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个空旷旷的大厅，还是那棵斑驳驳的枣树。大厅，西欧式装饰风格的大厅；枣树，中国式苍凉顽强的枣树。一幅国画上的枣树，其实并不高大，国画挂在大厅的一面墙壁上，作为大厅的局部林侠影感觉到那棵枣树很高很大。隐隐约约还能感觉到村庄的存在，还有古战场上的马嘶鼓鸣丢盔卸甲。现在，又站在枣树下了，回到了出发时的地方，对这种充满原始野性的拼斗，他似乎永远躲避不开。
落后就会挨打，激进也会挨打。林侠影想，唯一使他欣慰的是挨打可以还债可以挣钱。去得早，他在空旷旷的大厅先练了一会儿体能。上面白色小背心，下面白色运动短裤，汗津津浸泡的肌肉群闪着古胴色的油光，宽肩细腰，大力士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让人望而生畏，陪练师林侠影，仿佛是千钧力量的化身，仿佛在严阵以待，来吧，需要宣泄的男人和女人，我是钢铁战士，打不垮，击不倒。楠副所长一走进去，就把门反锁上，今天，他要和林站长切磋切磋。他从更衣柜里取出两副拳击手套，一副供自己，一副扔给林侠影，这举动很明显，公平较量，一对一对打，双方有攻有防，楠副所长死要面子，决不让别人说他趁人之危。
林侠影：楠副所长，你到底来了，我猜着你会来。你的雅兴我很清楚，对我的过硬拳术不太相信，你想着文人就是文人，粗人就是粗人。我没说错吧？楠副所长。
楠副所长：没错儿，我一直研究你这位赫赫有名的林大站长，虽然你打击过我的自信和尊严，在报上出过我的洋相，我还是挺关注你的，总的来说还算一条汉子。
林侠影：楠副所长，我既然能打就能死挨，你今天就是让我只防不攻，我也不会告一声饶的，这“大侠”绰号不是谁都配称。楠副所长：林站长，你在新闻界混，我在警界混，井水不犯河水，就想不通你干嘛和我过不去。林侠影：那还不简单，我是《法制之剑》记者站的站长，卖啥的呦喝啥。再说啦，你欺负一个小百姓算啥英雄。
楠副所长：废话少说，你练的是什么拳，我会客家拳。
林侠影：我没有废话，大洪拳。
楠副所长：你不是喜欢跟人玩洋的，我不用客家拳修理你，你也别使大洪拳，我们都出西洋拳。
林侠影：随你的便，开饭店的不怕吃，耍武的不怕砸，那得罪了。楠副所长摆好架式，忽而左拳移上，忽而右拳移上，底下双脚不断地变换着步子，身体按一个方向的画圆。
楠副所长：我混到今天容易嘛，农民的儿子，没有任何根基，任何背景，你一个“豆腐块”，差点把我这副所长给抹了。
林侠影：我活到这份上容易？写稿子冒了多次风险，陪拳忍了多少回委屈，你一个小动作，让好人也去坐牢。
楠副所长：是的，把你送进去是我干的，和别人无关，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扯平了，一报还一报。
林侠影不客气了，男人之间该说的开场都说了，痛快，再徒手格斗一回合，更痛快，他两步逼近对方。
左拳猛然拔开楠副所长护在前的右拳，右拳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黑虎掏心，下钩拳击在对方腹部。楠副所长后退几步，险些朝后跌倒。他稳了稳神，发起反攻，洋装打上三路，两个直拳捅去，突然间一转身，跃起一个后踢在林侠影脸上。由于性太大，重心没有掌握好，在林侠影倒下的同时，楠副所长也倒下了。
林侠影一个鲤鱼打挺往起一跃，又恢复了原先斗姿，脸头辣辣地下巴颏有些歪了，他不敢去揉，一揉小费就揉没了。楠副所长起躺在那里，接着挣扎着坐起，双手捏住一条腿又是掐又是翘，可能筋给扭了。
