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赵彦琮目前所知，世人对赵彦钺的看法褒贬不一，有人说他重情重义，也有人说他沽名钓誉、是个虚伪小人。
世人看法不一，没有谁能控制得了别人的想法，而赵彦钺压根儿就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我行我素，自在得很。
赵彦琮对此次不作评价，不过这并不代表别人可以借此来彰显自己。
那人话语之间明显是想通过贬低赵彦钺来抬高自己，以证明自己有多么的清高守节。
对于这样的人，赵彦琮只觉得可笑至极。
那人如此言论一放出，周围雅间的声音都小了一些，似乎都想听听看着人还能有什么言论。
隔壁雅间传了劝阻的声音，因是同伴怕他失言得罪，而那人却不予理会，继续放声指责着赵彦钺的种种不良之处。
赵彦琮听了一耳朵，左右不过就是赵彦钺那卓越的战功令人怀疑以及当年他揭发赵彦琅不顾兄弟之情，翻来覆去，也没有什么个新鲜花样。
玩着新玩具的赵曦听到了熟悉的几个字，抬首好奇地问道：“大哥，我听到了有人在喊二哥的名字。”
赵彦琮摸了摸赵曦的小脑袋，道：“嗯，在夸你二哥厉害呢。”
赵曦弯了弯眸子，笑嘻嘻道：“二哥厉害。”
赵彦钺对赵曦很好，每次回来都会给她好多好玩的东西，还陪她玩娃娃，赵曦很喜欢她的这个二哥。
等赵曦兴致勃勃地玩着手里的玩具后，赵彦琮吩咐道：“那人言行污蔑当朝亲王，若是有功名的，下一届科举就不用参加。”
如此张扬，想来也不会花什么心思用在读书上，反省三年，也是个教训。
“是。”
“荒谬。”
两道声音齐齐响起，赵彦琮微微挑眉看去。
高谈阔论被打断，不用想，那人定是一脸的怒容。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高兄话语好笑罢了。”
说话的是一道年轻尚带稚嫩的声音，却吐字清晰、思维缜密。
“话本子本就是有些夸大其词，高兄抓着不放着实可笑。再者，人家定王如何行事，高兄不过一童生，便敢轻言妄议？”
“身为读书人，本就该指出不公，敢言明正道。余兄话语之间颇为推崇定王，莫不也是同那贪慕权势的小人一般心思？”
看来此人不仅狂妄，还锱铢必较。
一声轻笑，少年不紧不慢地道：“高兄何必如此恼怒？我不过是说了事实，难道高兄在面对定王的时候也敢如此嘲讽谩骂？那我等可真是要佩服极了高兄的不畏强权。听闻定王不日回朝，到时候高兄可要让我等一瞧你的光彩。”
赵彦琮听那少年奚落的话语，忍不住笑了几声，心道这小少年损起人来颇有本事。
那人被少年这么一逼，连后路都下不了，又气又恼之下，便指着那少年骂：“余黎，你不要得寸进尺，仗着是余家旁支就敢奚落同窗，如此行径，羞为余姓人！”
余黎？！
赵彦琮微微睁大眼睛，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当年那个孩子的模样。
竟然是……阿黎么？
隔壁雅间，余黎看着恼羞成怒的人，眼神冷淡，唇齿间吐出轻蔑的话语：“与你同窗，那还真是一件令人恼羞的事。高达，你屡次不中，便艳羡他人，如此便也罢了，竟还敢当众辱骂定王，真是大言不惭。我倒是好奇了，你究竟是哪来的胆量呢？”
高达双眸赤红地瞪着余黎，眼中除了恼怒还有嫉恨。
余黎年纪小小，才华却不低，又刻苦上进，这也就罢了，而他居然还是潜州余氏人，便是旁支那也足以令人羡慕。凭着这个身份，太学中的先生对他多有关注照料，这让出身小官之家的高达嫉妒的眼都红了。
明明都不是出身多么高的人，年纪也相仿，却一个童生，一个秀才！
而他余黎还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就只因为他姓余！
同桌之人眼见这有闹大的趋势，连忙拉住高达劝他少说几句，而余黎这边，人家云淡风轻的，可没有半点儿的多余情绪。
而高达最讨厌的就是余黎这副模样，仿佛他的一切行为就如跳梁小丑一般。
“余黎！你得意个什么！不过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若不是你姓余，你以为你能有今日！”高达破口而出，其余人都惊了，连忙捂着他的嘴巴。
“高达你疯了不成？！说的什么鬼话？！”
亦有人担心余黎生气，劝道：“高达胡言乱语，余兄你莫要往心里去。”
余黎冷眼瞥了他一眼，唇角一牵：“同他生气？不至于。”
那人道：“那就好，那……哎，余兄你做什么？”
余黎施施然地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摆，轻描淡写地道：“忽然想起还有事，就先离开了。”
那人还想拦一拦，谁知余黎却道：“与此人同处一屋，你就不怕我跟余大人说什么吗？”
那人立即讪笑道：“余兄，说笑了。”
余黎轻笑：“是啊，说笑而已。”
说罢，转身离开，这次没人拉着他。
高达还在身后叫嚣，旁人直接怒了，道：“高达，你也知道他是余家人，就不怕他找余大人收拾你吗？”
高达梗着脖子叫嚷：“光天化日，他还敢仗势欺人不成？！”
