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选择隐瞒,那么,问便也失去了意义。
温哥华的冬天,雪很厚,路很滑。行人在前面走得小心翼翼,摇晃的身体遮挡了蔺昱川的视线,更前方的江蓠行色匆匆。
转过一个街区,街角的地下酒吧门口亮起了一盏灯,预示着躁动的夜晚即将开始。
推门而入,长长的走廊空空荡荡,沿着走到底,两部电梯出现在眼前。
看了看电梯按钮的磨损程度,蔺昱川按下了左边的那一部。
电梯到站,另类的提示音乐响起,这声音不是让人兴奋,而是让人清醒。
出人意料的是,这所地下酒吧里没有想象中的喧闹、狂欢和放肆,坐在这里喝酒的人拿出了仿佛身在空中花园品酒的闲情。
这里气氛安谧,环境优雅。
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并没有看见江蓠的身影,蔺昱川微微诧异。
一名侍者上前:“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您的吗?”
蔺昱川不动声色:“喝酒。”
侍者带引蔺昱川入座,微笑着询问蔺昱川饮酒的喜好,却并不见他拿出酒单。
“你不给我介绍价格,不怕我喝完没钱结账,跑掉吗?”
“先生说笑了,”侍者微微欠身,礼貌而客气,“能走进这里的都是我们的客人,既是客就没有“跑”的说辞。区区几杯酒水,先生结账是给我们的福利,先生不结,大家也不会伤了和气。”
“哦,那选择不结又不伤和气的做法是?”蔺昱川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来我们这喝酒的都是图个悠闲,如果先生不是来享受悠闲的,那么我们就会为您提供一份刺激。”
话说道这份上了,蔺昱川当真十分好奇这份刺激是什么。
直觉告诉他,江蓠一定在这里。
侍者带路,穿过整个前厅来到后厨旁边的侧门,从那里的楼梯再下一层,左转后右转面前又出现一部电梯。
侍者面带微笑,止步不前,蔺昱川却必须去一探究竟。
老旧的电梯吱呀作响,晃荡着停了下来,电梯门打开,仿佛通过时空隧道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嘶吼声、助威声、呐喊声、群情激奋,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着中间的格斗场在疯狂的呐喊,他们是最疯狂的赌徒,眼里只有输赢,无视鲜血也不重视人命。
地上安静、优雅;地下喧闹、厮杀,这里的一切有种诡异的和谐,白与黑、静与动都在这隐秘相连的空间内上演。
身材魁梧的白人扎堆聚在这里,手里拿着号码牌,嘴上呼喊着,场地中间的对战正酣。
一个看起来身形瘦弱的亚裔面孔正在对战一个高大魁梧的白人。
招招狠辣,拳拳到肉,隔着狂喊的人群似乎都可以听到骨骼碰撞的响声。
蔺昱川环顾一周,还是没有见到江蓠的身影,是他想错了吗?正想要转身离去,场地中间进入白热化的格斗吸引了蔺昱川的视线。
看起来瘦弱的亚洲男人出乎意料地将高大的欧美人撂翻在地,白人被打得鼻口窜血,倒地不起。
场外下赌的人们有兴奋的,有哀嚎的,他们很久没见到这么激烈的搏斗了。
常来下注的人都知道,这还不是今天的最后一局。眼前这位刚刚反败为胜的亚洲男人即将面临今天最难的一关。
或许是被人群的氛围感染,又或许只是单纯地想要看看这个亚裔的战斗力究竟有多强,蔺昱川没有立即转身离开,而是向前靠近了几步。
经过短暂的休息,下一场很快就要开始了。
主持人站在台上渲染着气氛,据说接下来出场对决的是这里的终极Queen。
从她来这里入局开始,一路过关斩将,打趴了所有对决对手,负率为零。
Queen有个特殊习惯,她每次出场都会带着面具,来这里拿命赚钱的人都有着不可明说的境况,所以,对于她的不露真容,无人深究。
来这里的人,看的是格斗场上灵活的身手。
话说回来,这里是地下格斗赌博的场子,一旦上场,死伤概不负责,这么血腥暴力的场合谁会在意你的长相。
Queen,女人?
