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前，林谦从天之骄子一下子沦落凡尘，更是因为皇帝金口玉言不得入朝为官，受了多少人的白眼嘲笑。
然而三年之后，新帝登基，林谦作为其中出了大力气的人，自然而然一下子成了御前红人，不仅被封了爵位，新帝还将嫡亲妹妹嫁于他，可谓是风光无限。
一时之间，宇文家这个新贵家族在刚到京城之时就收到不少的拜帖。
宇文夫妻两个哪见过这等世面？当即就有些不知所措，还是林谦出面一一婉拒，说是路途劳累，家人需要好生休息。
所住的府邸是赵润赐的，是前朝哪位王爷的王府，内里违制的东西都已经撤掉，一眼望去，满眼的富贵华丽。林谦其实不大喜欢这种风格，但是人家好心也不能拒绝了不是？
林谦打算等新婚的时候再重新装修一番。
其他人倒没觉得哪里不好，连声夸赞。
木氏看了不到半圈就累了，林谦连忙扶着母亲回屋休息去，二郎三郎年轻气壮，精力都挥洒不尽，带着妻子继续逛着，宇文老爹更不用说了，估计不把府邸看完是不会休息的。
“真好啊。”木氏抬眸四顾一番后，笑着感慨道，忽而叹了口气：“可惜了你妹妹，没能看到。”
林谦道：“我已经派人去接妙妙了，很快就能看见她，娘且宽心。”
妙妙前几年嫁给当地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按当时的家境来看，还是宇文家高攀，妙妙嫁过去后也没少被人说是商户人家出来的，还好丈夫贴心，才没让小姑娘对生活失去失去希望。现如今，宇文谦封爵，妙妙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在婆家也没人敢跟她使眼色。
现下妙妙怀有身孕，路上少不得要放慢速度，来的也就晚些。
“我都说了让她生产完再来，这头一胎的，哪能这么折腾！”木氏挂念女儿，但更担心的事女儿的身体。
林谦眼中划过一道暗芒，而后安抚道：“娘放心，我派去接妙妙的人中就有大夫，定不会让妙妙受半分委屈的。”
木氏拍了拍他的手，欣慰道：“有你安排，为娘自然是放心。对了，你和公主的婚事定了哪天了吗？”
别看林谦是长子，但底下两个弟弟都早已经成亲，眼瞅着过年就能添个侄子侄女，但他还是光棍一条。
一开始木氏还犯愁，生怕长子打一辈子光棍，结果没想到有朝一日长子居然从商户之子一下子变为有爵位的人，还即将要与公主成亲！
这简直是想也不敢想的。
提及婚事，林谦耳朵根子不由得泛起了红，眼角眉梢都是即将成婚的喜悦，声音都夹杂着高兴，“定了，明年的五月十八。”
木氏算了算，“还有八个月呢，这，来得及吗？”
林谦道：“娘您别担心，一切有儿子呢，您和爹呢，到时候就等着喝媳妇茶吧。”
木氏被他说的逗得一笑，连声道：“好啊，那就等着你的媳妇茶了。”
顿了顿，木氏忽然低叹一声，柔声道：“谦儿，成婚之后，你就是另一个家的一家之主，要记着，不管做什么事，你身后还有一个家等着你去守护。”
林谦重重点头：“谦儿知道。”
相比较于林谦对成婚的期待，赵霏便显得很淡然，一点儿新娘子应有的害羞喜悦都没有。
赵润负手道：“霏霏，你若不愿意，兄长不会逼着你。”
赵霏抬手挽了挽鬓边散乱的碎发，笑道：“兄长说什么呢，霏霏怎么会不愿意呢。”
赵润抬步走到赵霏跟前，抬手轻轻放在赵霏的肩膀上，看着她的眼睛，承诺道：“此件事了，日后绝不让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兄长起誓。”
赵霏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恍惚之间她突然有一种陌生之感，喉咙微动，轻声询问：“兄长，天下已在您的手上，到底还有哪里不放心呢？”
赵润牵起唇角笑了笑，道：“我已命人为你打造凤冠，届时霏霏必然是天下最美的新娘。”
赵霏眼睫颤了颤，唇瓣蠕动，最后还是一句话没有说。
因为她知道，说了也没有用。
天底下最美的新娘？
真是天大的讽刺。
过了年，林谦的第一个侄女出生了，因为笑声如铃铛，便取名宇文玲。
妙妙也赶在年前到了宇文家，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因着妙妙月份大了不方便走动，便被木氏留着养胎。
