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郑铭寒根本没有见过毕方。
但是毕方的名号,整个孟城都知道。
按照常理,特工在夜莺是特工,出了夜莺便用另一个身份过着属于自己的平凡生活,也为了他们将来退伍做另一手打算。
但是毕方则不然。毕方,就是毕方。
毕方在山海经中是神鸟的存在,亦是大火之兆,据说毕方的出现预示着大火。而传说黄帝在泰山聚集鬼神之时,乘坐着蛟龙牵引的战车,而毕方则伺候在战车旁。后来,毕方被称为火神的侍宠。
然而现实情况也许并没有这么玄幻,毕方这个名字仅仅是因为他的父亲姓毕,母亲姓方,当组织让他选一个动物作为代号时,他心想毕方似乎也可算得上是一种鸟类,便索性没改。只不过他曾经在夜莺乃至现在,确实都是神一般的存在。
毕方曾是特工三组的组长,能够百步穿杨的神射手。在他的那个年代,有害型情绪犯罪率依旧尚高,他也因为在无数任务中制服凶恶的歹徒而在群众中名声大振。
即使人们不知道他的样子,也会不自觉因为有那样一只守护在城市上空的神鹰而感到安心。
只是在十几年前,他的未婚妻意外遇害,即便是最终让他以特工的身份向那个无耻的小混混报了仇,却依旧无法平息他心中的痛苦。
他离开了夜莺,就像远去的鸟儿,再也没有回头。
从此那杳无音讯的毕方,便真正成了特工史上的一只神鸟。
毕方的隐退让夜莺失去了一位狙击人才,而谁是第二代毕方的问题,也慢慢成为后辈特工中的热门话题。
有人说,也许是郑铭寒。
郑铭寒比罗燊早一年加入组织,但当他通过努力真正配得上神枪手这个称号的时候,罗燊出现了。
他与毕方一样是天生的枪手,当准星瞄准猎物的时候,世界上好像消去了一切的杂念。
即使面对的只是木偶,那股狠劲儿也好像要将整片邪恶撕裂。
那种冷酷,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也是郑铭寒怎么都学不来的。
于是人们开始觉得,罗燊更像毕方。
但罗燊从未想成为谁,只是这样的他,却偏偏可以成为任何人,也因此总是能给郑铭寒添堵。
只是令人出乎意料的,罗燊最终成为了内勤,夜莺第一射手的称号也理所应当归还给了郑铭寒,但他却意外地感到一些失落。
就好像这份荣誉并不是他迎来的,而是罗燊施舍的。
他不可否认罗燊是一个天才,但在他嫉妒他之前,他更想要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而罗燊的身上就好像蒙上了一层雾,让郑铭寒无从下手。就连罗燊究竟为什么要成为一个特工他都不知道,他在为什么而出生入死,信仰吗?热爱吗?正义吗?郑铭寒想,并不是那样。
他从没有听罗燊说过过去的事情,只是听由卢定巍所说,他曾经在英国读书,再之前的事情,也便无从知晓。
虽然大家同在夜莺,同为一组出生入死的同事,但他好像根本不了解他,只不过是经由组织分配,使得罗燊“成为”了一个可以被信任的人。
而他,其实也根本并不想在罗燊身上履行这份信任的义务。
如果他们都不是特工,郑铭寒绝对不会和罗燊这样的人扯上任何联系,只是他还是默默期待着,如果有机会,他还是想看看罗燊这位“天才”的枪法,与现在的他相比,究竟谁能胜出。
几起案件的数据样本已经被送往夜莺研究所进行分析,那些看似简单却暗藏玄机的数据,让夜莺研究所不得不开始留意起一桩陈年旧事。
荆怀梁作为夜莺研究所的院士,亦代表着权位,眼前的数据分析样本已经在他的办公桌上造访了多日,但是他至今没有给出任何的分析结果。
并不是他给不出,而是依旧像上次伊宓来拜访时他回答的那样。
他不敢去相信那个曾经被他认定是荒谬无比的可能。