蔺昱川拨开人群,靠近场边。
一定是江蓠,蔺昱川的心一瞬间揪的紧紧的。
休息时间结束,格斗手返回场地。
亚裔男人蹦跳着上了台,脸上挂着痞痞的笑容,不住地冲着人群挥手,换来一阵喝彩夹杂着嘘声,他好像对压上性命的对决毫不在意,一派轻松的模样。
另一边休息室的门打开,Queen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走出。
蔺昱川整个人僵在原地,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真的是江蓠!
锣声响起,对决开始。
这不是一场友谊赛,没有人注重礼节。
双方都在拼命的攻击对手,不断转换招式想要抓住对方的弱点。
几个回合的拳打脚踢下来,场边的观众首先看出了不同,两人的格斗动作看似行云流水,举重若轻,不像传统的拳击,也不像大家都知道的散打。
台上两人频频出招,动作看似无章法,却每每能直击对方要害。
不对!他/她能拆我的招!
两人同时摸清了对方的路子,顿时心底警铃大作。
江蓠知道自己是在哪里训练出身,自然对自己的战斗技能有着正确的认知,这也是她毫无顾及的来这里上场的原因,每次都是有惊无险地便可以赚到丰厚的酬劳,还顺带练了练拳脚,活络了筋骨。
可今天遇到的对手,他竟然跟我出招一样!
“Who are you?!”两人在交手的瞬间同时问出了口。
没人回答,对方被江蓠结结实实的一拳打得连连后退。
“呸!阴险狡诈!”男子吐了一下带血的唾沫,低声骂道。
中国人!
江蓠脑子飞快地思考对方可能的身份。
看台边上的蔺昱川,此时心如刀绞,他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眼神紧跟着江蓠的一招一式,生怕她会受一点点伤。
虽然知道以江蓠的身手少有敌手,可眼睁睁看着她在格斗场对决,特别是在想清楚这些日子江蓠拿给自己的钱是她如此卖命挣来的,蔺昱川整颗心备受煎熬。
“你是谁?”这次江蓠用了一句中文。
对方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硬生生的又挨了江蓠一拳,脑子更是晕晕乎乎,眼前直冒金星。
会说中文,身手功夫跟自己的招式很像。
对决中的两人都在怀疑对方的身份,可场边围着一群肾上激素飙升的人,此时收手是不可能的了。
两人心照不宣,戏要演完。
最终江蓠保住了自己不败女王的记录,亚裔男人在哀嚎装死中被抬去后台。
他是谁?成了江蓠此刻最想弄清楚的事情。
比赛结束,还没走到后台,蔺昱川的身影就挡在她了身前,江蓠被吓了一跳。
她瞒着小孩来这里比赛,不敢告诉他还是因为这事有危险,蔺昱川是不会同意的。
江蓠像做错了事被家长抓了个现行的孩子,低眉顺眼的跟在蔺昱川身后往回走,完全忘了要去找亚裔男子的事情。
两人原路返回,气鼓鼓的蔺昱川走在前边,从刚才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
“完了,看来事情严重到用15个蛋挞都哄不好的地步了。”江蓠默默的在心里想着。
路口一只野猫窜出,蔺昱川下意识地挡在江蓠身前,反应过来后又别别扭扭的站去一边。
“不生气了吧……还在生气啊?”
