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7566800000067

第67章

一声厉喝夹着雪花和水珠子砸在脸上。

容笑用手指点点下巴,眨眨眼。

这个满嘴狂喷吐沫星子的人,她认识。

宦官常融身边的小跟班,长得也算清秀,只是入宫前跟人打架,被鞋底子踹飞了一颗虎牙,是以说起话来总是喷泉四溅激情勃发,特别激动的时候还会口吃。无巧不巧的,跟淮南胖子苏非还是本家,名唤苏文。

此时,喷泉披着一件厚实的大氅御雪,率着一众未央宫内侍及太乙兵员将马厩团团围住,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肃穆状。

容马夫不由得紧张起来,仔细想想,莫非是白天往别人嘴里丢马粪的事情被告发了?

除了这件事,最近不可能闯别的祸。

两年了,除去夜半练功偷跑,她连这马场都不曾正式走出去过。

好比用膳吧,有人给送过来,她便吃;像今夜这般,天气不好,无人给送,她便饿着。

就这样循规蹈矩沉默不言,还能被人揪住什么小辫子?

未等她想得透彻,马圈里早跳进来几个身手矫健的太乙兵,顺手扯根拴马的粗绳,不由分说便把她五花大绑给结成了个粽子。

喷泉一脸坚毅地招招手,容粽子便被人推搡到围栏外的雪地上。

朔风如刀,四面八方有数杆长戟破空而至!

她暗暗冷笑,听风辨位,装作脚步踉跄接连几闪躲过袭击。心眼一坏,又瞅个虚空一脚踢了出去,鞋尖挑得某兵士的长戟失了准头,噗一声捅在喷泉的菊花上!

嫣红点点,如花四溅,落在皑皑白雪上格外抢眼。

贱奴容笑暗暗点头。

嗯,很好,正中菊心。

这下大家都满意了吧。

小太监苏文百密一疏,临行前未料到今夜竟会遭此毒手,自然也就没有施用宫廷御制的润滑油。噗嗤一声,异物入体,苏喷泉捱不住痛叫惨呼,嗷嗷乱跳,嘴巴里随即喷出水幕连绵。

站在他身周的众位兵士只怕殃及池鱼,将自己喷湿,自然是慌忙退避,再也顾不上向贱奴袭击。

苏文叫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捂住痛楚难当的臀部,怒目圆睁,嘴巴一歪,立刻便想命人直接将容笑杖毙!

没等他来得及下令,上坡处突然有个黑影飞跑下来,边跑边嚷:“四(侍)中大人要面审马夫。大胆苏文,你还敢磨蹭?”

容笑心头一暖。

来人正是天离。

天离跑到容笑身前站定,气喘吁吁地抹把额上冒出来的汗,瞪着喷泉大声叱责:“还不走?”

苏文恨恨地瞥了容马夫一眼,却到底不敢得罪霍侍中亲自指挥的兵士,这才愤愤然下令:“押贱贱贱奴回帐!”

有两个心腹内侍应声“喏”,欲凑到容笑身边。

天离脸孔板起,伸双臂一拨便将两个小小太监推远,然后自己扶着容笑被绑缚住的手臂慢慢前行。

爬坡之时,容马夫颇有些心酸难捱。

当初在玉门,她曾被匈奴人用绳索捆住,像牲口似的被牵出家园,后来被个汉家少年所救。

今夜在太乙,她却被汉人用绳索捆住,仍是像牲口似的被牵出住所,但这次帮她的,却是个匈奴少年。

由此可见,她这辈子的命就是活到老,被捆到老。

这可真是——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苏文未抹菊花油。

容马夫垂头丧气地跟着天离爬上山坡,来到地势略高的军中主帐。

站在帐口等待苏文进去禀告的功夫,容笑漫不经心地一扭头,立刻怔忡在白雪茫茫中。

她一直以为马棚与主帐相隔甚远,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入口,不想站在帐前一看,自己日栖夜宿的马厩竟是一目了然!