林侠影冷笑一声，过去把门打开，高声叫：王大夫，王大夫，被称作王大夫的乡下人闻讯起来，对林侠影点头哈腰地问：林站长，今天你哪儿挂彩啦？林侠影不满地王大夫一眼，你这乌鸦嘴，兽医出身的家伙，不是我，是他——楠副所长快去给他整。楠副所长哭着脸，忍着剧痛说，姓林的，叫个兽医来，我不让他治，我要上市医院骨科。林侠影说，老兄，明告你说吧，这兽医是絮姐的拐弯亲戚，平时在娱乐城打扫卫生，他虽然过去在村里给骡子马治病，倒是有不少偏方，小偏方治大病。农民的儿子还这么娇气，真是的，好好好我叫救护车。十分钟后，楠副所长被抬上担架前，这警察现在很注意在群众面前的形象，掏出一千元给了林侠影说，等我伤好后，咱再比一次，我是全市的散打亚军——被医院的医生用手势制止说，不要讲话。
不速之客絮姐也到场了，象大领导拍了一下林侠影的肩膀，鼓励地说，阿影你干得不错，干脆以后别光挨了，咱娱乐城设擂台，把五都城的武林高手全给我送进骨科。林侠影这才顾得上照顾自己，摸着被“楠所”踢青的脸说，絮姐，你的意思是说让我把小命丢在这儿？絮姐看着林侠影寄人篱下的狼狈相，开心得哈哈大笑，这人本质也不赖挺可爱的，也许我该到医院探望他，突然他终于撑不住了，左手抱着右拳惨叫一声，哎哟，我的妈呀，中指脱臼了，疼死我也，这叫声，吓了蓝如絮一大跳。
就在林侠影和楠副所长在今朝醉娱乐城象拍武打片的激战时刻，白一帆遇到一个拉皮条的难题，他自言自语地说，老革命遇到新问题，谁能帮我，看来非小林莫属。
心想，贿托这碗百家饭，挺不好吃的，林大侠办法多，找他吧，连洋妇女英国女人都能拖，把我表弟小藏和姜工头这样精明的男人都撵下水，宁局长的上司就是再正统，估计也难不住他。
几天前，老客户市体育局长老宁来找白一帆，对白一帆说，小白，上边我活动好了，有人帮我给市里打招呼，上边关系的意思是和老局长搞好关系，很快到站了，下台时最好老局长能推荐我上正处。白一帆明知故问，老局长挺狡滑的，滑得要死，还不露一点马脚，眼看没几天了，他想划一个永葆晚节的句号。白一帆说，是这样。对你这副手，也防着哪。老宁说，要不难，我还找你这专家干嘛？早选个月黑风高夜，拎着糖衣炮弹去轰了。白一帆说，我就不信，这年头不相信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这句名言的还有几个，好从现在起，咱们进入工作程序，你先收集下情报，看老局长有啥爱好，送礼一定要送到心坎上。很快，信息反馈回来了，老宁沮丧地说，那个姓夏的老局长除了喜欢抱孙子逛大街，几乎没有啥爱好，总不能把抱孙子，也划入爱好范畴，那是人之常情，天伦之乐呀。白一帆说，别急，只要是都有弱点，容我想一想，你放心老朋友啦，你这个忙我帮定了。
尧王茶馆，白一帆和林侠影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上，居高临下俯视，五都广场上的风景尽收眼底。不远处，茶艺小姐正在表演功夫茶的沏茶过程，大厅内背景音乐放着一首小提琴独奏曲《梁祝》。小姐的蓝指甲，茶水的热气袅袅和悦耳的琴声，刚才，俩人都看见楼下广场上一个孩子举着红汽球玩耍时的情景，一对年轻夫妇后面担心地直喊：慢点跑，宝贝。
林侠影：我看过一本外国小说，书名《铁皮鼓》说的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如何面对现实世界的，长不大真好啊，不会做这么多噩梦，经这么多恶。
白一帆：是啊，老不大多好。
林侠影：我在企业待过，在地方政府机关待过企业的人比地方上的人好，地方人奸，工人，农民，有工农联盟一说，和小市民没法联，企业那段时光，我比较留恋。
白一帆：是啊，地方上的人虎狼群，别看五都城水浅王八多。
茶馆的背景音乐将品茶的人心境象泡茶一样渐渐地融化得宁静而淡泊，超脱而古典。
