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汝南大方寺。
阳光从檐间洒进屋内,照在床榻上。何曼睁开朦胧睡眼,他抚了抚鬓角,感觉脑袋仍隐隐作痛,还是昨日酒喝多的缘故。
他回忆起昨日与费长房相见的场景,自己没能说服他加入太平道,两个人明明都踏上了修道之路,但相互之间却好像离得更远了,他很害怕自己真的有一天会与他为敌。
“来人啊!”何曼冲外喊了一声。
“何方帅!”只见外面一个小个子的男子推开门进来,在榻前行了个礼。
何曼虽然还在迷迷糊糊之中,可他素来谨慎,听着这声音,不是自己寺里的人。他腾地坐起,晃了晃脑袋,定睛看时,面前的却是自己的师弟唐周。
唐周字元岐,是济南人,年方二十五,比何曼晚四年投师,为人聪明伶俐,一双眼睛甚是水灵,平时都跟在大贤良师张角旁边做事,太平道内都称他作“小灵童”。
“元岐!”何曼连忙下榻,行了礼道:“敢问是良师有吩咐?”
唐周微微一笑,“何方帅客气了,良师让我问一问,那费……的事,你办的如何了?”
何曼低下头叹了口气,道:“他不答应……”
唐周皱了皱眉,“这……”他转眼又笑道:“无妨,那不是小弟此来的关键,小弟要说的是,大贤良师昨日已到了颍川,命何方帅即刻便去拜见。”
“啊?”何曼有些诧异。
………
………
九月初六,离汝南郡三百余里之外的颍川郡,阳翟县。
清澈宽阔的颍水在城池的北面绕过,形成了天然的护城河。阳翟县城高池深,是大禹的封邑,也是当年韩国的都城。
此时颍水之上,一叶扁舟正缓缓而来。这艘船在阳翟北城门外靠了岸,从里面走出三个人来,都是道人打扮,为首的正是何曼,后面跟着的是龚都和唐周二人。
进得城来,早有一辆马车候在城根,三人依次上车,自北至南穿街而过。
“这阳翟好生繁华……”何曼掀开帘子,瞧着街上往来的人群。
唐周微微一笑:“颍川乃京师以外天下最繁盛的所在,自然热闹……”他突然低声道:“颍川大方寺的波才方帅已召集了九千徒众,何方帅您还须努力啊……”
“哼……”何曼轻蔑地撇撇嘴。
太平道在颍川的方帅是波才,他本是官府作坊中的打铁工匠,两年前刚刚拜师,但深得张角信任,如今已经作了颍川方帅之职,与何曼平起平坐。何曼素来以老资历自诩,故对他颇为不齿。
马车一路从城中穿过,在南城门出了城,又行了十余里,一道青山出现在眼前。
“这是笔架山。”唐周指着前方绵延的山岭说道:“此山有三个高峰,形状如同笔架,故此得名,颍川大方寺就在山里。”
何曼不以为然地点点头。
行至山口,三人下车,早有一队徒众迎了上来,何曼看这些虽然都是同道中人,但个个却都是虎背熊腰、凶神恶煞,如武士剑客一般,跟自己手下的部众截然不同。
“这位便是何方帅吧?”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从人群背后走了出来。
何曼抬眼看时,只见那人脸上两道粗粗的浓眉甚是醒目,“在下何曼,敢问尊上是……”
“小可波才。”那浓眉汉子拱个手道。“大贤良师在寺中等您呢。”
何曼心里“咯噔”一下,又细细打量这对面着矮小的波才,只见他须发旺盛,尤其那眉毛更是十分浓密。
何曼拱个手,“原来阁下就是波方帅,久仰······”他又低声道:“你可知良师为何唤我来此?”
波才笑道:“何师兄到了便知。”他向后一伸手,“请吧!”
何曼心里忐忑,跟着波才一路往山里走来,约有小半个时辰,一座高大堂皇的山门出现在眼前,门上“颍川大方寺”五个字让何曼觉得颇为眼熟。
“这颍川大方寺可比我的汝南大方寺气派多了……”何曼心里念叨。
波才到大殿前停住了,“何师兄请进吧,良师就在里面。”
何曼有些讶异地道:“师弟……不一同进去吗……”
“不了……”波才颇神秘地一笑,“良师只让您一人进去。”他作了个揖,转身退下了。
何曼咽了口唾沫,推开门迈进大殿。
大殿里很黑,只点了两盏油灯,昏暗的灯光忽闪着,让整个大殿又增添了几分阴森诡异之气。
何曼一步步往殿深处走着,脚步声“啪嗒啪嗒”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微弱的灯光下,何曼看见一个人靠墙坐在正座之上。
他再向前几步,一看清那人面容,何曼低呼一声,随即翻身下拜,叩首道:“徒弟何曼,拜见太平道大贤良师!”
只见灯光明灭之中,一个面颊凹陷,颧骨高凸的中年男子闭着双眼坐在当中,他头上挽着一个高耸的发髻,却又有两绺头发散在额前。
此人正是太平道数十万教众的最高统领——“大贤良师”张角。
此时他脸色枯黄,面无表情,就任由何曼这么跪在面前。
何曼跪了半晌,张角依旧一言不发。何曼不敢起身,可头上的汗水已经一道道淌下。
就这么有一柱香功夫,何曼两腿早已麻木,张角终于缓缓地开口道:“何曼……你起来吧……”这声音低沉沙哑,叫人听了不寒而栗。
“诺……”何曼拖着酸麻的腿吃力地站起,垂手立在旁边。
“我在邺城交待你的……费长房那件事,你办的如何了……”张角双目依旧紧闭着。
“回大贤良师……”何曼低下头道:“他……不肯入道。”
张角双眼忽然睁开,两只眼睛隐隐闪着暗金色的光芒,他嘴角一扬,干笑两声,“好你个何曼……亏得还是一方之统帅,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好……”
何曼听得此言,简直是心惊胆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顿首,“良师恕罪,费长房他心意已决,徒儿实在是劝不动他啊!”
张角叹了一口气,喃喃地道:“可惜了……可惜了……”
何曼一惊,颤声道:“良师的意思是……”
“既然不能收服……”张角突然目露凶光,“那就杀了他!免得日后成了祸患!”
何曼抬头看了看张角,眉头拧在了一起,随即紧咬嘴唇,长叹一声,拱手道:“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