主帐建在山腰背风处,站在这里,隔着自墨空缓缓沉降的鹅毛雪瓣,容笑用力睁开就快被冻结在一起的眼睫,清楚发现马厩四周彻夜燃烧的火把将马棚照得纤毫毕现。

两年来,只要是晴夜,容马夫最爱借着火把的光亮执卷阅读。

读的东西比较杂,涉猎内容完全取决于淮南太子的心思。

奇葩太子知道她过得无聊,时不时会派人给她送些消遣读物。

除了一些粗浅的医书方便她养马,大多数卷册都是淮南的风土人情及旅游指南,足可见其贼心不死,一心一意巴望着容某人有朝一日可以弃暗投明,抛弃马夫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私奔到淮南与太子做一对野合鸳鸯。

静静地眺望马厩一会儿,她垂下长睫,暗暗盘算。

这么说来,自己的一举一动其实一直都在别人的眼皮底下,端看对方是否有心探查。

幸好从前每晚私会夏侯,自己都会万分小心地换上夜行衣,自小草棚后面的角落飞奔而出。如若不然,早就被人捉了个正着。

由此可见,他果然还是不相信自己,每夜都派人秘密监视,那也说不定。

想得正出神,耳边突然发出刺声,正是苏文的尖细嗓音:“侍中大人召罪奴入帐审问!”

容笑忙低下头,态度恭谨地随着天离走了进去。

帐内火烛高挑,亮如白昼。

地上铺着厚厚的毡垫,四角均摆着精致的青铜炭盆。小太监拿着火钳在盆内拨弄,红彤彤的木炭发出毕剥细响。

墨色的方案上摆着沙盘竹简,有人坐在后面细细审视沙盘上的丘陵山谷,再时不时瞅一眼竹简,可见是在两相对应。

墨案边角摆着具小巧玲珑的黄金熏笼,里面散着阵阵幽香,嗅在鼻中当真心旷神怡。

天离以前提过,说李雁姑娘曾送来个小巧玩物,侍中大人日日摆在案上,想必便是这个了。

容笑走到案前十步外,郑重伏地叩拜。

行足了礼,却听不见任何回应,别无他法,只好保持伏跪不起的姿势。

过了良久,胳膊都快撑麻了,墨案后方才传来清冷如泉的声音:“下跪者何人?”

容马夫伏在地上一阵苦笑。

他果然早将自己给忘了。

天离见容笑沉默,忙跪在一侧慌张接话:“回禀大人,那是马夫玄奴。”

霍去病垂着眼眸,执起沙盘上一枚小小的军旗,重新插向另一处高山,这才冷笑着教训:“自己没有嘴么?不过是个小小马夫,架子倒是大得很,竟还要本侍中的贴身兵士为你答话!”

容马夫依旧伏地沉默,身躯一颤不颤。

天离见事不好,忙解释道:“大人,您有所不知,玄奴已经有两年不曾开口,现在便是要讲,一时之间,只怕……舌头也不灵便!”

小小的旗杆啪一声断在指间,细碎的木屑扎进皮肉,刺得人心一紧,右手可笑地僵在沙盘之上。

眼睫倏然抬起,霍去病定定地看着那个伏跪在地的人——

两侧跪着的内侍人人皆穿厚实冬衣,那人在此隆冬却只着一袭破烂单衣,跪在众人中央,原本便显纤细的身材此时看来分外荏弱。

帐内洁净清香,那人却披头散发,头脸肮脏,身上更是充斥着让人难以忍受的马粪臭味,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澡了。

遥远的记忆中,曾有个少年站在期门湖畔,绛服玄甲在身,眼睛灵动无双,笑容明媚灿烂。

那个少年曾跪在栈桥彼端,撩起水花轻轻拭面,声音清脆至极:“姓霍的,我生平最恨肮脏。一天不洗澡,我都活不下去。说好了,一会儿我在湖里沐浴,你可别偷看!”

月色悠荡中,那个少年也曾醉眼迷离地看着自己,隔着一瓣桃花,强亲上来:“你怎么让我,等了那么久?”

晨光漂浮里,那个少年伏在自己胸膛上,一头黑发湿漉漉,一双黑眸也湿漉漉:“谢天谢地,你还活着……。”

盆内木炭咝咝作响,熏笼内暖暖的香气萦绕在帐内挥散不去,却莫名地让人觉得有些憋闷。

慢慢收回探在沙盘上的胳臂,向身侧一伸手,一直立于身后的常融体贴心意,立刻要一个手脚麻利的小太监绞了块热丝绢,放在托盘上递将过来。

旁人不知道,这两年来,侍中大人不知不觉养成了个习惯,一坐下来,便常常需要温热****的绢帕擦手,一夜常擦数次,直要将一只左掌擦得皮肤都要磨破了才肯罢手。

霍去病稳稳地接过绢帕,放在左手掌心细细擦拭,可是无论他如何擦,掌纹里还是渗透着明晃晃的血迹,粘稠,滚烫,灼得心口疼痛难抑。

“若本侍中今夜非要你开口呢?”

