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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烛焰轻摇,容笑屈膝跪在霍去病身侧。

身影纤细,映在寝帐侧壁,忽长忽短。

一张脸孔毫无血色,白得妖异。

眼睫轻抬,眸底深邃,沉着霍去病无知无觉的身影。

右手僵硬地抓着半截寒刀,薄薄的锋刃上有殷红的血珠一滴滴坠落席上,不知是李广利方才的残血,还是她已将自己的手心割裂。

耳中不停回响苏非的一句话:“服药之人必早夭不寿!”

早夭不寿!

史书上说霍去病早逝,难道……

竟是因为这百花散?竟是因为自己亲手喂下的毒汤?

若是自己没有来到汉朝,霍去病就不会有此劫难。

如何才能回到过去,让自己死在那场龙卷风中?

右手越攥越紧,热血串串滑落,随即在霍去病的衣襟上积成一滩。

“放屁!容甲员一判(片)好心,才给队首喂汤上药,你搜(休)得胡言,老(扰)人心智!”

天离见李广利存心诱导容笑自责内疚,又是担心,又是激愤,忍不住大骂出口。

随后意识到仆射还在场,忙跪下请罪道:“大人,天离鲁莽,请大人责罚!”

张仆射眉间锋锐乍起,冷着双眼淡淡道:

“天离,你说的很是,老夫为何要罚你?

容笑啊,你不必对李广利的话有所介怀。

这世上有人便是如此了,他们始终认为——

错事都不是自己做的,冤屈都是别人强加的。

自己一生悲苦都怪家境贫寒,郁郁不得志皆与他们自己无干!

哼哼,凡说此话的,终其一生,只会怨天尤人,断无出人头地的可能!”

跪在众人视线中央,一人突发桀桀阴笑,声如夜枭。

撕裂的惨笑渐渐沉寂,李乙员昂着头,语声愤然:

“张大人,说易行难,小的倒愿洗耳恭听——

若你祖辈也出身庶民,不过是贫贱乐师,敢问大人可还会做到期门仆射一职?”

老人未料他有此问,不由得呆怔片刻。

李广利斜乜他一眼,眸中浮起讥诮之色,唇角也勾起弯度,眼见便要纵声狂笑!

张仆射突然颌首:“说的好!老夫本无心与旁人聊起家世,但你既问起,我便说与你知晓。不只是李广利,其他少年人也一并听清了。”

慢慢踱步至帐篷一角,拾起一卷散落地上的兵法竹简,老人这才慢悠悠道:

“秦之前,老夫祖上五代相韩。

后来韩国势弱,为暴秦所灭。

那年,我张府惨遭灭门,举全家之力,只能保得嫡长子逃出韩都。

当日我张家被斩之人,仅家童便有三百人之众!

府内府外,血流成河,转眼又被嬴秦的狼虎之兵烧成火海。

那位幸免于难的长子彼时正是热血少年,自幼生在富贵乡,几时受过如此冤屈?

暴秦后来查知他逃出韩都,便下旨举国悬榜通缉。

那少年一日之间由呼风唤雨的权贵沦为朝不保夕的逃犯,由众星捧月的丞相爱子变成孤苦伶仃的穷苦流民,心内失落悲苦岂比你少?

若换了你身临此境,你会如何?”

老人语声一顿,帐内立时冷寂。

众人听此悲惨家史,不禁心有戚戚,皆暗自思忖:“是啊,若换了是我遭此大难,该当如何?”

李广利昂首不语,心内却着实踌躇。

嬴秦铁腕暴虐,若换了自己,多半怕得寝食难安,自然是逃得越远越好。

等到风声过去,少不得要依仗容貌,依附贵人。

从此隐姓埋名,在他乡战战兢兢度过此生。

除此之外,还能如何?

张仆射似看透他心思,淡然一笑,继续道:

“乐师虽不富贵,但好歹生活也算安稳,这却是我祖辈所不及的了。

幸好,我那祖辈不像你李广利,只知怨天尤人,全无大志。

他逃得性命后,立志要报此国仇家恨,流亡中不忘苦读兵书,追寻明主,号召天下英雄,共伐嬴秦——

唉,如此才有了我大汉开朝时的留侯!”

“啊?”一众少年实未料到仆射大人口中所说的幸存少年竟是留侯张良,不禁齐发惊呼。

老人郑重卷好手中兵法竹简,弯腰放置在矮几之上:

“高祖曾誉留侯张良——运筹策于帷帐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这岂是祖荫可为其带来的美誉?

他区区一介逃犯,能建开朝之功,全靠不懈的斗志与过人的机谋!

李广利,听完这个故事,你还要自怨自艾么?”

李广利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转转眼珠,思索一霎,又不服辩驳:“留侯是不世出的奇才,岂能人人与之相比?我方才问的是仆射大人你!哼哼,若大人并非留侯之后,你岂能执掌陛下亲军?”

张仆射踱了两步,走至霍去病身侧,从容回复:

“你以为老夫坐至仆射之位,是因祖辈?

唉,可见你不学无术,竟连这样一件大事都不知道。

留侯之子,也就是家祖张不疑,的确曾继任留侯之位,但不过几年便因年少轻狂,获大不敬之罪被文帝褫夺爵位。

此后,我张家退隐故里,不问世事。

是以,老夫同你一样,也为庶民出身!

