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果不其然，有人参唐居楠在查户籍田地的时候假公济私，人证物证都准备好了，就等着给唐居楠来一个定罪。
唐居楠这两年来颇受圣宠，故而惹了一些人的眼红，如今指证他的又是朝堂上手握权重的大臣，想要向人投诚的便就跟着附议。
与唐家结交，之前也受了唐允的请求的几位臣子互相看了一眼，犹豫了一会儿，眉头一皱，心下一狠，站了出来为唐居楠说话。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分了两派，观点立场不同，讨论的那叫一个激烈，倒是当事人唐居楠一派轻松悠闲地站在中间，低垂着眉眼不吭一声，仿佛所争论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赵彦琮站在阶上，视线一转，便可以将殿中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心思转过几瞬，没有立即开口。
等他们争论到最后也争论个不出什么的时候，皇帝忽然咳了一声，底下顿时鸦雀无声，寂静的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见响动。
“吵完了？”
皇帝不轻不重地问了声，底下胆子小的都把头往下死命的压。
“回禀陛下，朱尚书断定唐员外郎有罪的证据，微臣认为有大不妥。”一朝臣站了出来，举起手中的笏板，道。
皇帝看了眼那人，道：“郭卿认为有何不妥？”
郭大人行了一礼，道：“禀陛下，微臣认为，物证有造假之嫌。”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造假？
还是当着皇帝的面前造假？
这个朱大人是不是不想活了？
朱大人气的脸都红了，一副不堪受辱的模样，怒道：“郭大人，你不能因着唐员外郎是你户部的人，想要包庇就这般信口雌黄！”
郭大人丝毫没有紧张之感，甚至还慢慢吞吞地转了身看向朱大人，悠悠道：“朱大人此言差矣，就算是唐员外郎不是哇哦户部的人，我也会说出真相。朱大人若是清者自白，又何必如此恼羞成怒？”
朱大人怒喝道：“你颠倒黑白还不许旁人说，这是何道理？好，既然你郭尚书说我证据造假，那请问，证据在哪里？”
“证据在孤这儿。”
话音刚落，另一道声音自头顶上方传了来，朱大人顿时浑身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抬首看了过去，愕然道：“太子殿下？”
太子怎么会有证据？
不对，太子这是要保唐居楠？
皇帝也顺着声音垂眸看向赵彦琮的方向，略有兴趣地一挑眉，笑问道：“哦？证据在太子这？”
赵彦琮朝皇帝行了一礼，道：“回父皇，正是。”
“先前偶然得了消息，只是兹事体大，儿臣不敢未经认证就呈报给父皇，故而交由郭尚书自行检验，今日刚得了结果，正要报给父皇，没想到却出了朱大人这番事。”
赵彦琮神情平淡地说道，而殿下的朱大人却已经浑身大颤，额头上都紧张恐惧地渗出汗珠来，眼中流露出惊愕震惊畏惧后怕等诸多神色。
皇帝瞥了眼神色已经有些不对劲的朱大人，便朝赵彦琮瞥了一眼，后者了然地将证据呈递上去。
皇帝大致浏览了一遍，而后冷笑着将奏折扔到朱大人跟前，冷声道：“朱卿，好好看看，这上面说的是否属实？”
朱大人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勉强镇定地将脚前的奏折捡了起来，看了一半，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当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拜俯于地，口呼“微臣冤枉”。
而皇帝却并不想听他的辩词，直接命人将其拖了出去，交给刑部处置。
如此，这样一个本来可以闹起来的风波，就这样被赵彦琮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散朝之后，唐居楠跟在郭大人身后，跟着人群朝宫外走去。
“今日，多谢大人为下臣说话。”唐居楠诚意致谢。
郭大人笑道：“你是我户部的人，又是被人诬陷，我保你也是应当 。”
唐居楠道：“也是要多谢大人愿出面为下臣说话。不知大人何时有空，下臣愿以席答谢，望大人不嫌弃。”
郭大人听闻此言，放缓了脚步，侧首像是第一次见他一般打量着唐居楠，后者困惑问道：“大人？”
郭大人笑了一下，眼中似是带着回忆，道：“记得你刚入朝的身后，一身硬骨，不知道‘迂回婉转’四个字如何写，更是不懂人情世故，为此，你暗中可是得罪了不少人啊。”
听着郭大人突然感慨的回忆从前，唐居楠心底便升起了一种莫名的羞赧之感，讪讪地道：“下臣给大人添麻烦了。”
刚入朝的唐居楠就跟当初在霖仙的那个时候一样，得罪了人都不自知，若不是皇帝器重，唐家暗中护航，否则就依着听见没唐居楠这个脾性，两年下来，怕是骨头渣子都不剩。
郭大人却摆了摆手，语气略带欣慰地道：“那都是过去的了，你现在要比你之前好上许多，也不枉费在朝中待过这两年。”
