以将身体雾化的怪物,一个永生不死的、并且可以随时制造同类的魔王,如果连阳光都不能把他从这个世界上消灭,那么还有什么事物能让他畏惧呢?

即使埃摩罗要面对一个比自己更年长的吸血鬼,他都可以借助阳光——这个昔日的敌人来将对方烧成灰烬。除了索斯朗手中的恐惧之石,埃摩罗已经无所畏惧。

帕尔曼当然知道眼前的吸血鬼与众不同。

所以,当埃摩罗向自己扑过来的时候,帕尔曼并没有硬碰硬,而是身子一侧,将吸血鬼的利爪让了过去。尽管如此,埃摩罗攻击带起的劲风仍然将帕尔曼的黑袍撕开了三道口子。

“喝!”帕尔曼右臂猛地一挥,一拳打在埃摩罗的腹部,这不是普通的物理攻击,而是凝聚了神力的一拳,神的愤怒将吸血鬼的腹部打得凹陷了进去,帕尔曼感觉到自己的拳头使埃摩罗的内脏都挤向了两边。埃摩罗闷哼一声,身子随即向后飞了出去,当飞出十五步远的时候,埃摩罗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双脚轻飘飘地落回地上。

见到主人失利,之前一直安静旁观的吸血蝙蝠一下子骚动起来,尖锐的叫声一浪高过一浪,这刺耳的音浪在帕尔曼的额头上推出了好几道皱纹。

“你们的忠诚倒是可以和骑士一较高下,会飞的老鼠们……但是所有动物中只有你们甭想从我这儿得到一句赞美——我宁愿去亲吻癞蛤蟆或响尾蛇!”

埃摩罗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好像一张死人面皮上又涂了一层白蜡。自从他变成吸血鬼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被人类赤手空拳地打伤。他的腹部深深地下陷,实际上他的肝脏、胰脏等重要脏器已经破裂,肠子也断成了几截,这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足以致命,但是吸血鬼的自愈能力却能轻易在极短时间内修复这些创伤,只是一小会儿,埃摩罗就又恢复了刚才的不可一世。

“太阳落山之前收拾你!”

埃摩罗腾空而起,直到他投在地面上的影子变得非常稀薄,然后他又俯冲直下,像一只巨型的展翼蝙蝠,他向帕尔曼亮出来的森白獠牙上闪着血样的光辉。

埃摩罗以平行于地面的角度从帕尔曼的头顶上掠了过去。

假如帕尔曼低头的动作慢了千分之一秒,他就再也没有头可以低了。

埃摩罗的大红斗篷在空中兜了一个圈子,又重新向帕尔曼扑回来。

帕尔曼却没有办法在这短短的一瞬做出两次躲闪的动作。

吸血蝙蝠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欢腾的人群。

帕尔曼已经看清了那张疾速飞来、和自己靠得不能再近的苍白的脸。

帕尔曼没有躲。

他猛地攥紧左拳,这样一来,原本捧在手掌内的金色液体全都从指缝当中激射出来,随即又变成了气体,变成了光。金色的阳光从帕尔曼的掌心里向四外倾泻而出,虽然真正的太阳只在地平线上留下了一抹光辉,但是帕尔曼手中的太阳还是让街道上变得明亮无比。

埃摩罗在强光的刺激下紧闭了眼睛,他咧开嘴,在心底诅咒所有的善神和他们的牧师,他非常清楚这个神术的效用——即使一个魔法师学徒也会听说过关于“焚化术”的典故:圣者安·乔伊——“闪光的陌生人”,在成为柯由卡的侍灵之前,曾经使用这个神术把一个庞大的吸血鬼家族变成了晚风中的灰烬。

埃摩罗用整个身体承受帕尔曼的阳光。

这时,阳光似乎变成了有形状、有重量的物质,他们就像一排长枪,一阵飓风,轻而易举地将埃摩罗的身体推挤到了和他原来的运动轨迹完全相反的方向,埃摩罗哼叫一声跌落在砖石地面上。

但他的身体依然是完整的,毫无燃烧过的痕迹,埃摩罗再次站了起来。

太阳彻底隐没到世界的背面去了。

天空西南角上,月亮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辨。

黑暗开始蒙上帕尔曼带着沉沉思虑的脸。

贺并没有走出很远。

现在他来到了一条小巷的拐角处,一处阴暗的角落,臭水沟和死老鼠随处可见。在这里,埃摩罗的催眠术已经起不到丝毫作用,没有人会因为恐惧而逃离,也不会有人因为诱惑而聚集。假如说当真有一样东西可以在傍晚时分吸引人们注意的话,那它就是在街对面那间每天都营业到深夜的赌场。

赌场的门半掩着,借着内部射出来的光,贺发现前面不远站着五个大个子。

他们挤在墙角,围成一圈,对着圈子正中的异乡人又打又踢,靠过去的贺闻到了这几个人身上重重的酒气。

贺总是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他喜欢看到别人的绝望和无助,病态地欣赏人类的痛苦,他毫无怜悯之心,过去浸染的血早已让他麻木不仁,看到人类遭受折磨已经成了他最大且唯一的嗜好。

于是贺走近他们,想看一眼遭打的异乡人的惨状,以便从中得到些许快感,但是其中一个黑脸膛大汉伸手拦住了他。

“嘿!你想来做什么?这里没你的事!走开!”

