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顾凌起了个大早，然后又和余泽轩一起去了徐州城。
路上，她拿出了一瓶药来递给余泽轩，张嘴说道：“兄长，这药是我年少时无意所得，或许对此瘟疫有效，今日我想试上一试。”
余泽轩接过顾凌手中的瓶子，打开瓶口闻了闻，最终点头说道：“或许可以试上一试。”
虽然他并没有闻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顾凌做事向来稳妥，若不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也决不会随意便将药拿出来。
到了徐州城，状况依旧同昨日差不多，整座城依旧是死气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味道。
唯一不同的就是城中百姓对顾凌的态度，顾凌刚一踏入城门，便有百姓迎了上来，说道：“娘娘来了，娘娘来了……”
顾凌的到来，让他们觉得愈发心安。他们也曾在别人的误导下以为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可是顾凌却用行动告诉了他们，他们没有被抛弃。
顾凌掏出药瓶子，转头看了余泽轩一眼，再次询问他是否同意自己试药，余泽轩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他相信顾凌，也相信，或许顾凌手中的药，会让眼前的情况有所好转。
顾凌见状，清了清嗓子，对底下的难民说道：“昨日回去以后，本宫发现了一种药，或许可以医治瘟疫。你们可有人，愿意试一试？”
众人闻言，皆沉默了。自私的本性暴露了出来，他们谁也不愿意以身试药，谁也不想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顾凌见状，心中虽然对这些百姓有些失望，但还是好脾气的对着那些百姓说道：
“你们放心，这个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更何况，余大夫就在这里，如果有什么不良反应，他会第一时间想办法为你们逼出这药的。”
她本来可以悄悄将这药放在余泽轩分发给百姓的药中，让一些人先试一试。但是她没有，因为她觉得每一个人都应该有知情权。
却没有想到，这些百姓，比她想象中还要自私许多。
不过这也不能怪那些百姓，毕竟自私是人类的本性，更何况再经历了战乱与瘟疫后，谁都不想以身犯险，他们只想好好活着。
余泽轩闻言，也连忙站出来为顾明打包票道：“对啊，我和娘娘，会保证你们的安全的。”
其实说保证安全，也只是为了让百姓放心一些罢了。
事实上，他并不确定这药有用，也不确定，倘若百姓吃了这药后发生了什么不良反应，他能够及时的医治。
他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如今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已经一月了，但他还没有想出能够医治瘟疫的办法来。既然如此，那就让顾凌试上一试吧。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百姓中有一年轻小伙子站了出来，张嘴说道：“娘娘，草民愿意一试！”
顾凌闻言，点了点头，从瓶子里倒出了一枚药来正准备递给那小伙子时，突然从人群中冲出了一个老妈妈，她拉着那小伙子的衣袖，声泪俱下的说道：
“乾儿啊，咱们不能试，娘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若是你因为这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你让为娘怎么活啊？”
场面突然变得十分尴尬，顾凌伸出去的手愣在空中，一时间，她竟不知该不该将手收回。
那个名唤“乾儿”的青年闻言，转过去抱了抱他的娘亲，然后哽咽道：“娘，儿子现在已经染上这病了。自从这病出现以来，染上的人无一不是命丧黄泉。
既然如此，那孩儿为何不试一试？与其在这里干耗着等死，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呢？倘若孩儿因为服用这药而离开了人世，那也都是孩儿的命。
娘，孩儿心意已决，您不必阻拦。孩儿不孝，若有来生，孩儿还想再做您的孩子。”
说罢，便跪了下来，朝着那老婆婆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转过头去对着顾凌说道：“娘娘，请您把药给我吧！”
顾凌看着一旁哭的肝肠寸断的老婆婆，有些不忍的问道：“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那男子点了点头说道：“倘若草民真的因为服下这药丸而离开了人世，那也是草民自己的选择，怪不得他人。”
顾凌闻言，略带欣赏的朝着那男子点了点头。孝顺，聪明，有胆，敢作敢当，是个可塑之才。
“你叫什么名字？”
顾凌并未将手中的药递给他，而是张口问道。
那男子闻言，低头回答道：“草民周乾。”