对此，唐居楠以微笑表示沉默。
郭大人负手漫步向前，接着道：“谢礼就不用了，我帮你，一来是因为你本身无罪又是我户部的人，若是由着他人任意栽赃，那我这个一部尚书岂不是白当？二来，居楠，我想我不用明说，你应该也明白。”
唐居楠心中一跳，微微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下臣明白。”
快要走出宫门时，一小侍人小步疾行而来，给二人见了礼之后，对唐居楠道：“小唐大人，东宫殿下有请。”
郭大人抚着一把精心将养着的美髯，对唐居楠道：“正说着就来了，行了，你抓紧时间去吧，别让殿下等急了。”
如此，唐居楠还能说什么呢？
对郭大人行了一礼，道：“那下臣便先告退。”
郭大人摆了摆手，示意他快些离去。
唐居楠除了要上朝的大殿，从来没有去过别的，只能跟着小侍人在后头走着。
约摸过了将近两刻钟后，终于到了东宫。
过了传报，唐居楠被人引到书房内，书房里并没有他预料的人。
略有疑惑地看了眼带路的人，后者低首道：“小唐大人稍等片刻，五殿下来了，太子殿下正在检查五殿下的功课呢。以及有人去告知殿下，估计过不了一会儿殿下就来了。小唐大人若是觉得等着烦闷了，这边等我书架，殿下说了，小唐大人可以随意翻阅。”
唐居楠顺着那人所指的方向看去，是一架摆了满满当当书的一个书架。
“有劳公公了。”
说着，唐居楠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小荷包，悄无声息塞入那位公公的手里，道：“请公公喝茶，公公勿要推拒。”
换做以前的唐居楠，他的确是不屑于这般的打点，只是人总是要学会长大，他可以不为自己考虑，随心所欲不去在意别人的看法。可是现在，他要为唐莹水撑起一片天，一些以往不屑的，就要学起来，总而言之，尽量的不要去得罪人。
但是，原则问题不可动摇。
那公公暗暗捏了一把荷包，脸上的笑意愈发真实，道：“那奴才就不打扰小唐大人了，有什么需要尽请吩咐奴才。”
唐居楠颔首：“有劳。”
人退出去之后，唐居楠并没有因为人不在就肆意打量书房，也没有按着赵彦琮的吩咐去书架上拿书看着解闷，直接坐在椅子上。
知道了人已经到了东宫之后，赵彦琮拍了拍赵彦则的肩膀，道：“今儿就先到这，你先回母后那里吧。”
赵彦则收起弓箭，好奇地问：“哥哥？小唐大人是谁啊？”
赵彦琮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你耳朵还真够尖的。”
赵彦则握着弓箭，眨巴着眼睛，继续问道：“那哥哥，我能去看看那个小唐大人吗？”
赵彦琮：“嗯？你去看小唐大人干什么？”
赵彦则挠了挠脸颊，道：“我好奇呀，哥哥，我能跟着吗？”
赵彦琮笑道：“日后再说 ，今儿哥哥与小唐大人有事情要说。”
赵彦则扁了扁嘴，道：“好吧。”
赵彦琮着人将赵彦则送回了未央宫之后，便径直去了书房。
唐居楠正在椅子上坐着，听到动静之后起身，见着赵彦琮便行了一礼，道：“殿下。”
“请起。”
赵彦琮将人扶了起来，见人双手空空，唇角微微一勾，道：“让唐兄久等了。”
唐居楠垂首：“也没等多久。”
二人落座之后，唐居楠向赵彦琮表示感谢：“今日，唐居楠多谢殿下相助。”
赵彦琮微微一笑，道：“唐兄这是要与我客气生分了不成？”
唐居楠怔愣了一下，赵彦琮轻笑道：“此事你本就没有做错什么，朱林为了一己之私坑害我朝栋梁之才，身为储君怎可坐视不理？何况，依着你我之间的相交关系，我帮你也是应该。”
唐居楠却道：“殿下就不怕旁人议论？”
赵彦琮反问了一句：“你我相交，有违国法吗？”
唐居楠摇头：“不曾。”
“有违礼制吗？”
“不曾。”
“陛下可会因此猜忌于孤？”
“……不会。”
“既然如此，”赵彦琮笑容中透露着自信从容的淡定，“孤为何要怕？”
不违国法，不违礼制，不被猜忌，那么他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嗯，说得有理。
“事前，朝中之人不知我欣赏唐兄的才能，而如今皆知我对唐兄的重视，日后唐兄可安心在户部任职。”
赵彦琮一边说着，一边拿着桌子上的茶壶给唐居楠倒了一盏茶。唐居楠本想推拒，但是被赵彦琮一个眼神压了下来。
唐居楠手握茶盏，闻言眉头微蹙，语气重带了些许后知后觉的了然：“殿下，是故意的？”
昨夜赵彦琮提醒了他今日朝堂之上或许会有人刁难，但他以为赵彦琮兴许是出于避嫌，又或者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不会直接出手帮他。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赵彦琮不仅出手了，还几乎是告白于朝堂他与唐居楠之间的关系亲密。
此后，眼红嫉妒他的不在少数，可是若是要对他出手，那就要掂量掂量自己是否能够承受得住后果。
“唐兄，你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精力着实不该过多分在朝堂争斗之上。”赵彦琮微笑从容地说道，相当于是给唐居楠吃下一剂定心丸。
唐居楠深感赵彦琮的诚意，起身行了大礼，道：“微臣唐居楠感念殿下。”
