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先去了中殿,祭拜诸先皇……”
虞凛还没扯完,楚王就开口了:“诸先皇?只有先帝和太宗灵前有人上了香。”
“这,这是……我……”虞凛张口结舌。
“罢了。”楚王无奈一笑,“你不愿说,那就算了。”
虞凛看着三哥的面容,脑中忽然浮现出许多从前的事情。
幼时无心习字,三哥说,你不愿写,那就算了;不肯吃葱蒜,三哥说,你不愿吃,我给你挑出来……后来不想离京去中州,三哥说,你不愿走,我知道。
他突然不慌乱了,安心下来,问道:“殿下是为何今日前来祭拜?”
“不日便要离京。”楚王看向皇贵妃的画像,“特来辞别。”
当年不仅虞凛去了中州,三哥也离开京兆,定居长炘。
唯有年节时候才会归京。
“朝会上,孤已经向陛下辞行。”楚王缓缓道,“今年在京兆勾留甚久。”
虞况列爵亲王,但身无官衔,平日里其实不必上朝。
三哥这就要走了。
虞凛想,不知日后还能再见几次。
“那,殿下好走。”他垂下眼,“城外风沙大,殿下保重,莫要犯了咳疾。”
楚王似乎皱了下眉,但很快面色又温和如常:“多谢。既然今日前来,孤也给舒妃上柱香吧。”
“殿下有心。”虞凛道,“还记得舒妃的忌辰……”
楚王正祭拜到一半,闻言动作微微一滞。
但他随即便继续上了香、行了礼。
待到礼毕,他才转向呆立在一旁的虞凛:“你不该知道孤有咳疾,也不该知道太宗舒妃的忌辰。”
“可我知道。”虞凛轻声说,“我都知道。”
已近午时,日头高悬,晖光暖融融、金灿灿,照在庑殿顶的瓦片上流光溢彩。
室内却不知为何仍有些阴沉。
就跟虞清晏的心情似的。
他刚看了季鸿升送上来的供词。
总共有厚厚两册,季大人还将内容简略修整了一番,按时间记录,整理出一份折子,附在了后面。
用他的话来讲,齐庶人之所以谋反,是因为一份伪造的先帝遗诏。
这份假遗诏是由丁勉带去中州的。
而把把遗诏交给丁勉的,是一名自称锦娘的女子。
洪庆八年,这二人在滟华堂相识,后来不知为什么,年轻貌美的锦娘就瞧上了老鳏夫丁勉,甚至倒贴给他银子。
丁勉八辈子没遇到过这等好事,对锦娘有求必应。
洪庆十年,太宗遣齐王离京,锦娘就劝丁勉跟着去,说不准能谋个前途,但她自己却不能离开京兆。
因为她有婚约在身。
丁勉失魂落魄地去了中州,但锦娘和他书信不断,还寄去滟华堂的胭脂,说新妆乍成无人看。
然后丁勉每隔数月,就会来京兆城看锦娘的新妆。
先帝驾崩之后,锦娘告诉丁勉,国丧三月内不得嫁娶,婚期因此延误,她乘机退婚,可以和他回中州了。
结果回了中州,锦娘又告诉他,之前同她有婚约的,是朝中重臣之子,她偷了两样东西出来以自保。
那两样东西,一样是先帝遗诏,另一样是内阁查抄齐王府的草拟。
刚好朝廷在核查军饷,抓了几个中州的武官,丁勉以为这是要削齐王的权了,当时就想收拾东西,带着锦娘和女儿离开中州。
锦娘骂他没骨气,不肯跟他走,两人争执不休,到底还是丁勉服了软,将遗诏和内阁草拟的旨意交给了齐王。
后来齐王也见了锦娘,打探她是从哪拿到的圣旨;孙野的供词里还提到,齐王往京兆送了信,只是没有回音。
仅仅两个月之后,齐王就起兵了。
至于腊月初九丁勉刺杀齐王,是因为他怕事情败露。
毕竟他伙同锦娘偷盗圣旨,还将朝廷机密泄露给齐王,致使其起兵谋反,即便向朝廷投诚也是个死。
虞清晏粗略看了下这些供词,头都大了。
首先这个锦娘,根本来路不明,丁勉就是色令智昏,给人家当了棋子;其次,遗诏和内阁草拟的诏书,都是假的。
他从来没有让内阁拟什么查抄齐王府的旨意,先帝也只留下一道遗诏,让已经离京的亲王不必回来奔丧。
丁勉的供词里提到,齐王看到内阁草诏的时候,还不以为意,看了遗诏才大失惊色。
之后还把遗诏给烧了。
这样看来,这份遗诏至少得骗过虞凛的眼睛。那么遗诏的材质和御印都得仿得逼真,还有先帝的笔迹,也得像。
这个锦娘到底是什么人?她能伪造内阁草拟的诏书,还有先帝的遗诏;而且,还恰好在朝廷核查军饷的时候,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了齐王。
她洪庆八年就和丁勉相识,难道说那个时候就有人开始布局了吗?
洪庆、衡光、昭定。
历经三朝。
都在天子眼皮子底下。
虞清晏突然觉得后颈发凉。
于是上午才将供词送去御书房的季鸿升,又被请了回去。
他到的时候,皇帝还在看那份供词,赐了坐之后,就把季鸿升撂着不管了。
“皇上?”季大人喝完了一盏茶,见皇帝还没动静,就自己先开了口,“微臣这两日,在刑部大牢……”
“你等等。”虞清晏打断了他,然后又继续埋首书案。
德申走到他身边,给已经空了的杯盏中续满了茶水。
这时候外头的小内官进来通报,德申放下茶壶,走到前厅,片刻后回来对着皇帝躬身:“陛下,御前司指挥使唐玉到了。”
季鸿升自然是知道唐玉的。
他和他的兄长唐能,少年时便在三王争位中立下军功,太宗给兄弟二人分别封侯。
其兄唐能还尤擅骑射,在北征时屡建奇功。
而唐玉则相对内敛些,进了御前司,踏踏实实干了十余年。
唐玉进御书房,问安行礼,然后皇帝赐座,让他坐在了季鸿升身边。
“这个。”皇帝指了指手边厚厚的两本册子,“是朕让季大人暗中审问齐王余孽得来的供词,唐玉,你这两日将它看完。”
唐玉一脸严肃地点头。
“季侍郎。”皇帝又叫了他,“朕把这块腰牌给你。”
季鸿升本来还在心里默默盘算,皇上是不是想把此事交给御前司来查,但看到腰牌的时候,他当即停止了胡思乱想,起身一撩官袍就跪下了。
那腰牌上写着四个大字“如朕亲临”。
“朕要你们两个去查一个人。”皇帝说,“查丁勉在供词中的锦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