“周乾……”顾凌喃喃道：“好，本宫记住你了。倘若此次你大难不死，想有一番作为的话，可等身子痊愈后，去军中寻找顾明顾将军，他会给你一份好差事的。
倘若你因此丧命，那本宫也一定会命人照顾好你的母亲，让她安享晚年。”
周乾闻言，再次跪在地上朝顾凌磕了一个头，然后张嘴说道：“草民多谢娘娘厚爱。”
“起来吧！”
顾凌轻声说着，便将手中的药丸递给了他。
周乾接过药丸，毫不犹豫的服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旁的周乾母亲也倒了下去。
“娘！”
周乾大叫一声，便转过去将自己母亲抱在怀里，有些颤抖的说道：“娘，您别吓孩儿啊，别吓孩儿！”
余泽轩见状，连忙走了过去，对着周乾说道：“周公子，你先别着急，让在下为你的母亲探一探脉。”
周乾闻言，连忙将位置让给了余泽轩。
顾凌也是眉头紧皱的盯着周乾母亲，在心中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好在，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余泽轩在把完脉后，转头对着众人说道：“无妨，这位阿婆只是伤心过度晕了过去，休息一会儿便好了。”
余泽轩此话一出，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京城外面的某处荒地，一年轻女子正跪在一处新墓旁边，嘴里念念有词的说着些什么。
那墓碑上写着四个大字——碧心之墓。而跪在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碧云。
其实这只是碧云为自己姐姐碧心立的衣冠冢，以寄托她对姐姐的思念。
她身着中原服装，一边伸手往火堆里烧着纸，一边说道：
“姐姐，妹妹来看你了。”
“你伺候华月公主多年，本该善终的，却不想落得如此下场。”
客死他乡不说，她尸骨未寒，自己家人就已经遭到了南疆国主的迫害。
“华节不仁，让我代替你的身份去中原军营，我虽心中不愿，却迫于阿爹阿娘的性命而不得不去。
好在中原的大将军顾明是个好人，在发现了我的身份以后，不仅没有杀掉我，还给了我盘缠，让我来中原生活。”
“也正是因为他，才有了今天的我。华月公主当初并没有看错人，只可惜，两人有缘无分罢了。”
“其实我觉得，华月公主也是一个好人，奈何遇见了华节这样的哥哥，终究也逃不过可怜二字罢了。”
“姐姐，我现在过的很好，在城中开了一家小茶馆，日子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不愁吃喝。”
“中原的百姓也很好，他们并没有因为我是南疆人士便针对我。街坊邻居们都会来关照我的生意，偶尔也会送些好吃的糕点给我。”
“说到糕点，我就不得不提一下了，中原的糕点甚是好吃。”
“近日，我也在跟随隔壁的王大娘学习怎样做糕点，等待下次来看你时，妹妹就可以带自己亲手做的糕点来让你尝尝了。”
“姐姐，虽然中原什么都好，但我还是很想念南疆，想念南疆一望无际的大漠，想念阿爹阿娘做的烤羊腿，想念满天的星空……”
“只可惜，南疆已经回不去了。姐姐，你有时间，就来我梦里看看我，同我说说话吧，我很想念你，也很想念阿爹阿娘，只是不知道，阿爹阿娘现在怎么样了？”
当初，她自军营离开后，便直奔中原。为了活命，她并未回去看望家中的父母，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究竟是死是活。
有时候她也会觉得，自己很不孝，抛弃了阿爹阿娘，独自来到了中原。但有时候她又想，倘若阿爹阿娘知道她当初的处境，也一定不会怪她的吧。
乌云遮住了天，看样子，是又要下雨了。
她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碧云墓前接着说道：“姐姐，就要下雨了，妹妹就先回茶馆去了，有时间，妹妹再过来看你。”
说罢，便转身朝着城门的方向走了去。
她开的茶馆的名字叫“安归”。
安归，安归，平安归来。她希望有朝一日，顾明能够平安回到京中。当日顾明的恩情，她一直未曾忘记。
徐州，天已经快要黑了。距周乾服下那枚药丸，已经过了整整四个时辰。周妈妈也已经醒了过来，母子俩一起相拥着依偎在墙角。
绿水递了一个饼在顾凌面前，张嘴说道：“娘娘，您一天都没吃东西……”
顾凌摇了摇头，朝着绿水说道：“本宫实在吃不下啊！”
绿水见状，也没有再强求，顾凌戴着面纱在，吃东西不方便，更何况这饼干干巴巴的，顾凌吃不下也是情有可原。
还是等回军营去，再熬一些野菜粥给顾凌喝吧。这样想着，绿水便将饼收了起来。
眼看天越来越黑了，余泽轩终于走到周乾的面前去，为他诊脉。时候已经不早了，他们必须确定周乾的情况，然后回军营去。
否则，只怕回到军营时又会是午夜了。
余泽轩将手搭在周乾的手上，片刻之后，他眼睛一亮，转过身去对着顾凌说道：“娘娘，这位公子的病情，已有了明显的好转。”
众人闻言，皆激动的跳了起来。这些日子以来，这算是他们听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了。
周乾更是激动的掉下了眼泪来，他激动的抱着自己娘亲说道：“娘，您听到了吗，余大夫说我的病情已经有了好转，我有救了，咱们都有救了！”