赵彦琮眸光闪烁，将人扶了起来，口中带了些许责怪，道：“唐兄这样便是与我生分，我视唐兄为友，愿尽绵薄之力，并不是为了唐兄对我的感恩戴德。”
唐居楠抬眸，眸光中闪烁着感动的神色，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唐居楠永随殿下。”
刹那间，赵彦琮眼前浮现了唐莹水的相貌，心底划过了一个想法念头，若是唐居楠知道自己打着他妹妹的主意，不知道还会不会说出“永随殿下”这四个字。
与唐居楠聊了些许旁的之后，见着天色不早，便让唐居楠抓紧时间出宫，免得家里人担心。
唐居楠眉头微微一挑，似是感觉到了什么，但也只是浮光一现，很快就忽视，便就告辞离开。
待人走后，皇帝派了人喊赵彦琮见圣，赵彦琮琢磨这位应该是为了朝堂上的事情，便从容地前去御书房。
再说唐居楠，一路回到了加重，唐莹水还有些惊讶，围着他来回走了好几圈，嘴里啧啧称奇，道：“昨夜说的那些，我还以为哥哥你今儿要回来的晚一些，或者还会受一顿罚之类的，我伤药都准备好了呢。”
不是，你哥哥平安回来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么？这一副可惜的语气是怎么一回事？！
唐居楠心知唐莹水这是在跟他开玩笑，但还是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道：“药准备好了，那午膳呢？午膳准备好了没？”
唐莹水朝他讨好一笑，道：“自然准备好了，就等着哥你回来了。”
到了饭厅一看，果然已经准备好了，还全都是他爱吃的菜，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唐莹水的头发，道：“让你担心了。”
唐莹水眼睛眨了眨，胸口那因着担忧害怕还剧烈跳动的心脏，随着唐居楠的平安归来逐渐恢复到了正常速度，语气轻松自在地就好像之前紧张兮兮地那个人不是自己一般。
“哥哥如此利害，怎么可能会有事呢？来，哥，尝尝这汤，熬了好几个时辰呢。”
唐莹水将盛好汤的碗递给唐居楠，后者接了碗，拿着调羹慢悠悠地在汤里转了几下，忽然调侃笑道：“哦不是还准备了伤药吗？”
这个梗，她觉得可以过去了。
唐莹水不想打扰到唐居楠用午膳，于是，好奇的问话便就放在了吃完饭后的午休时间。
“哥，今儿是不是真的有人针对你了？”唐莹水扒着她哥好奇地问。
若是之前，唐居楠肯定是不会跟唐莹水讲太多，免得小姑娘听不懂还一个劲儿的瞎想，然而昨夜过后，唐居楠改变了这一想法。
一个不用他提醒、光靠偶然听到、偷听来的就可以分析出个一二三四五六来的姑娘，也没有必要瞒着了，反正最后人家自己也能琢磨出来。
因此，唐居楠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大概跟唐莹水讲了一番。
唐莹水的第一反应就是很生气：“那个什么朱大人，又不是你的直属上司，凭什么要越权管你？还参你？造假证造的如此明目张胆，简直是太嚣张了！明明就是以权谋私，摆着哥哥你好欺负！”
唐居楠见着唐莹水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开口安抚她的情绪：“所以，被揭发了出来，陛下对此龙颜大怒，朱尚书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
唐莹水脸上露出快意的神情来，拍手称赞：“这是他应得的，若是没有打着见不得人的心思，又何必落得个如此下场？”
对此，唐居楠只是一笑而过。
那位朱大人能有这个下场，心思不正、天道好轮回只是其中一个因素，更重要的是他身后有赵彦琮、郭大人的保驾护航，否则，若是随便哪个没身份背景的，当朝就被朱大人一顶栽赃陷害的帽子给扣的死死的。
不过这些，唐莹水现在还不需要知道太多。
“也是幸而得太子殿下、郭尚书等大人的帮助。”唐居楠想到此处，不由得感慨了一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本来就怀着某种异样情愫的唐莹水，一听到唐居楠这么一感慨，脑子里想的便有些多了，对赵彦琮的好感也上升了不少。
“那哥哥，可曾想过拿什么感谢呢？”
摸了摸莫名发烫的耳垂，抿着唇角细小的笑意，唐莹水试探性地问道。
唐居楠并没有听出来这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语之下，掩藏着的小小的女儿家心思，闻言便道：“太子和郭大人助我良多，再多的谢礼也比不过我认真勤恳的办事。”
得了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唐莹水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干巴巴地道了声：“就，这样？”
依旧听不出来妹妹小心思的哥哥颔首：“就这样。俗物反而是染指了他们看重我的这份情意。”
唐莹水：“…………”
唐莹水当场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