如今他年事已高,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他也想要试着交给年轻人,或者说,交给一些足够出色、有担当、有值得被信任的年轻人。他也想听听他们的看法,毕竟现在的世界,也许已经早已不属于他这一代人了。
荆怀梁将摆在自己办公桌上的照片轻轻翻起,那张陈年的旧照上,自己身旁的那个女孩笑得好像没有烦恼。每次他看到这张照片,还是会不自觉笑起来。
可惜这位他最得意的门徒脸上的笑容,早就因为多年前他们之间的决裂,徒留在了这张照片里。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寻找另一个能够替代那个女孩的人,一个能够将科学和权力平衡掌控的人,以便在他退位之后,也能够继续保证夜莺研究所的正常运转。
只是有了这样望尘莫及的参照,似乎无论是谁都不够让他满意。
夜莺研究所作为国内的权位研究机构,分为技术院和科学院,而他掌管的科学院,也便是意味着这个国家最先进的生命科学研究所在。
多年来,夜莺研究院一直作为夜莺特工局的附属研究机构,以脑科学与犯罪心理为主要研究方向,在配合特工局针对犯罪打击的技术支持上推陈出新。
二十七年的破梦计划,便是荆院士的主意。
荆院士在学术上颇有造诣,在破梦计划推出的早期,也因此获得不少成就。他原以为那是一场必胜的战役,也是在那场纵火案之后他才见识到自己的自负,并且多年以来,始终无法从那场噩梦中脱离。
从那之后,他很少再去亲身参与研究,转为幕后人员,专注提供思考和检索帮助,旨在提拔新人。
也可能是,他内心的负罪感让他不再愿意涉足那些。
那场火并不仅仅意味着一场实验的失败,更是对他梦想国的摧毁,也是让他与他的徒弟决裂的导火索。
他的得意门徒,贾田燃,那时也不过三十岁出头,大好年纪,一腔热血。她比他对于科学的求知欲要强烈得多,也因此,他坚信她会成为比他更加出色的脑科学家。
但也因为她的这份执迷,她比他要更加疯狂。
尤其是当他叫停破梦计划之后,遭到了她强烈的反对。
破梦计划确实是犹如奇迹一般的存在,是将人们虚无缥缈的意识掌握在手中的艰难一步。
仅仅利用破梦机,他们什么都不用做,便可以利用破梦者自身与潜意识的对抗,实现对他们人格的完善。
但在这段冗长的代码中,那一个小小的漏洞,早已经注定了这个程序的失败。
也许破梦计划在多年地完善之后可以被重新施行,但那还需要很久的时间,久到这些被破梦计划留下的阴影遮住眼睛的人慢慢从世界上消亡,被遗忘、被放逐。
在那之前,即使是荆怀梁,也绝不会再让破梦计划插手任何人的梦境。
所以,当初卢定巍的父亲卢寅庆犯了大忌,私自盗取研究所尚未被处理的破梦机,对他而言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而卢寅庆的这个行为,也让荆怀梁不禁开始思考,破梦者被完善的情绪体系是否会有反弹退回或者是超出预计范围的情况,如果没有掌握情绪唤醒的尺度,,从缺乏的状态慢慢转变到的并不是正常值,而是超常值,是否也会引发他这种破坏道德秩序的泛滥善意?
以及,溢出的情绪,是否会影响到破梦者以外的他人。
荆怀梁翻了翻特工局奉上的资料,留意了一下绑架案男孩的审讯记录。
“鹿……”
他唤醒已经熄灭的电脑屏幕,在一个曾经破梦计划用来保存破梦者档案的系统中开始检索与“鹿”有关的内容。
然而十二年间记录的档案中,与鹿有关的图腾有许多。
梅花鹿、长颈鹿……
他把这些档案打印下来,等待着打印机反复的运作声,心中并不觉得平静。
他在思考着什么,直到眼神落到他办公桌下的保险柜上。
他轻轻旋开那个柜门,从中拿出一份看似尘封多年的档案袋。
封袋上乍然写着一个他这辈子永远不想看到的名字。
提交人:卢寅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