林侠影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白一帆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白队不妨直说，找我喝茶有事？你说吧，工作上的业务上的，什么道上的？
白一帆嫌这话难听，省略地说，业务上的，道上的，一猜就中，大侠不愧为行走江湖的大侠。林侠影哼地一声冷笑着说，咱哥们多少年了，还不知道你啊，是不是遇上难缠的客户？
白一帆说，可不是球啊，夏老头软硬不吃，让我老虎吃天无从下口，宁副局长跟我沟子后头象黄世仁逼杨白劳，逼得我快要上吊。
林侠影却太监不急皇上的事，转移话题地说，这牢我没坐穿，人过四十倒反思出一个永不巅扑的真理，什么叫四十不惑，所谓不惑就是自己已四十岁以前太恬不知耻了——哥们，你别慌得象搬家的蚂蚁，听我把话说完，实际上，自己过去不知耻地自视其高，弄不清自己姓啥叫啥。后来，在看守所一切想透彻啦，透过看守所的铁窗，那弯明月亮告诉我的，林侠影啊林侠影，最明智的选择，赶紧走老天爷给你冥冥之中安排好的一条路——你别打断我的思路，我走这条路完全可以帮你把夏老头摆平，因为我爷爷是阴阳先生，我血液里流着他们遗传给我的看风水斗神鬼的基因。当然，我表面上的身份还是站长，在中国，当别人不给你封的时候，你再不自封个啥，必定一事无成。既使阴阳大师现在象留过学的博士后一样冷门。
白一帆浑身都是心眼，已经听出对方话里有话，好像已经胸有成竹，就剩瓮中捉鳖了。论捉鳖，对方也许比他这白队这白匪更内行。于是，便一语道破地问：大侠，不，大师，你怎么知道夏老头信神神鬼鬼？
林侠影傲慢地夹着一支香烟，却不点，白一帆会意地摁着自己的防风打火机，殷勤地给对方点燃。
林侠影缓缓地吐出一个浓浓地大烟圈，又弄散长吸回肠胃内，再让烟雾从鼻孔内喷出，还用问啊白大队长，我掐算的。
卖个关子以后，消息灵通的林侠影站长道出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夏局长现在住的地方原先是孔夫子庙，地方硬着呢，他爷爷夏财主留下的那两间旧宅，一间为专祭神的房子，里面一到晚上极不安宁，那张长条祭桌年代悠久，漆皮剥落，却会跳现代迪斯科舞，双腿交替地狂跳不止连邻居都听得一清二楚。夏局长起初也不信封建迷信那套，没理会，用两个钉子固定桌腿儿，可能心想我让你跳，让你跳！谁知晚上祭桌象服了******，跳得更凶了。夏局长一连请来几个阴阳先生，有本地的有外地的，都没治住。阴阳先生们作法的门派不同，镇邪的路数不同，但有一点口径惊人一致，千叮咛万嘱咐夏局长这两间旧宅万万不能拆，拆了家里要出灾。夏局长想，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在街头劳务市场上叫来几个民工，开始上房揭瓦。这边才揭了几片，那边儿媳倒仓惶地跑进院子劝公公说，爸，别拆了，你的宝贝孙子出事啦。夏局长出去一看，小孙子在一米多高的地方坠下摔得昏迷不醒。医院里回来，夏局长对民工说，你们走吧，我不拆了。白一帆眼一亮，救星可是来了。
白一帆：老林，要这样的话，我想好了，让姓宁的跟你上夏局长家一趟，把古宅的事摆平，为我下一步替姓宁的送礼做个天衣无缝的铺垫，有钱弟兄们挣，有财弟兄们发，有些话我说到前头，先小人后君子，姓宁的事后给付的苦劳费，咱们二一添作五，见面一半儿。林侠影：劳务费？好你个白大队长，在工地上收不下了，开发新的费源，你的意思想说，比给絮姐干陪练师强，皮肉不用受苦？白一帆：就算是吧，你陪练师干得还不伤？林侠影：站长也当的伤啦，咱敲别人被人敲防不胜防啊。
白一帆：大侠，一言为定。
林侠影：白匪，一言为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