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侠影和焦副市长私下里第三次会晤,依然在那间四面雪白墙壁的房间,焦副书记见林侠影的方式,依然采取的是隐身的方式。林侠影站着,先行一江湖礼,焦哥,您好,别来无恙吧?对方的身体隐藏着,但是,一支超粗的巴西雪茄却在空中燃烧着,如果焦露面的话,夹烟的手指不仅被熏的又黑又黄,还套着一枚蓝宝石钻戒,林侠影清楚,那是白一帆的杰作,通过白一帆的手跑官的人送的。当然,蓝宝石钻戒没有白送。林侠影也奇怪,烟与咖啡,也许凡是冒气冒烟的东西隐藏不住的。焦副市长没有回礼,焦副市长之所以没有回礼,时时刻刻没有忘记自己是堂堂副市长。六品大员呢,能给自己一亩三分地上的根本没有什么级别小记者站站长回礼吗,不能。不过焦副市长还是挺客气的,毕竟眼前的年轻人是他比较欣赏的一个才俊,坐下吧小林,今天我想谈谈我的父亲。于是,在雪白墙壁映衬的寂静中,焦副市长开始他的回忆。
我不是给你讲我的祖父、曾祖父都是走江湖的,和你们记者站一样,一天不走,就一天没有饭吃。结果哪,曾祖父摔成瘸子,祖父干脆把命也搭上啦。连哼也没有哼一声,就一个跟头下来。马戏团打杂的祖母,一下子象母狮那样绝望着扑过去。弥留之际,已经说不出话的祖父对天指了指悬索,对祖母微微隆起怀着父亲的肚子指了指,拼出最后一丝力气摇了摇枯瘦的手,头一歪脚一蹬,就在年轻力壮的年纪咽了气。此后,祖母开始胎教了,独自一人絮絮叨叨,和肚子里的孩子说,不管你是丫头还是小子,长大以后是丫头做官太太是小子做官,可不能象那个死鬼。恨心丢下老婆孩子去西天极乐世界独享清福。就这样,从我父亲这辈开始,进入官场啦。父亲当过民兵队长,当过村支部书记。
后来,一个机会进了乡政府。那是八十年代,乡里为了工作方便配备交通工具,正职也就是一二把手坐的是吉普车,副职骑的是摩托车,干事发的是凤凰自行车。父亲是计生干事,领到自行车以后,他老存在政府大院存车棚,几乎一次没有使用过。礼拜天,干事们有家不急着回,要看父亲的西洋景,看焦大干事放着自行车舍不得骑,步行着回家啊,行着回家看他的儿子“焦裕禄”啊,大家都知道,焦干事生了一个宝贝儿子,为了望子成龙成为焦裕禄式县太爷,故意取谐音,焦雨露。父亲有父亲的办法,一二把手不是不给他配车吗。这个好办,他就站在乡政府大院门口等,等到书记的车过来出门时,他象交警一样拦住,眼睛都不看书记,向司机道声,捎我一程,就不由分说拉开车门坐在后面。下礼拜天,坐乡长的。反正,他不搭别人的摩托车。不管谁拉他,必须乖乖的把父亲送到上门入赘的那个村的村口。几次过来,一二把手觉察到什么味了,再开书记乡长碰头会时,意见达到惊人一致,别惹他别惹他,马上多收了点提留款吗,给他配一辆摩托车。其他干事以后再说。呵,父亲这下,在乡党委政府大院出了名。人怕出名猪怕壮,别人什么事也找他。
一次,收公粮大家加班加点晚餐时,已经是月上枝头,小林,你在农村待过的话,你就知道磨盘的月亮底下,一把手又放话让食堂改善一下,肉啊酒啊的叫弟兄们美餐一顿,本来大家高高兴兴,猜拳行令的大吃二喝的狼吞虎咽的,油汁流在双腮,在兴头上时,有人扫兴的低声冒了一句,知道吗小焦?里面多了两道好菜,一道是猪肘,一道是炖鱼,说着,用下巴努了努隔着一张门帘的包间,不用说,里面坐的全是大院的头面人物。父亲不相信,掀开门帘进去一探,我的天哪,还真有区别啊,这个****的大师傅,看人下菜啊。他站在桌子边,夹了几筷子,舌头舔着牙缝说,香。是好吃是香。
说着,当着一二把手连几个副职的面把一茶杯白酒一饮而尽,借着酒壮胆,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火气,他捏着空酒杯围绕着园桌指了足足一圈,等全部指遍才说,辛苦弟兄们都辛苦,既然都辛苦,你们凭什么搞特殊大鱼大肉啊?我让你们搞特殊,说着,在头面人物面面相觑时把桌子籀了个底朝天。后来,乡里提拔干部,当父亲听说一二把手都提了自己的亲戚朋友,或者县里领导打过招呼的关系户,而他拼命得到的全省计划生育先进工作者荣誉竟然毫无用处。他可气坏了,揣了一把杀猪刀去找书记和乡长,在一二把手家,他的话一律一字不多一字不少:你们试别不给我弄副科级,说罢拍了拍露出的杀猪刀刀把。