案几前,没有回答。

“大人,玄奴他……。”

“天离住嘴!本侍中问的是他,不是你!”霍去病只觉体内突然窜出一团烈火,这火焰被强行压了两年,每日每夜却都在沿着四肢骨髓一点一点地蔓延,到了今天就快将人的最后一丝神智给焚烧殆尽。

帐内再次陷入沉寂。

跪在两侧的一众内侍见惯了侍中大人傲然冷漠的模样,却从未见过他这样狠戾的表情,一时都惊惧万分,各个屏气凝神,生怕一个粗喘都会惹祸上身。

斜乜那个伏跪在地的背影一眼,霍去病冷笑一声,开口唤道:“常融何在?”

常融强自镇定,弯腰应声:“大人有何吩咐?”

霍去病也不看他,丢掉手中的丝帕,慢条斯理地展开一卷竹简,淡淡道:“你在宫中也算有些日子,见过的事情一定很多。”

常融忙跪地磕头:“大人过誉,小的惶恐。”

霍去病微挑眉梢,眼中霎时间全是冰寒刻骨:“宫里的人犯了事,往往有那不肯开口招供的,你都是用的什么法子?”

天离浑身一凛,忧心忡忡地看向容笑。

容马夫跪伏在地,仿佛已然变得耳聋眼瞎,什么都想不通,什么都听不懂。

常融悄悄瞄一眼霍去病的脸色,伸出舌尖舔舔唇,方朗声道:“回禀大人,宫规虽是严谨,太后皇后却宽厚仁和,一向告诫小的们——打人时万万不可打脸;若可不打人便能收到训诫之效,那连打人都不必了。故此,小的自己琢磨出一个法子,以前试过几次,倒也算百试百灵。”

霍去病将竹简仔细合拢,似乎颇感兴趣地追问一声:“哦?不妨说来听听。”

“喏!小的法子最是简单不过——若有人不肯开口坦白,小的便命人将其衣物剥光,用绳子拴住脖颈双臂,牵着在人多的地方行走。人皆有羞耻之心,有些人更是宁死也不愿当众受此凌辱,故此这个法子既省事又有效。”

听到“将衣物剥光”几字,容笑原本岿然不动的背脊终于现出一丝僵硬。

霍去病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切收进眸底,泠然扫一眼内侍,赞许道:“看不出,你竟还有这样的本事。好吧,今夜便让你一显身手。常融,你若能让此罪奴开口,本侍中自有重赏!”

同类推荐
  • 傲娘

    傲娘

    人与人的缘分真是天注定的吗?上天既然安排我来到这个地方让我遇到想与之共渡一生的人,我会心怀感激。可是为什么世事如此多变,当我遇到他时,上天却告诉我真正有缘分的人还未出现,是为了与他继续感情拼此一博,还是继续等待上天的安排?傲娘迷茫了........
  • 唐门毒娘子

    唐门毒娘子

    穿越不可怕,至少白小冰还很淡定。穿成了与唐门三少有婚约的玉家千金玉倾城也不可怕,至少白小冰看对方是帅哥的份上还能勉强说服自己,接受了。只是这个唐门三少未免太过分,正妻娶进门,宁愿要青楼花魁也不要她!掀桌,老娘不干了,你不仁来我不义,当街休夫没商量
  • 美人联盟

    美人联盟

    二十五岁的钟灵素一朝穿越,成为千金之女,美貌,财富,甚至是一百分夫君都齐活了!但作为女主角,钟灵素的日子才不会这般顺遂呢!被老爹宠妾陷害,先当小乞丐,后当小道姑,最后虽然认祖归宗但却难逃抄家灭族!阴郁的未婚夫,花心的三师兄,变态的国师,忠犬的小夫君,这一个一个扑上来的男色,简直让人承受不了啊!
  • 绯衣仙

    绯衣仙

    初入世,绯衣裹身,绯带束发,蝴蝶遮面,飘飘若仙,医女皇顽疾,救神医之女,赢得“绯衣仙”之称。及笄之年,她已拥有庞大的商业势力,抓着三国的经济命脉。再次入世,已是成年的她,又将掀起怎样的惊世波澜?
  • 绣锦

    绣锦

    宋玲珑因被小娘所害,嫁给一个七十岁的槽老头,新婚之夜却葬身火海死于非命,没想到老天垂怜让她重生到娘未死之前,可以一切重新来过,宋玲珑发誓这一世一定要保护好娘亲和自己的清誉,我命由我不由天,绝对不要走上前世那条不归路.(新书《我的狐族男友》,求收藏,求推荐,求包养!)
热门推荐
  • 断龙间