第二年三月，妙妙生下一对龙凤胎，可爱极了，林谦为两个外甥特地斥重金宝石打造了两个长命锁，在满月的时候亲手挂在孩子的脖子上，祈祷孩子们能够长命百岁。
因着婚期将近，妙妙一家人便没有立即动身离开，准备等参加完了婚宴再走。
五月，婚期将近，府邸也整修完毕，按照林谦的设想整修而成，令他很是满意。林谦想，霏霏应该也会很满意。
五月十七日，一想到第二日便是大喜之日，林谦激动的一晚上都没有合眼，拉着系统不断絮叨的来回重复一句话“我要成亲了”。
经过几年相处，林谦和系统之间的关系日渐融洽，起码在四周无人的时候，还有个系统可供他发泄心中喜悦。
而系统只想说：你丫的好烦滚一边去！
林谦不管，他就是高兴！他就是要说！
等一声鸡鸣报晓，林谦一个鲤鱼打滚就从床上蹦了起来，完全没有一夜不睡遗留的后遗症现象，令人不由得感叹年轻真好。
梳洗过后，换上喜服，林谦精神抖擞地拜别父母，前去迎接自己的新娘子。
赵霏一身大红嫁衣，精致的凤冠戴在发髻上，衬的她一张娇俏讨喜的容貌对了几分稳重。
吉时已到，赵润亲自来接赵霏出门，送她上鸾车。
“兄长。”
赵霏目视前方，一步步迈的稳重。
“我们会得到报应吗？”
赵润牵着赵霏的手稳步向前，低声回道：“霏霏，开弓没有回头箭。”
赵霏缓缓阖上双眸，复又睁开，眼神一片清冽：“我知道了。”
宫城外，林谦耐心等着新娘子，直到看到那抹倩影，林谦不由得扬起笑容，如阳光般明媚，刺的赵霏眼角生疼。
对不起，宇文谦。
林谦接了新娘子，按照计划安排绕城三周，然后再回到宇文家准备拜堂。
当鸾车走到第二圈的时候，忽然有人冲上前来，手里拿着诉讼稿，高声道：“诚意侯意图谋反！私造兵甲！”
而诚意侯正是林谦。
林谦眉头一皱，正要让人把这人带下去好好审问时，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故意，那个人竟然直接被刀抹了脖子，血溅当场！
林谦快要气炸了。
妈的！老子辛辛苦苦等了那么多年的亲事被你给搅了！
然而接下来的变化就有些超出林谦的预料了，因为，他被人给关押起来了。
好笑吧，在成婚当日，被自己的至交好友兼大舅子给关押了起来。
林谦依旧一身喜服地坐在牢房中，靠着墙壁垂着头，十分的老实，让看守的人都惊讶无比。
“123，你说他到底是想干什么？”林谦扯着地上的干草，问着系统。
系统机械的声音听起来冷冰冰的：“不知道。”
“那你说，我爹娘他们还好吗？”
“不知道。”
“那你觉得他会放过我爹娘他们吗？”
“不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林谦面无表情地把拧的跟麻花似的干草丢在地上，道：“不知道，不知道，你除了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系统闭嘴了。
林谦冷笑一声：“很好，这是干脆连说都懒得说了吗？”
此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听起来人还挺多的，林谦闲闲地靠在墙壁上，不多时眼中便映入一张熟悉的面容。
“呦，这不是我那大舅子吗？”林谦一边调侃笑道一边在心中佩服自己，这个时候居然还能和他笑着说话。
赵润看了他几眼，扭头低声吩咐了什么，而后他身边的人打开了牢房，径直走了进来，将林谦四肢上带着的铁链所在屋子的四角上，这下子林谦不得不站着，双臂还被牵拉着。
“我说，”林谦晃了晃胳膊，引得一阵铁链响：“不至于这样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不会武功的，给我把剑我也不会杀人伤人的。”
确保他无法做出什么小动作之后，赵润才走到他跟前，脸上挂着林谦熟悉的笑容，温声道：“没办法，君和的本事远远超乎我的想象，不得不提防着。”
林谦缓缓眯起了双眼：“你什么意思？”
赵润没有答话，而是挥手让一干人等退了出去，牢房之中一下子就只有两个人，显得格外空荡。
“我能什么意思？君和，我知道你有个神秘的宝物，能够实现你的一切愿望。”赵润说这话的时候，眼底是不加遮掩的贪婪。
事到如今，林谦才回过神，明白过来：“你，从始至终，接近我只是因为我那个宝物？”
赵润道：“不然呢？就凭你一个商人之子？”
