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彦琮知道自己说的实在是天方夜谭，令人很难信服，可是这些时日他仔细想过了，这一世已经和前世有诸多的不同，而他前世死的时候十八岁，能够知道的也就只有未来五年的事情。
原本还以为能够预知几年的未来会能够改变很多，结果却发现，改变之后的未知已经超脱自己的掌握。
赵彦琮捏了捏手指根，道：“父皇，防患于未然，虽然并未有实据，但是能够提前预防也是好的。”
皇帝微微挑眉，道：“所以，你才那么急着要留下吴子虞。”
这个名字久远未提及，赵彦琅一开始还有些怔愣，随即点了点头，正色道：“父皇，吴将军的本事您是知道的，若是能够让吴将军执掌霖州十一城，必然能够震慑北荒十五族。”
皇帝眼眸幽深地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叫赵彦琮从容淡定的心防有些动摇。
“父皇……？”
“阿琮，你可知道霖州十一城的意义何在？”皇帝沉声问道。
赵彦琮抿了抿唇，道：“霖州十一城守卫边疆，一城破，霖州危。霖州破，雍城危。”
“很好，那么，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了吗？”皇帝颔首问道。
赵彦琮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地握紧拳头上前一步，急声道：“可是父皇，吴将军品行高洁，断不会做出危害朝廷，背叛父皇的事情来。反而是父皇……是我们……对不起他啊！”
皇帝看着面露焦急神色的赵彦琮，心中忍不住摇首叹气。
还是太年轻，涉世未深什么都不懂，以为一腔热血、满心赤诚，便能与人真诚以待，便能和睦相处。
真是……
“阿琮，你觉得父皇不该这么对吴子虞，不该收了他的兵权，不该疑心他对朝廷的忠诚，更不该让他未及而立之年便让他不得入朝？”皇帝一步一步走到赵彦琮跟前，垂眸看着比自己矮上一个头的赵彦琮，一句一句慢悠悠地问道。
赵彦琮抿紧了唇，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神色间明显是这个意思的。
皇帝顿了顿，幽幽道：“阿琮，帝王之道，在于平衡，你可知吴子虞风头过盛真对他是件好事吗？你应该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是，父皇是忌惮他，可若因此便要收回兵权，那早在一开始便不会给他染指兵权的机会。”
赵彦琮唇瓣微微翕动，眸子中有一瞬间的茫然和纠结，曾有的认知在这一刻被打乱，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皇帝，像是一个做错了事不知该怎么办的小孩子，无助地求助自己的父亲。
皇帝微微叹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现在才十三岁，父皇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对于一些事情也是心存幻想，总以为为君不必如此处处提防，然而……阿琮，你是父皇的嫡长子，是未来的储君，有些事情你也该清楚明白了。”
赵彦琮前世今生加在一起也不过二十左右，纵然早就有过上朝的经历，可是见识的毕竟没有那么多，心中仍然保持着少年的纯粹心。
“所以，父皇那么做，也是存着保护吴将军的心思是吗？”赵彦琮抬眸，眸光闪烁地问道。
皇帝唇角微微一勾，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此事，你与朕说便可，万不可再让旁人知晓 ，免得外人以为我朝太子竟是个空口无凭之人。”
才不是呢。