“蠢货。”
余黎不屑地低声道，拂袖离开。
早知道有高达，他还不如在太学里多看几本书呢。
“余公子，留步。”
身后忽然传来陌生的声音，余黎停步转身看去，眉头不由得一皱。
“你……”
这人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
来人道：“余公子，我家公子有请。”
余黎蹙眉：“你家公子？谁？”
来人：“蕲州，霖仙。”
余黎蓦然睁大眼睛，与此同时，他想起来眼前这个人为何如此眼熟。
“暗四叔？！是你么？”
暗四朝他微微一颔首，侧身道：“余公子，公子有请。”
真的是暗四！那公子，岂不是？
余黎眼中迸发出一道惊人的亮光，急切道：“公子在哪？暗四叔，你快带我去见公子。”
暗四点了点头，指了指旁边的房间，余黎欣喜地朝门口走去，脚步轻快急切。
到了门口，余黎猛然一停，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敲了敲门，声音中带着不自知的颤抖：“公子？”
下一瞬，房间里传来一道极为熟悉的温和声音：“阿黎，进来吧。”
余黎听着久违的称呼，险些落下泪，吸了吸鼻子，方抖着手指推开了房门，一眼就看见那个对自己温和笑着的男子。
“公子！”
余黎几步冲到跟前，在赵彦琮跟前重重地跪下，抬手行了一大礼。
赵彦琮怔了一下，抬眸看了眼暗四，后者了然地将房门关上。
视线下移，落到有些颤抖的后背上，隐约还能听到哽咽的哭声。
赵彦琮无奈一笑，道：“阿黎，你我偶然相遇，本是好事，哭什么呀？”
余黎抬起被泪打湿了的脸，抬起胳膊擦着眼泪，又哭又笑道：“阿黎，阿黎是高兴，是喜极而泣。”
赵彦琮轻笑，拿出帕子帮他擦拭着眼泪，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把眼泪收收。”
余黎“嗯”了一声，而后半眼不错地盯着赵彦琮看，眉目间既有担忧，亦有喜悦，吸着鼻子闷声道：“公子，两个月前听闻您醒了，我，我就想去看您，可是我身份低微进不去东宫。这两月阿黎一直担心您的身体，如今看到您跟以前，阿黎高兴，非常非常高兴。”
喜悦的心情充斥着整个胸膛，余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表达他这难以言喻的心情，只能笨拙地用“非常非常高兴”来描述。
赵彦琮笑道：“我知道你记挂着我，多谢了。”
余黎急忙摇头：“不不不，阿黎什么也不能为公子做，除了担忧，阿黎什么也做不了……”
说到最后，余黎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脑袋也低了下去，发丝上写满了颓丧，似乎是在恼怒自己的无用。
赵彦琮却道：“你有这个心就好。何况，你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起码你能帮我维护定王。”
余黎猛然抬头，脸颊上红通通的，支吾道：“公公子，您，您都听到了？”
赵彦琮点了点头，给予赞许：“你做的很好，定王是我珍视的弟弟，你能帮我维护他，我很开心。”
余黎下意识开心一笑，道：“定王殿下一心为了公子，他们自己没本事，还要挑着定王殿下的不是，简直不知道都在想什么。阿黎知道公子重视定王殿下，所以阿黎绝对不会让别人去损伤污蔑公子重视的人！”
尚现稚嫩的面容上满是坚定，赵彦琮看了信中好一阵感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起来吧，你那一磕真是不要自己的膝盖了，坐这边说话。”
余黎点了点头，起身的时候膝盖一疼，险些又跪了下去，刚要坐下时，不经意间与一双好奇的眼眸对上。
嗯？
这个小女孩谁啊？
赵曦指着余黎问：“大哥，他是谁啊？”
大哥？
余黎心中一咯噔，是那个同自己名字有相似意思的小公主？
赵彦琮摸了摸赵曦的小脑袋，道：“也是余家哥哥。”
赵曦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看向余黎疑惑的喊了一声：“余表哥？”
余黎连忙摆手，道：“当不得小公主的一声表哥。”
别说他本不是余家人，就算是，不过就是一个旁支，哪能做公主的表哥。
赵彦琮道：“无妨，你现在便是余姓人，名义上也算得表兄弟。”
余黎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道：“阿黎从未忘过自己是什么身份。”
眼眸微动，他道：“好了，坐下说。”
余黎在他身侧落座后，视线忍不住一直往他身上看，惹来赵彦琮轻笑，“怎么？我脸上莫不是有花？”
就算有花，也是比花还要好看。
余黎默了默，语气担忧问道：“公子，您现在……”
赵彦琮了然笑道：“已然恢复，勿要担心。”
余黎松了口气。
一旁的赵曦左右看了看，而后抱着新玩具颠颠地跑到赵彦琮身前要抱抱，赵彦琮自然不会拒绝，托着小家伙的胳膊就把人给抱了起来放在膝头上坐好。
“这三年一直昏迷着，也不知道你的情况如何。在太学还好么？”