    断龙间

    断剑苍炎临空陷,韵龙金鳞辉煌现。傲世腾飞锋锐显,魂断奸邪笑苍天。—雨辰喜欢本书的小伙伴们,欢迎加入圳韵断龙阁,群号码:565285809。
  • 狂妃驾到:逆天三小姐

    狂妃驾到:逆天三小姐

    她,三十世纪纵横黑白两道的暗夜女王。她,苍炎大陆赫赫有名的废材三小姐。一朝重生,她变成她。一样的外表,不一样的灵魂。废材?草包?花痴?哼!笑话!丹药被她当糖吃,神兽被她当小厮,更何况体内还有一个凶残的灵魂!欺我者,揍你没商量!等等......这家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偏说自己是神女?
  • 杀手豪恋

    杀手豪恋

    云允浩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代号噬神,一直和阎王和作,阎王出信息,云允浩去杀,杀完后钱阎王三,云允浩七……
  • 飞风筝的人

    飞风筝的人

    我是那个飞风筝的人,而我的风筝早就断了线。
  • 九世劫:倾鸾九天

    九世劫:倾鸾九天

    当所有人都不敢拿天下苍生为赌注,收她为徙时,是他,踏凤而来,执起她的手说:“我相信你,会为天下苍生而让为师赢下此注。”轻而淡的声音无形中透出一股坚定,让她的心怦然而动,从此万劫不复……伤过痛过仍执迷不悟,为她自己,更为他。多少恨,多少爱,最后的最后,她说:“师父,绯月心中无六界,无苍生,只有师父,绯儿愿为师父让天下苍生........一者依恋,一者爱恋,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千丝万缕梦中的劫,究竟是谁,负了谁……想做的想爱的,所有人都告诉不能做不能爱……可是,失去了那份不知何时深植入心的执意,她又,还剩下什么呢?
  • 先生大师

    先生大师

    至于我?很多人喜欢把我当算命先生,但其实算命不过是我工作的一项工具,就像是名侦探的放大镜。我接手很多人不愿意或者没有能力接的活,维持某个灰色地带的整洁与疏通,有点像管道工,但可不是马里奥那样的管道工,只顾着采蘑菇和救那个永远都被抓的公主。在这个行业里,外人称呼我为——先生。
  • 钟声渐远

    钟声渐远

    初三少女冯竹攸在一封诡异的邮件下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这个世界充满的各种罪名,而每个来到这里的人更是身负“原罪”。不过——冯竹攸总觉得——因为没完成作业而来到这里的自己,是不是有点委屈嘞……
  • 脆弱的审判

    脆弱的审判

    冥界亚冥族——魔族带着恐怖的天谴之力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展开了疯狂杀戮,逐渐蚕食了大陆的周围部分,并且继续逐渐往中心吞并。在人类即将被灭绝之时,建立四大帝国,并与神族联盟,守护着大陆上最后的领土。神族天才少年,身并三大天赋技能,承担着反攻的重任。然而,奇迹、诡计、心计、孤寂,不断在他的身上上演。心力交瘁的他,又该怎样带领他的团队,带领全人类,向魔族吹响反攻的号角?然而,只是个阴谋吧?于是少年开始呵天骂地骂父母,想生想死想命运,终成审判神位。
  • 银零落

    银零落

    “钝刀驽马,足我横行江湖。”这话刚说完,她就拿着钝刀砍了驽马饱餐一顿。刚入江湖的持刀女子江水正邪难辨,只因囊中羞涩干起杀手行当,没有职业操守专挑软柿子捏。传闻她是一位医师的徒弟,与武林中铸造兵器的江安叶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背着神兵青昙双刀招摇过市,遇事却只抽出自己那对豁口刀。银海倾落乾坤碎,千山不似旧天涯。她懒散不愿意招惹麻烦,自言只为不负她师傅的执念名扬天下,而后不理身后江湖浊浪涛天。只是世事难料,原本只求以己双刀力断横江的愚钝女子误入谋划整个天下的棋局之中,牵一发而动全身,又闻红鸾恶啼险陷情毒,却如何抽刀?此后江湖三秋,青昙断去,两处石碑,各生红萼。
  • 我是死神死亡的代言人

    我是死神死亡的代言人

    我是死神拿着黑色镰刀的死神小心半夜来敲你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