赵彦琮下意识地想要辩驳，却悲哀的发现自己的辩词更像是在证明自己的异想天开、空口无凭。
“是，儿臣知道了。”赵彦琮只好先认错，至于剩下的，自己再想想办法吧。
皇帝颔首道：“若是没别的事，就先回去批阅奏折吧。”
一想到那小山堆似的奏折，赵彦琮表情僵硬了一瞬，不断地对自己说这是父亲对自己的锻炼，道：“是，父皇。”
父子俩一前一后地出了门，赵彦琮忽然低声问道：“父皇，那母后意外摔跤一事……”
皇帝眼底划过一抹冷厉，眉眼冷然了几分，道：“如若人为，只能说背后之人手段高明。”
连父皇都找不到人吗？
赵彦琮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总会露出狐狸尾巴的。”
皇帝面色不是很好的扯了扯唇角。
将窝在余皇后怀里撒娇不肯出来的赵彦则拎了出来，赵彦琮兄弟两个便离开了未央宫，途中，赵彦则嚷着要去羽兰宫，赵彦琮便转了个弯带赵彦则朝羽兰宫走去。
过了御湖，迎面与赵彦琅碰上。
“大哥，五弟。”赵彦琅含笑同两人打招呼。
赵彦琮：“许久不见三弟，这几日不知三弟去了哪里？”
赵彦琅道：“外祖母身染恶疾，母妃身在后宫心忧外祖母，我便替母妃去舒府照顾几日，以尽孝心。”
赵彦琮了然颔首道：“那不知舒老夫人现下如何了？”
赵彦琅：“已经好了大半，这才得空回宫跟母妃说明情况如何。”
顿了顿，赵彦琅眼含担忧地道：“听闻母后诞下小公主，妹妹早产三月，不知道可有什么大碍？”
赵彦琮微微一笑，道：“多谢三度记挂，阿曦现在很好，太医说，只要日后多加注意照顾，与寻常足月生的孩子没什么两异。”
赵彦琅微微一愣，“妹妹取名了？叫什么名字？”
“赵曦，晨曦的曦。父皇已经拟了封号，为长宁，不久将宣告于众。”
“长宁公主？好封号。”赵彦琅弯了弯眸子，似乎是真的为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而感到高兴，“还以为日后只有弟弟了呢，没想到还能有个妹妹。大哥，我现在能够去未央宫看看妹妹吗？”
“妹妹要睡觉，不能打扰她睡觉，不然妹妹会哭的。”赵彦则抱着赵彦琮的大腿，认真地道。
赵彦琮拍了拍他的后背，道：“母后生产时过于凶险，现在需要休养，不方便见人。等母后身子好了，再去请安吧。”
赵彦琅闻言，叹了一声惋惜道：“如此啊，那便等母后身子好了一些，再去看看妹妹吧。”
赵彦琮微微颔首，道：“三弟可还有旁的事？”
“大哥是有事情要处理吗？”
赵彦琮道：“没什么，是阿则想要去找阿檀玩，一会儿要去羽兰宫。”
赵彦琅“哦”了一声，道：“那我便不打扰了。”
说着，行了一礼退让一步，道：“兄长慢走。”
颔首示意过后，赵彦琮领着赵彦则朝羽兰宫的方向走去。
“大哥。”赵彦则抬头看着赵彦琮，扁了扁嘴，道：“我不喜欢三哥。”
赵彦琮微微挑眉，道：“为什么？”
“三哥笑的让我觉得不舒服。”赵彦则挠了挠脸颊，小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在找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赵彦琮有些讶然。
赵彦琅生的温润，笑的也如沐春风，与余泽轩有些相像，也不至于令人一看就觉得不舒服。
“大哥，以后咱们不跟三哥讲话了吧。”
赵彦琮失笑，揉着他的头发，道：“阿则，那是你三哥，不可以这么说，知道吗？”
赵彦则扁扁嘴，哼唧了一下，扭着头假装没有听见。
“阿则——”
“我们快去找四哥哥他们啦！”赵彦则连忙打断他的话，拉着赵彦琮的手朝羽兰宫走。
赵彦琮见如此，眉头略微一皱，而后微微叹了一口气，暗道自己也是心有偏见，做不到公正以待，又如何能要求赵彦则去做他不愿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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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关了禁闭的舒妃并没有多么的焦急，甚至还有闲心下厨尝试做点心给赵彦檀吃，只是做的并不好吃而已。