林侠影问,那后来呢?副科级提了没?焦副市长说,敢不提啊,吓破他们的苦胆。林侠影当时,不明白焦哥的父亲怎么如此厉害。直到后来,听焦副市长讲了他曾祖父的经历,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焦哥的曾祖母,竟然是土匪头子的女儿。也就是说,焦副市长的祖父在土匪窝长大的,后代能不厉害呀。
月黑风高夜。时针划过10点后,黄断桥和藏秘书各自乘坐一辆出租车,一个由南往北,一个由北往南,神色肃穆地进发了。黄断桥想,人和人脑子差不了多少,一定要起在藏秘书前赶到“水上花”。藏秘书想,小水在他哥那儿打的电话,别让他哥听到有啥行动,我听司机说焦找过黄断桥,鬼知道是不是和这小本子有关。不行,夜长梦多得赶紧去。
离“水上花”洗头城还十几米远,两辆出租车射出的灯光,象对手间四把雪剑,你拿两把对准我,我拿两把对准你,一比高低。跳下车后,两个人都慌死慌活的往前走,连路也不看,结果咣地两个脑袋撞在一起了,顿时小五角星迸着飞漩着,几秒钟有失明的感觉,本来想骂一句你瞎啦,急得找死之类,大家熟得和啥似的,常在一块儿打牌,哪里骂得出口,藏秘书揉着额头说,黄主任,是你啊,黄断桥也揉着额头说,藏秘书怎么是你老人家?接下来,双方开始打马虎眼了。藏秘书说:我到前边上一下厕所。
黄断桥说:我弟弟病犯了,我去请一下大夫。“水上花”近在迟尺,谁也不便表明自己的心迹先冒冒失失进去。黄断桥到底年纪大些,机警地往前步行十几步。身子一闪拐进一条小胡同内,然后只露出那个碰肿的脑袋观察动静,哟,这个小藏呢倒不见了,这娃人小鬼大,狗鼻子挺长的,他跟着焦副市长,当然知道通讯录丢失的事,这时候,一分一秒都宝贵。黄断桥竞走的速度前进,洗头城是个现代四合院儿,都为二层楼。他直奔二层黄寡妇的卧室办公室。到窗户前不由得一缩脖子蹲了下去,藏秘书已在里面了。他还以为藏秘书不知道黑老妇住哪间屋,看来也是这儿的常客了。撤吧,那还等啥。也不是一点战果没有,起码焦副市长要问线索时,可以很肯定地说,小婊子黑老妇那里,黑老妇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绝对不会轻而易举把通讯录交给藏秘书的。
黄断桥的判断还挺准的,黑老妇对藏秘书态度十分明确,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鬼子不挂弦。给,也不会好好给。 藏秘书进去的时候,黑老妇正弯着水蛇腰洗头,他心想,洗头城女老板,洗头还用自己亲自动手?第一句话一出口,就不软不硬碰了钉子,他说,黑老板,这会儿来是不是时间有些晚?黑老妇头没洗完,撩起一绺流着水珠的湿湿长发,露出妖妖的眼睛扭过头瞟他一下,以玩世不恭的腔调说,晚倒不晚,进的门不对呀,应该去找我的小姐妹们。
藏秘书在这里出过丑。上回别人要见焦副市长,托他引见一下,他说,行,先过瘾后见焦。大家都能听得懂藏大秘书的黑话,过瘾就是逛“水上花”。别人请他来消费,他逮住个机会象老和尚逛窑子,一回顶一回,又是洗头又是浴足,上上下下都按摩了个遍,还嫌不过瘾,叫了一个特殊服小姐重点按摩了中间部位,办完事,小姐索要小费,他一听三百元,马上脸吊二尺长,嚷着要见老板。黑老妇撑门市撑得硬,只让白寡妇出来应酬。白寡妇冷笑着说,“水上花”一直就这行情,觉着贵的话,别和小姐干那事儿,要带的钱不够的话,可以小费赊账,但规矩我没不能坏。请客的人对藏秘书说,我知道你想给我省钱,算啦算啦,藏秘书临下楼梯,还在骂骂咧咧:要那么高,别处也就一百二百,明摆着宰人嘛。请客的又劝藏秘书:我们认了算啦,来这地方就是挨宰的。
