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找虞凛,也是要他陪着用早膳。
重銮宫这边的桌上摆好了碗筷,比之长禧宫的又更要精致,但只布了几个小菜,大半张桌子都是空着的。
“贵人,膳房还在准备,江南小点是慢工出细活。”德申在一边解释,“今个皇上还特意让奴婢们摆了这套冰纹翠釉的碗碟……”
虞凛跟前放着一杯茶,茶水清透,茶叶如银针一般在其中浮沉,是松溪新贡的白毫茶。
早膳之前的第三杯茶,他不怎么想喝。
德申讲餐具,讲江南汤面的浇头,他也没怎么听。
虞清晏在一旁饮茶,还想凑过来摸他的额头。
前日风寒的时候,皇帝就干过这事,不过是一张大脸直接探到他跟前,和他额头相触,当时吓得虞凛赶紧咳嗽了好几下。
“咳,咳……咳咳!皇上,咳,莫要过了……病气!”
虞凛咳成这样,德申也就强行将他家主子给拉开了。
“朕还怕你今日早起吹风,又把病症给诱出来。”虞清晏见他好好的,满意道,“好在无事,多喝些热茶吧。”
虞凛已经喝了好些热茶了,感觉走两步肚子里都有水声。
终于早膳上来了,除了江南小点,还有汝阳的丸子汤。
虞清晏八岁之前,呆在太宗皇帝的汝阳潜邸,那时候的早膳必然会上一碗肉丸子汤。
而虞凛的口味虽然偏向江南,毕竟他的生母夏舒妃,还有后来照顾过他的皇贵妃江氏,都是江南出身,但这碗丸子汤,他也吃了许多年。
他每样都想尝尝,确实都合口味,而且也真有些饿了。
皇帝看着他吃东西,笑容中透着一丝傻气。
虞凛对上皇帝的目光,他虽然每样都尝了尝,但吃得也不算多,而且细嚼慢咽合规合矩的,你看着作甚啊?
皇帝亲手给他端了碗面,笑道:“还吃得下吗?再尝尝这阳春面。”
有什么吃不下的?六七样早点,每样一口也没多少啊。
再一看那阳春面,上头葱花碧绿——
颇为多余。
虞凛不吃葱花,除非行军路上只剩下葱能充饥。
“臣妾有点饱了。”
“那等贵人再尝一口阳春面,就把早膳撤了吧。”虞清晏想想又补充道,“赏给宫人们吃,不要浪费。”
虞凛虽然刻意避开了葱花,但吃完之后,总觉得嘴里一股葱味,漱过口也去不掉。
“今日请安之后,皇后又单独留了你一会儿。”皇帝带他进了御书房,“她跟你说了什么?”
虞凛自个儿也没弄明白皇后到底说的什么。
“娘娘她说,让臣妾谨言慎行。”他决定说一半实话,“这样后宫安宁,才不会让皇上烦心。”
皇帝皱了皱眉:“这些何须单独说?此外呢?皇后在长禧宫还说了什么?”
皇后没说什么,问安之后说的事情,太后也说过。中宫也就额外关心了贤妃进补的事儿,也没提到怜贵人,所以虞凛就坐在那儿喝了一盅薏仁茶。
“薏仁茶?”皇帝听到这个,眉头皱得更深,“你身子虚寒,薏仁清热去火,还是少食为好。”
“可是之前臣妾用的那一剂方子。”虞凛突然想起来,“上头的丹参性寒、活血。”
皇帝不动声色:“这方子朕也看过,丹参剂量不大。”他伸手握住虞凛的手,“不过开方子的太医确实不够仔细,朕让他去安乐堂掌房去了。”
安乐堂说白了就是宫里一些没权没势的老宦官,重病垂危时候等死的地方。去了那儿可真是前途一片黑暗,比贬成个抄药方的小文吏还不如。
医者救病不救命,前朝荒帝强令太医救治病入膏肓的宠妃,回天无力的太医尽数被其诛杀。国朝就引以为戒,轻易并不会处置太医。
而且开方子的是那位胡太医,但药方应该是多位太医都看过的,真有什么问题,也不该只处罚他一个。
“要是丹参多放了会怎样?”虞凛问,“药性更强,会不会……”
“御药房抓药是看单子的。”皇帝笑了笑,“而且煎药是在朝晖殿。事情都过去了,你如今何必再多想?是不是朕太久没有陪你了……”
不对。
方子若是有问题,虞清晏直说就是了;如果方子没问题,那又何必将胡太医打发去安乐堂?
皇帝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是不是在替谁遮掩?
中宫?
虞清晏应该不是多喜欢皇后,当初他还是皇长孙的时候,礼部安排选妃,一开始的名册上都没有刘氏。
只不过当时太宗皇帝中意江家的嫡幼女,而虞凛也推荐了人,如果没有意外,正妃和嫔就是这两位了。
但是,可能在东宫看来,齐王推荐的那就是个奸细。
奸细怎么能娶进门?
于是刘阁老大义凛然地给太子推荐了自家孙女,而太子也上报父皇,说刘氏之父曾供职春坊,刘氏也同皇长孙青梅竹马,硬是把她给塞了进去。
然后虞清晏就果然选了她。
刘本固的背后是满朝清流,此事也算得上对太子一家有恩,就算中宫真有下手害怜贵人,虞清晏大概也不会轻易动她。
虞凛在御书房坐了一会儿,外头德申通报,刘阁老到了。
也真是巧。
虞清晏扶额叹气。
“皇上不想见刘阁老?”虞凛问。
“不是。”皇帝摇摇头,“怜贵人先回去吧。”
“是因为刘阁老要皇上尽诛中州余孽吗?”虞凛冷不丁问。
皇帝好像愣了一下,抬眼看着他。
“皇上慎重。”虞凛轻声道,“切莫日后悔恨。”
虞清晏没有注意到怜贵人是什么时候离开御书房的,再回神,刘本固那张老脸,已经板板正正地竖在了他跟前。
是东南海寇的事情。
邻海的几个县又遭了一次洗劫。
之前让襄国公长子,李复北带兵剿杀过海寇,成效还不错。
但李小公爷终究还是中原备敌兵的少将军,这般拆东墙补西墙不能持久。
朝中也没有多少可用的青壮将领。
然而海寇却跟苍蝇似的,一打就跑,一消停就又回来了。
刘阁老的建议是,还让李少将军去,不过得着手加强东南一带的兵防了。
皇帝答应下来,可心里却想着,这得花多少银子,户部又得哭天抢地。
刘本固走后,虞清晏摊开折子,开始一本一本地批阅。
即便上头有内阁的票拟,看下来还是颇费功夫。
报上来的东西天南地北,边川、盐运、水利、海寇……国境四方就没一天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