赵彦琮抱着赵曦问道。
当年他虽然派人跟太学祭酒打了招呼，但也跟余黎告诫过不许因为背后之人是自己就可以任意妄为。就放才所听闻，那人言语之间似乎暗示余黎是靠余家起势？
余黎为人他是清楚的，但这个认知究竟是一人猜测还是众人所知？
余黎眼前一亮，忍耐着邀功的心思将这三年的成绩一一详细禀报，而后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赵彦琮看，等着赵彦琮对他的赞赏。
赵彦琮的确没有想到余黎在短短三年内竟然考上了秀才，这份天赋是毋庸置疑的，再结合下来思考，那人之所以会怎么说也是情有可原。
“阿黎，”赵彦琮看着他笑着夸赞：“很好。”
不过短短两个字，在余黎耳中却如重如千金，喜意自眼角眉梢化开，搁在膝头上的双手不自主地相互揉搓了几下，乐呵呵地道：“没有让公子失望就好！”
赵彦琮微笑道：“阿黎从来不会让我失望。”说着，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珏，递给了余黎，道：“相见匆忙，只有这枚玉珏算是对你的嘉奖，回头再补上。”
余黎如捧珍宝一般将玉珏接了过来，道：“多谢公子，这枚玉珏阿黎一定会视若珍宝，小心珍藏。”
赵彦琮却摇了摇头，视线下移，落到他空空如也的腰带上，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这玉珏你先戴着，日后如遇见好的了再给你寻来。”
余黎身为读书人，腰间应当佩玉，而余黎腰间却什么也没有，不知是无意还是那家人故意。
余黎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腰间，脸上腾地一下就红了，忙道：“早上起来匆忙，忘记佩玉，多谢公子。”
说着，就将玉珏往身上一挂，把垂下的穗子仔细整理好。
赵彦琮眼眸微转，移了话题，问了一些学问上的问题来考验余黎的功底，而余黎一一都能回答的出来，其中还有属于自己的见解，可见基础打的扎实，这让赵彦琮欣慰不已。
而赵曦听不懂两个人之间的谈话，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就往赵彦琮怀里一歪，眼睛一闭，睡了过去。
感觉到动静的赵彦琮低头一看，见赵曦睡了之后，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余黎顺势闭嘴，同时看了眼那个娇娇小小的女娃娃，深深觉得公子的妹妹简直是天下最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了。
赵曦睡后没多久，柳赟带着皮猴一般的兄弟俩过了来，刚一进屋，赵彦琮就对他们比了个手势，而后指了指怀里睡着了的赵曦，后者了然地点头，放轻了动作，至于俩小的，夸张地捂着嘴巴，小心翼翼地跑到赵彦琮跟前蹲下，双手托腮地看着赵曦，眼神中明晃晃地写着“我妹妹怎么这么可爱啊睡着了也这么可爱天下第一可爱”。
而柳赟则注意到了房间另外一个人，朝赵彦琮使了个眼神。
余黎自然认得这位柳探花，起身行了一礼，用气音道：“学生余黎，见过柳大人。”
柳赟听到“余”这个姓，眉头一蹙，而后想起来什么恍然道：“原来你就是余黎。”
余家多了一个旁支之事余泽轩是知道的，同样他也知道这位“余家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偶然间同柳赟说起过，柳赟那时候还感叹赵彦琮心善，居然还帮一个乞儿造了一个余家身份，真是抬举。
如今见了真人，却一点儿小心拘束都看不出来，举手投足之间落落大方，仿佛是哪家的小公子一般，这倒是令柳赟有些惊叹。
赵曦睡了，几个大小伙都不敢发出大一些的声音，深怕吵醒了这位小公主，彼此之间不是用气音交楼就是用手势比划，又岂是赵彦则赵彦檀两个，用气音说的不习惯，干脆用手比划，手舞足蹈一般，十分有趣。
好在赵曦只小睡了一会儿，没多久就又打着哈欠醒来，一睁眼就看见挥舞着双手比划着的两个哥哥，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而后伸着胳膊欢欢喜喜地喊着：“四哥哥五哥哥，抱抱！”
这孩子，怎么见谁都要抱抱？
将近午时，玩了一上午的兄弟俩摸着肚子，觉得自己都要饿扁了，一行人便干脆去人间楼用膳。
人间楼作为京城一大名楼，这个时候自然是客满为患，幸好余家在人间楼留有雅间，一行人便直接上了楼，径直去了雅间。
三个小家伙头一回来人间楼，挨个儿趴在窗户口看外面的热闹，笑声欢快。
柳赟却是重重一叹，认命一般走到三小只身后，挨个儿警告：“看归看，不要探出身子当心跌下去，说的就是你五公子，头缩回来。”
赵彦则：“昂！”
赵彦琮看着柳赟轻车熟路地教训着赵彦则，摇首好笑。
看样子，昏迷的这三年里，柳赟没少费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