“母妃，有些酸。”赵彦檀有些艰难地咽下口中的糕点，拿起糖水就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
兰妃“咦”了一声，拿了块糕点咬了一口，一下子就吐了出来，也拿了一碗糖水喝了好几口缓缓。
“原来是我把盐错当成糖放了。”兰妃无奈地笑了笑。
赵彦檀叹了一口气，捧着脸道：“母妃，我想吃母后做的糕点了。”
兰妃拿手背摸了摸他的脸，道：“再过几天就好了。”
“四哥哥！”赵彦则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赵彦檀双眼一亮，像个兔子一样跳了起来，欢呼道：“是阿则！阿则来了，母妃我出去啦。”
还没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兰妃连喊住的机会都没有，摇摇头好笑几下后，拍掉手上沾着的面粉，提起裙摆朝外头走去，还没靠近就听到赵彦檀又一声的欢呼。
“大哥你也来啦！”
太子殿下？
兰妃快步走了过去，就看见赵彦檀跟个树袋熊似的挂在赵彦琮的大腿上，后者则弯腰小心地扶住赵彦檀，以防小家伙抱不住摔了下来。
“阿檀，还不快从太子身上下来。”兰妃急切地喊了一声，几步走到跟前就要把赵彦檀抱下来。
赵彦檀紧紧抱着赵彦琮的大腿不撒手，一点儿也不想被抱走。
兰妃道：“阿檀乖，你这样抱着太子殿下怎么走路。”
赵彦檀：“唔唔唔～～我不嘛……”
赵彦琮微微前倾身将赵彦檀揽着，对兰妃浅浅一笑，道：“兰妃娘娘，无妨的。”
兰妃面露尴尬神色，愧歉道：“让太子殿下费心了，阿檀也是一时兴奋……”
赵彦琮笑道：“兰妃娘娘多虑了，阿檀是我弟弟，哪有什么费不费心之说？”
说罢，低头拍了拍赵彦檀的肩膀，轻声道：“阿檀乖，你先松一松，进殿再说如何？”
赵彦檀：“好～～”
相处时间长了，面对赵彦檀抱着自家大哥的大腿不撒手的行为，赵彦则表示一点儿也不生气。
哎，自家大哥如此优秀，难免会有人情不自禁，自己要习惯 ╮( ??ω?? )╭
若是赵彦琮知道赵彦则的小脑袋瓜子都在想什么的话，估计会啼笑皆非地敲一敲他的小脑袋吧。
进了正殿内，兰妃让人端来茶点招呼。
赵彦琮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对兰妃道：“娘娘，我此次前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兰妃道：“不知道殿下想与我说什么？”
“父皇解了羽兰宫的禁，阿檀和阿则的课业即日起便要继续，只是我最近几日事务繁忙，身无乏术，并无精力来教他们两个。便想着，余大公子几人在顾府跟着顾老先生念书，便将他们两个也送到顾府去。兰妃娘娘不必担心，有阿轩他们在，定然是能够看顾好阿檀他们。”
兰妃有些惊讶，“顾老先生？这，岂不会是打扰到几位小公子念书复习吗？”
赵彦琮摇首道：“无妨，并不是说让阿轩他们来给阿檀阿则启蒙，顾老先生门下门生无数，能够给两位皇子启蒙，我想着桩美差应当会有人来担。”
给两位皇子启蒙，其中还有一个是中宫嫡子，其背后所蕴不言而喻，除非是那种高风亮节不屑于此的人，应当没有人会拒绝这桩能够在皇帝太子跟前展露才华的好机会吧。
兰妃立即想通其中关键，自然是十分乐意的，便点头道：“如此，便有劳殿下了。”
赵彦琮：“娘娘客气。”
赵彦则和赵彦檀在一旁听了全过程，脸色各有所变，尤其是赵彦则，简直犹如大敌来临，慌得糕点甜水也不喝了，扒着座椅跳了下来，啪嗒啪嗒地跑到赵彦琮跟前，昂着小脑袋急匆匆地问道：“大哥大哥，我们又要认字了吗？”
