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出走
我要从南走到北
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我要人们都看见我
却不知道我是谁
——崔健《假行僧》
(一)
十五岁那年,我出走了一次。在往东的火车上,我没有买票。列车员没有为难一个高中学生,所以我一直坐到了尽头。我到了海边,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海。事实上,海很脏。我肚子也很饿,到了晚上会害怕得不得了。那是一次很失败的英雄行动。我又回到母亲身边。
我总是以为我很恨自己的母亲,我以为她是我的假想敌,她既不理解我,也不很爱我。我和三十年代的女革命青年一样,痛恨资产阶级家庭,但实际我的家人是工人阶级。我总希望很多年之后当我回来时,我会长得高大和美丽。我仁慈、慷慨、大度,拥有各种神奇的力量,宽容地原谅了当年扯我头发的臭屁小男生。
十五岁那年,我暗恋的男生给我写了一封信,告诉我他已经设计出了永动机。我从而知道不可能依靠设计永动机来换取他的欢心。我于是盼望能够来一次真正的、义无返顾的私奔。就像当年不能用出走来争取母亲的注意一样,我知道耍尽所有伎俩也不能够吸引我爱的人来爱我。同样的,设计永动机也是如出一辙的愚蠢。
十五岁的那个夏天仿佛是永恒的,就因为一盘孟庭苇的磁带。那是那一年我唯一能够拥有的磁带。我用单放机反反复复地听了很久。那个单放机本来是用来收听广播和复习英语的,可它最后只是培养了一种精致的忧伤。我后来分析自己为什么很喜欢听这些泡沫一样的孟庭苇,因为她是一个怨妇。我是一个有怨妇情结的人,总是想背叛抑或出走,离开我爱的人。我要很冷酷,要别人误解,要别人误解之后更加爱我。这是一个小女人的阴险之处。现在明白不可能只是端坐在那里就会有人主动向我走来,告诉我他认识我并且爱我。我也知道等到老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对我说,他依然爱我,他根本不可能不爱我。
(二)
我一直以为我的男友是这样的:英俊,善良,头脑简单,爱喝当地盛产的莲藕粉、冰糖绿豆粉。他有点懒惰,有点赖皮,胸无大志。他不会注意女友嘴上的口红,也常常忽视我新做的发型。他也许不是很爱我,但他又没有勇气更换。更何况,单位里已经没有更像样的女孩。到了晚上,我们要到城里的电影院去看电影,在马路上拖手走路,晚风轻轻地拂过新洗的头发。情人节到来之前,我要为他织出像样的毛衣。在恋爱几年之后,我们有了结婚的嫌疑。但是他刚过更年期的母亲可能并不喜欢我,她可能会用扫帚很凶地把我们赶出去,所以,在嫁过去之前,我首先要学会的是跑步。飞快地跑开。
我与男友认识三个月之后就决定结婚了。我去见他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