与你不同的是,若同袍比老夫更优,老夫从不花费心思去妒忌陷害他人,而是检省勤勉自身啊,广利!

若老夫一家的遭遇还不足以说服你,你不妨想想高祖。

从区区泗水亭长坐上天下至尊之位,高祖是靠家境么?

你若说高祖离你太远,那本仆射便问你个近例。

当今天下,人人皆知那卫青将军曾为骑奴,皇后卫子夫也曾为歌伎,敢问他们也是出身权贵?”

李广利如遭雷殛,心头茫然一片,只是自问:“这些人,这些事,明明我也知道啊,为何我从未想过这样的道理?难道仆射大人说的是对的,即使出身贫寒,只要心存高远,自身勤勉,终有一日也可置身朝堂之上?”

张仆射低头细看霍去病神色,柔声道:

“少年人,你一事无成,莫要事事埋怨家境与旁人!

不妨在夜深人静之时,细细思索一下,你自己究竟做过何许努力!

容笑啊,我怎么觉得去病似乎有了知觉?”

容笑本还在思考仆射的一番话,此时经老人提醒,才发觉霍去病长睫微颤,嘴唇嚅嗫,似乎在轻声说些什么。

她立时喜出望外,附耳过去聆听。

霍去病声音微弱,几不可闻:“容……。”

容笑听他分明是在呼唤自己,眼泪再也禁不住,扑朔朔两行滚落脸颊,被她即时用手背抹去。

竭力克制心中酸楚和懊悔,她压住哽咽,扭脸自上方看向少年,轻声道:“我在,我一直都在。”

下颌的一颗泪恰在此时滴在霍去病眼角,看着倒似少年在睡梦中悲戚。

霍去病双目紧闭,却似有所感,颤着嘴唇努力半晌,他终于又吐出两字:“别哭。”

容笑握紧手中残锋,掌心被割得剧痛难忍,可是不如此便无法驱散眼中泪意。

顿了又顿,她刻意在声音中装出无限笑意:“我才没哭呢,是你自己做梦!队首,仆射大人来帐中看你啦,你快起来见过大人啊!”

张仆射沉默着看了看苏非,胖子会意,走过来蹲下身,又摸摸霍去病脉搏,半晌方道:“这毒暂时被控制住了,可见我那针法不错。四个时辰内,他性命无虞。但若要解这百花散,还须知此散究竟由何花所配。”

容笑大惊失色:“苏大人,你说什么?你并不知道这毒药的成分?”

苏非本就不喜容笑,此时听她颇有指责之意,心内越发阴郁,当即变色反驳:

“废话!说了是百花散,配法自是有千千万万种!

多一味花,少一味草,于药效来说没有太大的差别,可对解药来说差别可就大了。

若只是三两种残花败草所制,还算什么奇毒?

那岂非全天下遍地有售?

开黑店的人手一包,岂非再方便不过?

随随便便在你茶中下些百花散,再在你房内燃起麝香,这毒药用起来倒是便当的紧哪,容甲员!

若此毒遍及天下,我大汉还有活人么?

真是蠢人问蠢话!”

被人一顿奚落,容笑顿觉尴尬,讪讪地不知如何搭腔。

太子刘迁一直牢牢盯住她,先前瞅她为霍去病难过落泪,手又被刀锋割破,本就心痛,此时再见她遭自家胖子羞辱,顿时脸漾薄怒,喝道:“苏非,怎可如此无礼?你还不……。”

不等太子吩咐完,胖子一翻白眼,大声呛道:“知道啦,知道啦,不就是给这臭……给她赔礼么?容甲员,苏某适才多有冒犯,你就当我放了个屁吧!”

说罢,撅起肥臀便放了个大响屁。

众人齐齐怔在当场。

此人竟说放就放,当真好功夫!

天离少年心性,忍不住捂嘴偷乐,小声道:“尊(真)粗鲁!”

司马迁却摁住他肩膀,附耳道:“屁也不是想放便能放的,此人必是极为精通内家功夫,才能运气于周身百穴,挥洒自如!你切莫小瞧了他!”

天离骇然:“放屁在汉朝竟也是了不得的功夫?”

司马迁瞧瞧这个天真的匈奴少年,笑了笑,不再解释。

容笑定定神,转身看向李广利,森然道:“苏大人问你话,你没听到么?”

李广利半脸妩媚一笑:“我只管用药,怎知配方?”

众人听得心皆一凉。

李敢大怒,挺剑逼上他咽喉:“你休胡言狡赖!”

司马迁沉吟须臾,突然开口:“此药必是你亲手调配!如苏大人所说,此药极为难得,若你真是从他人手中购入,还服食这许多年,以你家境,又如何支付得起?”

李广利默然良久,嗓音沙哑低沉:“我误伤霍队首,自然绝无幸理,但此罪不至连坐,我求你们这便杀了我,一了百了!”

司马迁摇头叹息:“我知你毁了容貌,求死心切,但霍队首与你无冤无仇,你怎忍心看他无辜丧命……。”

容笑听他二人口角半天,心感不耐,毅然摆手,截住司马迁。

盯住席上仅存的小半碗残汤,她唇角微微勾起:“司马兄,此人冥顽不灵,何须再费唇舌!我已有个上好的法子,岂怕他不说?!”

说毕,端起汤碗,慢慢转身——

对上她凌厉阴毒的笑容,一心求死的李广利倏然打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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