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助站实在不能再待下去了,夏春末不想回单位,周台长也打电话来安抚她,让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回去。没有了亲人,其实天南海北,走到哪里还不是一样?夏春末跟张浩说,她想回重庆的家住几天。
这天早上,夏春末把妈妈和外婆的衣服带到了废墟处,虔诚地跪下,把衣服烧给了另一个世界的亲人。张浩也跪了下来,“叔叔,阿姨,我——张浩,你们放心,我会替你们照顾好春末的!”说完,磕了三个响头。
夏春末扭头看向张浩:“谢——谢谢你!”
夏春末磕了三个头之后,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妈妈,他来了,你们都睁眼看看吧!外婆生日那天,你们不是叮嘱我要赶紧把自己嫁出去吗?我没有让你们失望吧?”夏春末边说边哭得抽抽搭搭。张浩在旁边不停地用衣袖给她擦眼泪。
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陈暖来了,一身风尘仆仆。夏春末扑倒在陈暖的肩膀上,哭得比任何一次都痛快。“暖暖,暖暖,谢谢你来看我,还好——还好——我还有你——”
陈暖哭得泣不成声:“春末,我来了,我在——”
他们要赶上上午的车回到重庆,不然晚上山路湿滑,大家都会很麻烦。陈暖早就听夏春末说过她的奶奶和外婆家都是北川的,而爸爸妈妈在重庆工作,之后在重庆生了她,把家都安在重庆的事情。所以,听了夏春末说想回重庆去住几天她也很欣慰,决定留下来陪她。一路上,夏春末紧紧拉住陈暖的手,生怕一松开这个世界都会离她而去……大家都累了,在车上都睡着了。夏春末像一只失魂落魄的小兔子,害怕不留神猎人就会把她带走了,就连睡着了还不忘双手紧紧挽住陈暖的胳膊。也许是勒得太紧了,陈暖有些不舒服又醒了,看着身旁的好闺蜜,她心疼得抹起了眼泪。
到重庆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一路上大家都没吃东西,肚子还真有点饿了。张浩一眼就看到了夏春末家附近的一家卤煮,便提议去这里解决晚餐。好熟悉的味道啊,妈妈做的卤煮也是这个味道,夏春末吃着吃着鼻子酸溜溜的,又一阵抽抽搭搭起来。
到了家里,一切都没变,他们家是小户型的两居室,主卧是爸爸妈妈的房间,次卧是她的房间,客厅里还是一年前她离开时的陈设,每个空间都收拾得很整洁。夏春末和陈暖睡在了主卧,张浩睡夏春末以前的床。夜里,张浩怎么也睡不着,便随手翻开了夏春末书桌上的相册。这个清纯的女子,从小一直美到大,每一张照片上都是灿烂的笑容,身边的男生女生一大堆,看来春末一直很讨人喜欢。相册的最后,是舒婷的《致橡树》: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藉;
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融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也像戟,
我有我的红硕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脚下的土地。
——2007年8月25日
从工整娟秀的字迹里,张浩仿佛看到了那一晚,夏春末坐在台灯下,一字一字伏案书写时的认真。原来,在她的心里,一直期待着一段美丽的爱情,这样的爱情太伟岸,以至于她像高傲的木棉花一样苦等了这么多年。张浩在心里想:春末,这些年,你受苦了,我以后要把你受的苦都给你弥补回来。
卧室里的陈列很简单,很多都是夏春末上大学以前的样子,看来她是很久没回来了。累了一天了,张浩迷迷糊糊地想着,不知不觉就响起了鼾声。
夏春末这几天一直觉浅,稍有一点响动她就睡不着,即便睡着了,也总是纠缠在各种各样的梦境中,这让她看起来精神很是憔悴。陈暖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的担心和害怕,两个睡不着的人似有似无地聊起了天。“春末,今后有什么打算?决定跟张浩在一起了吗?”陈暖这么一说,夏春末又伤心地抽泣起来。
“春末,我本不该在这种时候问你,可是我又担心你,下周我要回学校,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又不放心!”陈暖侧一下身,面对着夏春末。
“暖暖,我不怪你,失去亲人的现实,我不接受也得接受。我已经想开了,你不用担心我,留我慢慢去抚平伤痛就好!我还活着,是该想想怎么活下去的问题了!”夏春末总是这么坚强,坚强得让人感到心疼。
“春末,你能这样想最好!”
“暖暖,以前没有勇气告诉你,我其实——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爱上了秋老师,很爱,很爱——我原以为,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会第一时间出现在我的身边,可是——”夏春末一提起秋老师,又情不能自已地大哭了起来,“暖暖,秋老师——秋老师他是不是不爱我,他明明已经答应了要娶我的,他让我等他——暖暖,我等了——我等了呀!他为什么不来,他为什么不来呀——我是被全世界抛弃的人!”
陈暖轻轻拍着夏春末的肩膀,让她尽情地哭出来,让她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说出来。“春末,我不知道你会爱上秋老师,我只看到张浩很爱很爱你,张浩是你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夏春末淡淡地说:“患难才能见真情,或许爱情也是如此吧!张浩不错,以前是我辜负了他,以后,我也试着慢慢爱上他吧!”
“春末,天亮了,希望就有了,从明天开始,我们又都试着让生活重新开始吧!”陈暖满眼期待地看着夏春末。
“暖暖,从明天开始,秋老师就是过去时,有张浩在,我还会幸福的,对不对?”夏春末眼里含着泪,却笑着对陈暖说。
第二天一早,张浩早早起来,一个人去外面买了早点带回来,还买了一些新鲜的蔬菜。夏春末和陈暖此时也醒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之后,夏春末整个人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都起了?早点是买了现成的,中午的菜也买了,我不会做饭,陈暖,你做吧,我给你打下手!”张浩有些难为情地说。
看了买的食材后,夏春末却说:“你们来了我家,中午饭我招待你们,我来做!”张浩和陈暖相视一笑,心知肚明,夏春末是该做点什么转移她的注意力了,不然天天哭下去也不是回事,俩人便齐声说:“好嘞!”做饭的时候,张浩和陈暖果真不插手,夏春末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她总拿背影对着大家,看得出来,她一个人又躲在厨房里伤心流涕了。
一个半小时后,香气从厨房飘出来,夏春末也默默地把菜端了出来:糖醋里脊、清蒸鱼、蒜香油麦菜、紫菜汤……她在心底对自己说:秋将至,从此,我不再爱你!这辈子,我也不再想见你!从今天起,我要把以前爱你的满满的空间腾挪出来,慢慢装下张浩,装下友谊,再装下从前那个傲气的自己!
“春末,你的厨艺真好!以后我每天都要吃你给我做的菜!”张浩深情地望着夏春末。
“你看看,你看看,这才开始,就腻歪起来了,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陈暖在旁边打趣。
过了许久,夏春末才若有所思地问:“糖醋里脊里的糖多吗?”她也不抬头,一粒一粒地数着饭粒儿往嘴里送。
“没有啊,刚刚好!”张浩说。
之后,空气变得凝固了,大家都默默地吃着饭,谁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