现在,藏秘书厚着脸皮求黑老板帮忙,黑老妇很不高兴,心想别人请客你想玩啥花样玩就是了,又不是你出钱又不是菜市场,告啥价啊,一看就象贫苦家庭出来的,和割自己肉似的,德性。今天,他可犯在手里了,三个等一个闰月,她准备好好地耍耍这个姓藏的秘书,秘书有啥了不起,还不是当官的身边一只走狗。
黑老妇用一条干毛巾,搓一搓擦一擦,擦一擦搓一搓,把在右肩一侧的飘飘黑发上的水珠抖得四溅,故意调戏地溅在藏秘书的脸上,使他不得不往后直退。藏秘书想,这鬼地方骚味太重,不宜久留,不管这给不给面子,自己的来意干脆道明,不然的话对方还以发为自己又是来告价的。 黑老妇想,命运太不公平了,傻乎乎的样儿,还在副市长跟前听差,自己并不算笨,连份正经职业都混不上,别人越对她这现代“老板娘”白眼,她越以为反心理地以白眼还白眼。
藏秘书说:黑总,我无事不登三宝殿,打开窗户说亮话,你是不是拾到一个蓝皮通讯录?那是我丢的,请还给我。 黑老妇说:你咋知道的?通讯录我的确捡了一个而且留着也没啥用。不过,藏大秘书要先帮我一个小忙,不会为难你的这忙对你来说举手之劳。 藏秘书说:帮,甭管是什么忙,帮完立马还我,好不好? 黑老妇说,那当然,若不讲诚信,还在社会上混个啥劲儿。
藏秘书心想,这能有啥破事儿,总不会让我组织市府大院的那些官员集体来“水上花”洗头吧,我又不是市长,哪有那么大的号召力?没料到,黑老妇还真是这类花花肠子的破事儿,从抽屉里拿出两个名片盒儿,打开给了他一张,呶给在咱市府大院发一排子这玩艺儿。“贵宾卡”,凭卡来“水上花”洗全程可享受6折优惠。
藏秘书下意识地问,黑总,折儿打得还可以。请问,小姐的小费是否也打6折。黑老妇亲呢地用指头轻轻地点他额头一下,你呀,真幽默。不偏不倚正巧点在他刚撞的大苞上,他大惊小怪的哎哟一声,捂住那地方牙咧嘴的一张脸,由于疼得钻心都变了形。黑老妇赶紧道歉,对藏秘书说,对不起对不起,你啥时候挂的彩?藏秘书说,起了个火疙瘩,心里却在计算着那两盒“贵宾卡”,至少有200张,我发100张,分给林侠影100张,不是林哥要把一批男人推下水,这下任务超额就完成了。从对方手里接过那两盒特殊“名片”,藏秘书感到使命光荣而又艰巨。所谓光荣,用这些卡可以讨好一部分洗头爱好者;所谓艰巨,别人很容易把他和黑白二寡妇联为一体认为他是她俩的铁杆恋人。明送,打死他也不敢。那样做市委书记市长都会找他的主子谈话,打狗看主子,让他背铺盖卷滚蛋也得征求一下他主子的意见呀。
黑老妇空中一个弧形,扔过来一支摩尔女士香烟,藏秘书训练有素地张嘴往前一翘,竟然用嘴接上了。黑老妇笑着说,哟,没想到藏秘书还有这个绝招儿,领导们不重用你真是有眼无珠……-我说了,当姐的不会为难你的,以后你飞黄腾达了还要沾你光呢,还能逼你去犯错误,你只要替我把这两盒东西趁人不注意时放在你们市府大院收发室,分到那些各委局信箱就行。这办法也好想,你不会寻收发室的人说替人发一下商家广告,把贵宾卡夹在广告里面。藏秘书想,对呀,实在不行雇一个人也能把这件事办了。想到这儿,顿感到轻松地说,行,咱明人不做暗事,保证替你送到。黑老妇说,我也是明人不做暗事,万一出去就扔到下水道里做了暗事,我也没招啊——所以,还必须见持卡的人到我这儿消费,当然我会让人记录在案的,当然不会记客人真实姓名,只要官员模样的客人反馈率达到百分之六十以上,也就是三开发官员市场初见成效的话,我一定会把那小本子完璧归赵的。 藏秘书表态说,黑总,我不会扔的。心里咀咒着对方,店家车夫老板娘牙行,全都该杀。
不出一个星期,寡妇门前车马稠,“水上花”的贵宾如赶庙会似的,哗地来一拨儿,哗地走一拨儿,洗头城的小女人们都些应接不暇了,纷纷向老板告急,人手太紧张赶快扩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