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膳,虞凛问了琼枝,今日去给周慈家送银子的事儿。
琼枝鼻子一皱,把周慈的弟弟痛骂了一番。
因为这混球对她动手动脚。
先是问她何时出宫,有没有许配人家,然后就上来抓琼枝的胳膊。
虞凛和汐月跟着她骂登徒子。
然后琼枝话锋一转,说这姓周的也挺可怜。
他年过而立,没有谋生的行当,若不是姐姐接济,怕是饭都吃不上;之前娶过妻,但老丈人嫌弃他,死活要闺女同他和离。
如今周慈也死了,这人是真的无依无靠。
“哼,此等败类。”虞凛冷笑,“活该。”
典型的废物啊,五城兵马司不少有案底的无赖,都是周慈弟弟这个德行。老母亲年迈,靠着姐妹媳妇养家,自己吃喝嫖赌,打架生事。
周慈但凡稍稍狠下心,就该和这兄弟给断了关系,从此不相往来才对。
她家母亲年迈、弟弟不成材,那么吃喝用度,靠的就该是周慈在宫里的月银了。她待这个兄弟,已经仁至义尽。
“那姓周的轻薄你,你没事儿吧?”虞凛问。
要是琼枝有事,下回就让明德和致善出去,把这人暴揍一顿。
“奴婢没事儿,是……”琼枝的双颊有些泛红,“季大人瞧见了,一把就把他推地上了。”
“季大人?”汐月问道,“哪位季大人?”
“季鸿升?”虞凛猜测。
“嗯。”琼枝低头,“就是兵部侍郎,季鸿升大人。”
上次宫宴琼枝可还说他轻薄来着。
小姑娘家。
“看上他了?”虞凛随口问,“等你出宫的年龄到了……”
琼枝都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开口辩解:“奴婢没有!奴婢不出宫,奴婢就跟着贵人。”
这丫头不禁逗啊。
“对了,季鸿升怎么会在那?”虞凛问道。
琼枝想了想:“季大人说,他住在附近,还说我一个女孩子出宫,不安全,要送奴婢回来。”
“他人还不错。”虞凛评价,“不过一个三品侍郎,怎么住在那块地方?”
周慈家在城西,但朝中要员,京兆豪绅,大多住在东太平苑,稍稍不济点的,就住在南巷附近。城西住着的,都是些小商小户和手艺人。季鸿升官拜三品,住在城西确实委屈了些。
“这奴婢就不清楚了。”琼枝挠挠头。
“奴婢听说,朝中清流多以廉洁俭朴、安贫乐道为标榜。刘阁老家也在城西,门庭狭小陈旧,季大人会不会是在效仿刘阁老?”汐月问。
虞凛否决:“季鸿升不是清流。”
清流以刘本固为楷模,整日里端着架子。而季鸿升是张复昭的学生,他就算想当清流,清流也不会接纳他。
“这朝廷里面清流浊流的,怎么分得清呀。”琼枝打岔,“还是贵人说说,下午陪皇上去御射场的事吧。”
内阁次辅张复昭有两个绝学,明褒暗贬、明贬暗褒。
他问候了令堂令尊,你还以为他夸你是个孝子;他把你的对头说得人神共愤,却不想在一片指责当中,暗藏着对方人性的光辉。
虞凛现在很希望自己也会这招。
这样他就可以好好评价评价虞清晏的骑射。
那技艺真是相当凑合。
汐月是太后的人,太后是皇帝的亲娘,虞凛不能在太后的人跟前,贬低太后的亲儿子。
所以他稍稍讲了一点儿,就说累了,要安置了。
毕竟明天还要带着琼枝去安乐堂。
安乐堂属太医院下辖,在內宫北门附近,几间破瓦屋连成一条小巷。
“贵人,您为什么要来这儿呀?”四周极静,只偶尔传来些许叹息和呻吟,一想到周围屋子里住的都是病中垂死的老内官,琼枝不由得有些害怕。
虞凛没有回答,向路边一名盘坐着的老内侍问话:“敢问这里可有位姓胡的掌房?”
老宦官见他和琼枝二人衣着讲究,用手撑着地面就要行礼。
原来他一条腿是坏的。
“免礼。”虞凛赶紧道,“老人家,告诉我们胡掌房在那儿就行了。”
“走到头。”那人的声音有些不正常的嘶哑,“他的屋子里一股药味。”
果然到了胡同最里头,能闻到浓浓的苦香,从一间瓦房的破门破窗里散发出来。
推门进去,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头正在轧药。
老头听见有人推门,回头瞥了眼来人,问道:“找我有事?”
“老人家。”琼枝怯生生开口,“这药方是您开的吗?”
老太医接过药方,眯眼一看:“应该是我的方子,不过这字迹……”
歪七扭八,群魔乱舞。
“既然是您的方子,您可看出上头有什么问题吗?”琼枝小心问道。
胡太医拿着方子在屋里踱步,走了两圈,停下来:“除了字迹凌乱之外,并无差错。”
“您在仔细看看,真的没有?”琼枝追问。
老头眉毛一立:“唑!你这小丫头,老夫行医数十年,这副方子都比你的年岁还长些,能有什么问题?!”
“没,没问题……”琼枝吓得说话都磕巴。
这老头不是好相与的,虞凛叹了口气,走进屋内。
老太医的神色变了。
他跪地道:“老臣参见……”
“免礼。”虞凛抬手,“您认得我?”
“自然认得。”老太医起身,垂首站立。
“您不觉得方子里的丹参有问题吗?”虞凛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药性微寒,活血、祛瘀、止痛。”
“这幅方子是女子小产后调养的。”胡太医答道,“丹参活血,剂量合适的话,可去腹中淤血,镇静止痛。”
虞凛点点头:“太医可知自己为何被调配到这安乐堂?”
老头呼出口白气,傲然道:“医者救病不救命。”
离开安乐堂,琼枝心有余悸:“从前隔纱诊脉,奴婢都陪贵人呆在帘子里,竟不知这老太医这么凶。”
“要是不戳中他的痛脚,他倒也不至于如此。”虞凛觉得这胡太医是个倔老头,对自己的医术药方极自信。
被打发到安乐堂,老太医应该是觉得自己背了口大黑锅。
虞凛想着有机会再去御药房看看,刚好可以问问昨个那个叫春信的小侍童。
绕过御花园,撞见里头走出来一个人。
这人宽袍大袖,文质彬彬,见到虞凛,先拱手一礼。
他怎么会在內宫?
虞凛差点忘了回礼。
琼枝拉了下他的袖子,他才想起来拱手……不对,虞凛手抬到一半,该欠身。
那人一笑,回过身就要继续往前走。
“楚王殿下。”虞凛叫住了他,“殿下为何会来內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