贺听到他脑子里还有一句更想说出的话:“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渔民也来凑热闹!你知不知道老子就是有名的‘豹团’成员,要是惹火了老子,老子就动手开剥了你!”

贺对于这个想法感到十分好笑,他知道黑脸汉子所想的“豹团”是指活跃在边远山区、由丛林部落里走出来的一个复仇团体,他们的目标是文明人,因为那些文明人企图染指丛林深处从未被斧子砍伐过的森林。在苏里昂还不打紧,要是在拉何尔最南方的达尼,“豹团”可是一个令人谈虎色变的词儿。

然而贺同样十分清楚,眼前的这个黑脸大个绝对不是真正的“豹团”成员,一个豹团成员绝不会穿着文明人的短褂和长筒靴,喝得烂醉并且对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可怜人施以拳脚。最大的可能——贺就是这样猜测的:这个力大无脑的家伙被人骗了,为了一个响亮而致命的称号花费了不少钱财,结果只换来一个虚假的身份和一条豹纹头带(贺注意到大汉把它神气地系在额头)。这倒也不错,至少他可以靠这身行头在市井无赖的圈子里混得不坏。

贺又走近一步,无声地笑着,用脸上的轻蔑向这个豹团成员致以敬意。黑脸大汉哪里受过这种侮辱,他几乎立刻就要发作,但是他刚要动手,立即就被贺阴冷的目光逼住了。这从未见过的、仿佛来自地狱最底层的目光就像两只冰锥,让黑脸大汉被酒精泡浑了的眼睛一连眨了四五次。

越过几个酒鬼肢体间的空隙,贺终于看到了蜷曲在墙角的异乡人的模样。

满头白发,硬得好比豪猪的鬃毛,像野人一样扎煞在脑后;衣衫已经成了零碎布片,没有鞋子,脚背上长满黑毛,手背上也是;他的四肢很粗壮,但是给人的印象却好似即将枯死的老树根。异乡人颇为吃力地喘息着。

“他做掉了我们一个兄弟,所以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走他!”黑脸大汉过了好一阵才从嗓子眼挤出这句话。虽然他已经被贺的气势压倒,但是他仍不死心,希望自己能够劝说贺停止干涉。

听了黑脸大汉的话,贺更感好奇:一个满头白发的杀人犯?贺把五个酒鬼推开,走到异乡人近前,问:“你是谁?”

没有回答,贺更发现自己居然无法从异乡人那里聆听到哪怕是一个微细的想法。他以为异乡人已经昏迷不醒,所以才完全没有思维活动,但是事实却并非如此。白发苍苍的异乡人从胸中呕出一口鲜血,喷到地上,而后,颤抖着,略微抬起了头颅。

贺看见了对方的眼睛。

贺看过很多眼睛,活人的,死人的,锐利的,浑浊的,无论是什么样子的他都不会感到惊奇。

然而这次却不同。

看见对方眼睛的那一刹,贺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漆黑暗夜之上看到了一颗最亮、也最冷的寒星。贺感到有一股凉意从后脖颈扩散到全身。

贺打了一个寒战。

恐惧,这是真正的恐惧。这种寒气彻骨的感觉以前只遇到过一次,仅仅一次!

那就是贺初次见到宾布的时候。

和那次一样,贺听不到早已习惯听到的心声,然而他的直觉又从对方的外表感到无穷的杀气和敌意,无法了解对方的一丝一毫,而对方的眼神却像已经把自己看透了一般。现在这个神秘的陌生人再现了贺从宾布身上感受到的压力,如果不是陌生人的体格十分粗壮,贺几乎立刻就把他认作宾布。

陌生人一张灰色的脸孔完全从阴影中露了出来。

贺的眼睛睁得不能再大,他的嘴唇颤抖地开启。

“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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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期看点:《爱因斯坦的诅咒(上)》:32亿人知道了末日就要到来的消息。《猎人》:猎人还是猎物,在塑料云的遮蔽下,谁也无法看清。《百年光明》:我一直在想象我的死亡,当我在这远离太阳的黑夜,孤独地慢慢死去时,我一定会回想起光子带着我第一次看到阳光的那个黄昏。《影像志:味之城,或城之味》:住在一个城市,即是品味所有植根于此的记忆,也是拥抱所有生活在此的人。《来自天上的人》:今天是先知举行葬礼的日子,我们要用萨尔斯人最隆重的礼节对待这位来自天上的人,愿底斯神宽慰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