“听到了，听到了！”周母也是十分激动，她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拉着周乾的手朝顾凌走了去，一边走一边说道：
“快，快谢谢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又给了咱们新的希望！”
说着，便拉着周乾给顾凌跪了下来。
周乾跪在地上，朝顾凌磕了一个头，然后张嘴说道：“草民谢谢娘娘救命之恩，娘娘的大恩大德，草民没齿难忘。”
顾凌笑了笑，走过去亲自将母子二人扶了起来，然后说道：“除了谢我以外，你也应该谢谢你自己，毕竟当时只有你一人愿意站出来尝试。周乾，你也是个英雄！”
众人闻言，皆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为自己白天的贪生怕死而感到羞愧。
顾凌见状，朝着众人说道：“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周乾的病情虽然好转了，但这并不能说明所有人服了此药都有效果。
为了能让大家更安心的使用此药，本宫还需几个人来以身试药，你们可愿意？”
这回，难民们没有再沉默，而是接二连三的站出来说道：“草民愿意！”
“草民也愿意！”
眼看站出来的人越来越多，顾凌连忙张嘴说道：“要不了那么多，现在本宫手里还剩二十枚药，也就是说，只需要再有二十个人站出来就可以了。”
在经过一番商讨以后，顾凌选了童男童女五个，青年男女五个，五个老人家和五个病危患者。
倘若明日一早这些患者都能有好转的话，那么就证明，小馒头给的药的确能够医治瘟疫。
因为给那些人服了药的原因，今夜余泽轩需要留下来守着他们，以备不时之需。
顾凌原本也想留下来的，可是又想着她身为一国之后，夜宿这样的地方的确有些不妥，便只好一人回去。
虽然余泽轩是一个男人，但他不善武功，将他一人留在这徐州城中，顾凌实在有些放心不下，便提出让青山留在徐州城保护余泽轩。
余泽轩一开始是不同意的，这青山是奉皇上之命来保护顾凌的，又怎么能留在城中保护他呢？
倘若顾凌再回去的路上出了点什么事，那他又该如何给赵彦则交代。
可是顾凌却十分坚持，还说倘若他不让青山留下来，那她今夜也便一起留下来。余泽轩无奈，只好答应让青山留下。
但又实在放心不下顾凌与绿水二人回去，不是他不相信绿水的能力，而是如今时逢战乱，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便又吩咐了几个守城的士兵跟随顾凌回去。
顾凌回到军营的时候，赵彦则已经在自己的营帐里等她了。他坐在桌子旁边喝着茶，桌子上放着一些小点心，顾凌走过去，拿起小点心便开始吃了起来。
今日匆匆用过早膳后，便再没吃过什么东西了。现在，也的确是有些饿了。
赵彦则见状，连忙为她倒了一杯水，然后张嘴说道：“慢慢吃，别噎着了。”
“嗯！”
顾凌吃完几块糕点，又喝下一杯热茶，这才觉得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这时，绿水也端着食物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一边将托盘里的食物摆在桌子上，一边说道：“娘娘，厨房也没什么吃的了，您先将就着吃些吧！”
桌子上放着的，是一碗白粥，几个包子和一盘腌黄瓜。菜虽然不多，但挺符合顾凌的胃口的。
顾凌点了点头说道：“无妨，这些便足够了，你也累了一天了，赶紧下去吃点东西，然后好好睡一觉吧。”
“是！”
绿水闻言，也退了下去。
虽然只有简单的一个小菜，但是顾凌却就着包子吃的津津有味的。赵彦则见状，有些心疼的开口问道：“怎的没吃东西吗，我不是命人给你们准备了干粮吗？”
顾凌将碗中的粥喝了个干净，然后将碗放在了桌子上，这才朝着赵彦则回答道：“带是带了，只是徐州城那个情况，实在不适合吃东西。”
一开始，是因为担心周乾会出事而吃不下，后来则是因为实在受不了空气中那味道。更何况，一旦进食，就意味着要取下面纱。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不吃。毕竟，隔着面纱都能问道徐州城中难闻的味道，更不要说取下面纱了。她并不确定，取下面纱的她还能吃的下东西。
赵彦则闻言，伸手捋了捋她耳边的碎发，接着说道：“真是辛苦你了，阿凌！”
“不幸苦！”顾凌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温柔的说道：“比起你带兵打仗，我这点苦，又算的了什么呢？”
赵彦则伸手搂着她的腰，低头看了看桌子上干干净净的碗筷，接着说道：“吃饱了吗，没有的话，朕在命人去做。”
耳边迟迟没有传来顾凌回答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只见顾凌已经伏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心里感觉像被刀扎一般疼。这样都能睡着，可想而知，她有多累。
他将顾凌横抱起来，放在了床上，在她额头落下一个轻吻，然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营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