赵彦琮摸了摸赵彦则焦急慌忙的小脸，又揉了揉他细软无比的黑发，笑的如沐春风：“是啊，阿则开不开心？”
赵彦则直截了当地道：“不开心。”
前世五岁启蒙的赵彦则就很抗拒读书，更不用说这个将将要满四岁的赵彦则了，能喜欢就有鬼了。
赵彦琮微微挑眉，转眸看向赵彦檀，问：“那阿檀呢？阿檀喜不喜欢？”
赵彦檀张了张嘴巴，也想说不喜欢，只是看到赵彦琮微笑的眼睛，那三个字就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四哥哥也不喜欢的！”赵彦则连忙顺着赵彦琮的腿爬到膝盖上坐着，抱着他的脖子就要捂住他看着赵彦檀的眼睛，耍赖似的在耳边大声吼着，试图掩盖赵彦檀的声音。
赵彦琮：“…………”
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抱的赵彦琮下意识地搂好赵彦则的小身子，避免几月前的惨案再一次出现。
“阿则你……松一点儿，你这是想要勒死我啊。”赵彦琮无奈又好笑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提醒道。
赵彦则略微松了松他的脖子，扁着嘴，扮可怜的看着赵彦琮。
后者全然不为对方可怜兮兮的眼神所迷惑，挑高了眉头狠心道：“不可以，明日起你就和阿檀去顾府，不得耍赖。”
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点了点他的小鼻子道：“别想着去找母后，这件事母后可是答应了的。”
赵彦则恹恹地“啊”了一声，生无可恋地往下一滑，趴在他的怀里撅着小屁股学鹌鹑。
赵彦琮无奈一笑，朝兰妃道：“明日我便会派人来接阿檀，来回不便且又影响他们休息，便先在顾府住上几日，还望娘娘今日便将阿檀的东西收好，也望娘娘能够体谅。”
兰妃连忙道：“殿下说的这是哪里的话，能得顾老先生的门生指点，这是求之不得的幸事，还要感谢殿下时时记挂着阿檀。”
赵彦琮笑道：“兰妃娘娘客气，要说的便是这么些，阿则想与阿檀玩耍，我便将他留在羽兰宫中，入夜时会来接他离开，若是有哪里顽皮之处，希望娘娘见他年幼，多加谅解。”
“这是应该。”
说罢抱着还在耍赖皮撅着小屁股的赵彦则起来，轻轻地放在地上，伸出中指刮了刮他的小鼻子，道：“我先走了，你和四哥好好玩，不要起争执，晚些时候我再来接你回去。”
赵彦则双眼亮晶晶地道：“好的！大哥慢走！”
然后赶快忘记要念书的事情！
赵彦琮好笑地戳了戳他的额头：“你啊。”
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之后，赵彦琮便起身离开羽兰宫。
“殿下稍等。”
兰妃娘娘匆匆追了出来，赵彦琮似乎早有预料，停下脚步转过身时，面上并无惊讶神色。
“殿下，不知道皇后娘娘现在如何了？”兰妃微微喘着气，忧虑问道。
赵彦琮道：“母后已经醒来，需要坐满双月子。”
兰妃松了一口气：“是么，没什么问题就好。”
“殿下先前托柳公子问了我一个问题……”兰妃犹豫着说道。
赵彦琮唇角的弧度并没有什么变换，道：“是的，娘娘不也是给了我答案吗？”
兰妃唇瓣翕动：“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大概知道是谁，那么——”
“娘娘。”赵彦琮笑容微微一敛，道：“今日母后醒来的时候，问过你和阿檀的状况。你知道母后是怎么跟父皇说的吗？”
兰妃瞳孔微微一缩，眼睫在不停地颤动，显示着她此刻内心剧烈的波动。
“娘娘她……”
话还没说出口，便已是隐有颤音。
赵彦琮抿了抿唇，敛了脸上的笑容，道：“娘娘，母后的心思我想你也是明白了，这件事便如此作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