林谦缓缓睁大了眼睛，往事一幕幕地如电影回放般在脑海中划过，许多被他忽视掉的细枝末节如放在显微镜下被放大，那些不被发现的恶意在这一刻紧紧裹住林谦，让他犹如溺水一般难以呼吸。
“所以，”林谦赤红着双眸，死死地盯着他，似要看穿他伪善面孔下真正的模样：“都是假的？！赵霏也是假的？！兄弟情深也是假的？！你只是在利用我！”
赵润收起脸上的微笑，冰冷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犹如硫酸沾体一般，疼的他想大叫。
“既然已经知道，那朕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告诉朕，那个宝物在哪里？该如何使用？否则朕会让你知道拒不回答是何代价。”
私下里，赵润从来不曾在他面前自称“朕”，林谦以为这是代表着他们直接的情谊一如往昔，可结果呢？不过就是一场骗局！
林谦哑声大笑起来，笑他的傻，他的笨，笑他到现在居然还对这个人有半分期许！
赵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疯癫一般的大笑，冷声道：“朕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考虑。”
林谦的笑声渐渐平息下来，嘶哑着声音道：“你想要宝物干什么？”
赵润眉头一蹙：“这不管你的事。”
林谦动了动身子，铁链哗哗作响，赵润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林谦眼中的嘲讽愈加浓厚。
“怎么？怕我杀了你？”
“宇文谦。”赵润眉眼间一片愠怒，“朕劝你识时务者为俊杰。”
林谦扬起头嘲笑道：“别费力气了，我没什么宝物，就算有，我都不知道在哪儿，怎么给你？”
怒火在赵润眼底翻涌，“你这是不打算说了是吗？”
林谦面无表情地道：“我无话可说。”
系统的来去从来不受他控制，怎能说给就给？
可在赵润眼中这边是拒不配合了的意思，他怒极反笑，连声道了几个“好”字，便挥袖离开。
林谦眉头一皱，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
没过多久，他听到了婴孩啼哭的声音，猛然抬头，便见一个黑衣侍卫怀中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小孩，手脚在不断地挣扎，脖子上的长命锁都被挣扎着掉了出来，看起来可怜极了，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放开他！我让你们放开他啊！”
林谦疯魔般地冲了过去，却被铁链锁住手脚，他奋力挣扎，脖子、额角的青筋直突，用尽力气都无法挣开那牢固的铁链。
“说不说？”
侍卫冷冰冰的道。
林谦疯了般大喊：“我说什么啊？！我他妈的都说了我不知道我他妈的该说什么啊！”
侍卫等了片刻，没有等来回答，便高高举起抱着孩子的手臂。
似乎是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林谦眼睛瞪到了极致，手拼了命的往前伸，却什么也触碰不到。
“123！”林谦嘶声大吼：“出来啊！出来啊！”
然而没有任何反应。
侍卫又等了一会儿，最后将手一松。
“不——！！！”
孩子的啼哭声戛然而止。
鲜血将金色的长命锁染红，林谦如失了魂般瘫软下去，却被铁链拉着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姿势。
然，这还不算完。
过了半日，又抱进来一个孩子，那孩子乖巧得很，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最后被血染了白净的小脸。
接下来，是一个差不离半岁的小女孩。
然后，是妙妙。
“大哥。”妙妙形容枯槁，与之前娇美的模样判若两人。
“妙妙……”
干涸沙哑的嗓子挤出这两个字后，已经干涩肿胀的眼角再次被浸润。干裂的唇瓣蠕动，他看着妙妙的眼中是深深的愧疚自责。
“大哥，他们，就是死在这的吗？”妙妙低啜一声，哽咽地看着地上还未干的血迹，“我的儿子女儿，还有二哥的女儿，都是死在这里的吗？”
