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的那日晌午,姑母就从宫中赶到府中来了。平日皇城里对于这些事都不怎么传的,谁知这次竟这么快便到了姑母耳朵里。话虽如此,但若是姑母不来,谁又能为母亲将后事安排妥当呢?也许是有人特地去向姑母报了罢。
姑母这次来,着装便不同往日那般明艳了,虽说仍是明晃晃的一身黄色,但若不细看便看不出有什么花纹在。她神情有些黯淡,然仍旧是我第一次见她时的那样端庄。我在屋里看见高复向她回禀着些什么,言语倒是听不太真切,但我却听见她问了一声:“忆欢在哪儿?”
于是高复又禀:“小姐在屋里歇着呢。娘娘,您请进去便成。”这一次我倒是听清了。
姑母便摆手让高复退下了,朝屋里走来。我慌忙把身子从窗边转回来,从桌边抓起一本书翻开,装作在看的样子。惊魂方定,姑母就进来了。
“忆欢,我来瞧瞧你。”姑母进来时是笑着的。她在我身旁坐下,打量着我手里的书,道:“看什么呢?”
“看......”我瞟了一下书里的内容,“《九歌》。”
“哪一篇?”姑母问我。
“《大司命》。”还好这篇我曾读过,且还记得些题目。
“‘乘龙兮辚辚,高驰兮冲天。’你莫要太过悲伤,你母亲自是到了天上做那神仙了。”
她虽这样宽慰我,我却能听出她语气里有些悲伤和一种我道不明的感情,似乎是愤懑,又好像是幽怨。虽然我未曾告诉她我只是恰巧翻开的这一篇,但既然她希望我宽心,那我便是要听才是。不过姑母不愧为姑母,竟这篇也有背过。
“如今你母亲去世,我这兄长也是迟迟未归,你在李府耗着也不是个事儿,你既是女儿家,不若待我安排妥当了你母亲后事,把你接进宫去与我同住。你意下如何?”姑母看着我。
“母亲在时我也未能时刻侍奉于左右,如今母亲故去,忆欢若是不为母亲守孝,实在心中过意不去。但娘娘说的也是,我一直在李府待着确是不妥当......”
“若我说,尽孝在心便好,不必分何时何地。何况你是一个女儿家,你若是做丧主,这世俗是不认你的。我方才已经遣了人去你三叔家,看看有哪一个孩子能过继给你母亲,你也不必再多想丧礼的事。但我们虽是这么说,你明面儿上也得做到了,一是全了你母亲养育之恩,二是不至于让外人的闲言碎语给埋了去。”
我忽然心中很是不平。我的母亲生我养我,不惜一切照顾我,最后却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为她主丧,竟只是因为我是一个女儿!
女儿便比那男子生来矮一头吗?谁曾想这一样是人,女儿在那世俗眼里,便不能尽孝膝下、知书明理了!
“我虽是女儿家,但若日后成了什么事,自不会忘了我的母亲。”我望着姑母,“也不会忘了您。”
姑母笑了一下,道:“你虽是聪明,却也要学会内敛。在我面前说什么便说,但若是有旁人,切不可掉以轻心,更是不可随意吐露心声。但你年方七岁,如此已然是不错了。既然你也明白,那便不用太纠结于谁为你母亲做丧主,只要最后给她老人家在庙堂之上争得一席举足轻重之位,谁又会记得他什么丧主呢?”
我愣住了,原来姑母还有这般深沉精明的模样,我原一直以为她是个心清如水的人,但好在小时候的她与我是像的。但我想她定是真的喜欢我,不然亦不会说这些给我听。于是我便答:“诺。”
我们又聊了半晌,姑母便去正堂见大伯了,母亲的丧礼应为很繁重才是。秋日的风如今却是显得凛冽了,或许是母亲不在了的缘故。
母亲的大殓过后,沛安便不见了。虽说阖府上下不至于为了一个母亲的侍女闹得心神不宁,但还是能听见有人细碎地议论着些什么。我与芳茗在在屋内,听见门外几个婢女议论。
一个说:“常言道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确实是有理。你说这沛安,夫人怎么待她的?她呢?又是怎么回报夫人的?跑了!”
“当初也不知道是谁上赶着守在夫人跟前儿,如今夫人一走,府里乱了套,她也就没了影儿了,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可不是吗?夫人生前待她那么好......”还有一个附和的。
“你们别这么说,沛安姐大家都是知道的,怎么会干出背叛主子的事来!”
“那她人呢?你倒是把她给我叫来,我们当面问问她呀?”
那个帮沛安的小丫头不说话了。我也知道,换做是谁这种情况下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芳茗拽着我,对我说道:“小姐,我不信沛安是那种人!每次我守夜,她都照应着我,让我少守一会儿,剩下的一半都是她帮我的,我是真不信......”
我自然也是不信的。其实虽然这些丫头嘴碎,但一个个也都是忠心的,我也知道。但旁人不好说,沛安却绝对是不会背叛母亲的。当年母亲嫁到李家来,沛安就是其中一个陪嫁的侍女。这些年陪嫁过来的都是死的死、嫁的嫁、走的走,也就只剩沛安和高复两个了,母亲也是很喜欢她。可是沛安到底去哪儿了呢?她走的时候才是一个十八九的姑娘,就算要走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让我们家里担心,又让旁人该怎么想?
罢了,白担心是最无用的,且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