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春末刚把凌乱的头发扎起来,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刚一接起来,一个急躁的女声在电话那边几乎是咆哮起来:“夏春末,你离我儿子远一点,你们之间不可能,你可怜,我们可以收留你,但是你不适合做我们的儿媳,还请你自重!”还没等夏春末说什么,对方已经挂了电话。夏春末很生气,一猜就是张浩的妈妈,她立马把电话打给了张浩:
“张浩,你们欺人太甚了,我没有缠着你,为什么你的妈妈要这番侮辱我!”张浩很清楚妈妈刚才说了什么,为了阻拦他们俩在一起,妈妈竟然大老远跑来了北京,找到了张浩。妈妈说刚才那番话的时候,张浩就坐在旁边。
“春末,你听我解释——”听到是夏春末,张妈妈一把把手机抢了过去,“夏春末,你听清楚,张浩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他拿断绝母子关系来威胁我也没用,我和他爸今天就把他带走!”张妈妈缓了缓,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夏春末,我也是迫不得已,张浩是家族里的独子,我不能任由他这样,他的生活担子还很重,请你理解我们作为父母的难处!”电话那边的夏春末鼻子一酸,鼻音重重地说:“我理解,我们之间,本来已注定不可能——”
从此,张浩,在夏春末的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把她带到北京,他说要对她负责;她相信一个人,从来不考虑后果。偌大一个北京城,只剩她一个人……
她坐在出租屋里,目光空洞地看着窗外,那扇窗子很小,她只看到外面煞白的刺眼的阳光,却看不到希望。大脑和身体都被什么掏空了似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什么也不想去想了。这个世界好荒唐,只是因为一场地震,一切都物是人非了。为什么变化得这么快,她根本来不及适应。她强撑着自己腾挪出一片地方来,一片不那么凌乱的地方,她想好好地睡一觉,好累啊!生活要不要继续,睡醒来再说吧!
下午吃晚饭的时间点,房东阿姨敲响了房门,她没有力气回应,房门没有锁,阿姨一用力,门就开了。看到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夏春末,房东阿姨吓了一跳。她试图小心地推了推,夏春末睁开眼睛,房东阿姨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踏实下来。开口就是东北腔:“姑娘,你们这间房的房租月底到期,每次都是提前10天交的,前几天这小伙子不在,我找了几次没找着人,要尽快交一下了,后天就是6月最后一天了,再不交我租给别人了。”
阿姨没等夏春末说话,冲着门外的人喊:“你们看一眼吧!我说的就是这间,他们要不租你们就过来,后天到期!”门外有两个女孩儿歪着头往里看了看,并没有进去。房东阿姨看也没再看夏春末一眼,摇着蒲扇出去了,顺手带上了房门。
夏春末想爸爸妈妈了,特别特别想,她想回去,她想见见他们。当全世界都不要她的时候,或许只有爸爸妈妈可以敞开胸怀把自己抱进温暖的怀抱里。她仿佛看到爸爸妈妈已经伸出双手,正等待着自己扑进怀抱呢!对,回去吧!
她拿起床头的手机,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最后再告别的人,新换的手机只记了四个人的电话——陈暖,张浩,周台长,大姨,连秋将至的短信她也没存名字。陈暖,不用了,陈暖几天前才见过,已经算告别过了;张浩,他主动退出自己的世界了,何须还要告别;周台长,无亲无故,工作上已经交代清楚了;大姨,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活着的亲人,嗯,亲人罹难之后,大姨联系过自己,还哭着安慰过自己,大姨在自己离开北川之后,还又去了北川,不知道她有没有最后见到外婆的遗体。
想到大姨,夏春末用最后积攒的一点力气爬了起来,她想,是该与大姨告个别,以亲人之间最隆重的方式告别。妈妈不在了,大姨也是半个妈。她不想让大姨听到自己有气无力的声音,她想要吃饭。她害怕自己最后的那点力气走不出这个出租屋,于是倚靠着床点了一份外卖,清清淡淡的清汤面,真功夫的,她在郑州的时候吃过。
半个小时后,外卖到了。她趴在桌边一根一根地吃起来,是以前的配料,却吃不出以前的味道。虽然毫无胃口,她还是想尽量多吃点,吃得饱饱的,就像是地震之前吃过的那样饱。她把所有的心事放下,其实她也没什么放不下的心事了。
半碗面条下肚,夏春末渐渐有了些精神,一直到天快黑的时候,她才拨通了大姨的电话。一听是夏春末,大姨激动得大哭。经历了生死别离,大姨庆幸还有自己的亲人活着:“末末,我前几天在北川没找到你,昨晚我又来重庆了,我来看看你!大姨想看看末末!”
这段时间,夏春末已经哭不出泪水来了,没想到大姨的一番话,又让她的泪腺舒张开了,电话两头只听见哭声。她擦干眼泪,擦干了又流出来:“见——见大姨,大姨等着我,我这就回来——”
打完电话,夏春末买了最后一班去往重庆的火车,立马就动身去火车站。这个出租屋里还有张浩的几件衣服,以及一些洗漱用品,她想最后再给这个世界留点善良,她一并打好包交给了房东阿姨。她不确定他还会不会回来取,但她不忍心到时候新租户来了把他的东西当垃圾丢到外面任人蹂躏,就像他蹂躏自己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