林谦鼻头发涨，喉咙似是被棉花堵着，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可妙妙也知道答案了。
深呼吸一口气后，妙妙抬眸，泪中带笑地看着林谦，道：“大哥，我没怪过你，我们都没怪过你，大哥不是那样的人，我们都相信你。”
“妙妙……”
“现在，我要去找我的孩子们了。”
“妙妙……”
“如果大哥能够活下来，就好好的活下来。”
“妙妙——！！！”
林谦死死地咬着牙，绝望地吼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它在哪里！就算杀了所有人，杀了我我也不知道它在哪！放了他们好不好，我卖命给你，我听你的话，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放过他们好不好……”
林谦崩溃地哭嚎着：“我把我的命给你！放了他们啊——”
站在某处看完全过程的赵润却低声淡淡道：“晚了。”
林谦已经恨他入骨，放了他就是在放虎归山。
既然得不到，那就谁也别得到。
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带着一个宇文家的人来林谦面前，但赵润也从来没有出现过。
林谦想，或许是在考量，或许是过几天就会让人把他困着送到赵润跟前，无论怎样对他，只要宇文家剩下的人好好活着就行。
翌日，林谦没有等来所期望的结果，他被赵润派来的人一刀毙命。
又要死了。
林谦心想。
死了也好，死了投胎转世，忘了这些痛苦也好。
过了不知多久，林谦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密林中，身上穿着的还是那身破烂不堪的喜服。
怎么一回事？
他没死？
“你当然没死。”
熟悉的声音凭空响起，林谦倏地抬眸，便看见一个小光团在眼前跳来跳去。
“你是123？”
小光团跳了一下：“是的。”
林谦抬手碰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能够触碰到，立即伸手死命捏住小光团，冲血的双眸犹如厉鬼一般。
“你能让我复活，那你让妙妙他们也复活！”
“不能。除了宿主，系统不得对异世人的生命进行干预。”
“那为什么之前我喊你的时候你不在？！你在妙妙他们就不会死！”林谦崩溃发怒吼叫。
“因为宿主想要暴露系统存在，这是不被允许的，系统将会自动关闭与宿主的连接。”
林谦怔愣道：“所以，所以你就，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我面前是吗？”
系统机械化的声音听起来冷漠无情：“先宇文家已无活口，宿主需要重新安排一个身份。”
已、无、活、口……
意料之中的事情，在得到确认之后却还是能让林谦心疼到麻木。
“我爹，我娘，我妹妹，我弟弟，外甥，侄女，全死了？”他轻声低喃，语气飘忽。
系统：“是的。”
“呵，呵呵……”林谦抬抬手遮住面容，嘶哑的笑声从指缝中传出，如鬼哭一般渗人。
“为了你，我的家人都没有了。为了你这么一个稀罕的宝物……”
林谦抬起手，抓住系统，缓慢的往自己跟前送，系统感知到某种危险，光团绽放耀目的光亮。
“你救不了他们，那我吞噬了你，我就能救回了吧？”
疯子！
这是个疯子！
系统如果是人的话，一定会惊恐尖叫。
·
“兄长！你为什么这么做！”赵霏冲进赵润的书房，冲着他一顿怒吼。
“那三个孩子才多大？你怎么就下得去手？！”赵霏如看陌生人般看着赵润，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你简直太可怕了。”
赵润蹙着眉，忍着不满道：“霏霏，难不成你真当自己是宇文家的人了？”
赵霏恨声道：“我倒宁愿自己是！”
一年又一年的过去了，赵霏路过宇文家的旧址时，眼中是说不出的愧疚和自责。
那个少年郎虽然一开始不是她所喜欢的，可谁能抵挡这如火一般的少年爱意。
然而最后……
“霏霏，你怎么在这？叫我好找。”青年拿着东西朝她几步跑过来，关切的面容与当年的人有几分的相似，恍惚之间似乎一切都没变。
“下次不会了。”赵霏笑了笑，眼角晶莹一闪而过。
这里，她再也不会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