江蓠拽了拽蔺昱川的衣袖,死小孩这两年身高飞长,以前还能和他平视,现在需要对他仰视了,她身高被绝对的碾压。
特别是现在的场合,江蓠的气势更是莫名弱了一大截。
“你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会同意我做吗?”江蓠小声的嘀咕。
“什么?你还有理了!”蔺昱川瞬间大声。
“这算什么,我只是来练练拳脚而已,再待下去我的身手都要废了。还有,告诉你这事就可以不危险了吗?我做比这危险一百倍事情的时候你还在课堂上学唱小鸭子呢。”
“你……”蔺昱川反驳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后边就有人追了上来打断了他的话。
“请等一下,请等一等。”
来人是刚才在格斗场对决的亚裔男子,看着他追过来的速度,这人恢复的很快。
他快步追了上来:“打扰了,我想跟这位女士说几句话。”
月光下看清了摘去面具后的女生的脸,不是想象中的冷厉,而是十分秀丽的面孔,眼神也不似在台上那么锋利,而是如碎了月光在里边的澄澈水润。
蔺昱川把江蓠拉到了自己身后,直视眼前的男子。
“我没有恶意,”男人沉稳道,“我只是觉得这位小姐似曾相识,想要确认一下,或许是故人。”
“这里只有路人,没有你的故人。”话落,蔺昱川转身拉起江蓠要走。
“我们同样是被放逐的!”身后的男人急急地喊出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江蓠愣了一下,停住脚步,转身看向了他,示意蔺昱川等在这里,她向男人走去。
“七组,13”
“五组,17”
既然都是被组织放逐、遗弃的成员,身份已经没什么可隐瞒。虽然彼此没有并肩战斗的友情也并无同生共死的经历,但江蓠深知被放逐人员的处境,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可有去处。
男子面露喜色,却不着急回答,咳了一声,说:“我的身份有些不同,”见江蓠微微皱眉,紧忙继续道,“我虽然同样被放逐了,但是并不是不能自保,我的处境有些特殊,这样吧,我以后慢慢告诉你。”
江蓠对他的身份并不感兴趣,见他不要帮助,转身拉着蔺昱川头也不回的走了。
蔺昱川一头雾水:“他是谁?他说了什么?”
江蓠若有所思:“不知道,回去吧。”
说着快步往前走,蔺昱川二话不说的跟上。
“等在这里。”
还没等蔺昱川回答,江蓠快步走进了前边的商店。
出来后手里多了两袋面包,蔺昱川不明所以,跟着江蓠继续无声地往前走。前边就是这里最大的唐人街了,商铺临立,街道繁华。
可江蓠却没有停下脚步,直接向后巷走去,掩藏在主街繁华之后的是无人问津的贫穷,这里有着装修不是很体面的旅馆,有着不入流的理发按摩,还有没有任何设施达标的偷偷开着的福利院。
走到巷尾再转一个弯,江蓠停了下来,蔺昱川赶紧跟了上去,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幽深昏暗的角落里,躺着一个破衣烂衫的流浪汉,酒醉不醒人事,脏乱的环境并没有影响他的睡眠。
流浪汉的手边蹲着一个小小的身体,是个孩子吧,正在小心翼翼地拽着醉汉手里剩下的食物。
小孩子看起来比醉汉还要狼狈,过长的头发因为长时间没有梳理而胶黏卷曲在一起,刘海遮住了眼睛;破旧的衣服不知道在哪沾湿了,还在往下滴着水;脏兮兮的手看不出本来的肤色。小孩正要偷拿醉汉的食物,身体满是戒备地轻轻后退,看起来准备随时逃跑,谨慎极了。
“喂!小鬼。”
江蓠突然出声,吓得那孩子一下坐倒在地,慌张的回头看了过来。
看清了来人,小孩反倒没有了刚才的害怕,他站起身,慢慢的像江蓠靠近。
江蓠把手中的面包送给他,转身就要走。
小孩子猛地扑过来抱住了江蓠,小小的身体似是用尽了全力,明明是他抱住了别人,可他的身体却在微微发抖。
蔺昱川看见了事情的经过,明白了江蓠的来这里的目的,原来是救济这个看起来无家可归的孩子,可现在这个孩子是在做什么,真让人头疼!
“Hey ,little devil,Let her go。”蔺昱川故意凶道。
“No!”小鬼头死活不放手,摇着头哭喊:“不,我不放手,我死也不放手。”
蔺昱川惊奇的望向江蓠——
又是一个会说中文的!
江蓠无辜的耸耸肩,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小孩子的手,语气轻柔:“你不放开,你和我们怎么离开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