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无忧旅馆里接待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卓乌看了一眼他的身份证,名字是孟川,年纪和卓乌差不多,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
“住多久?”卓乌一边登记一边问。
这好像是句废话,凡是来到无忧旅馆的人似乎都毫无选择地以一年为期。但是出于礼貌,卓乌还是问了一下。
孟川一直没有回答,卓乌有点不高兴,他看了一眼柜台外的男人。
孟川背着一个很大的登山包,鸭舌帽压得低低的,看不清脸。
卓乌又大声地问了一遍。
孟川这才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卓乌数了数,刚好是一年的房费。
卓乌把305号房间的钥匙交给了孟川。
看着孟川离开的样子,卓乌觉得他的动作有点生硬,就好像没睡醒一样。
这一夜,卓乌睡得很不踏实,似乎总有什么声音让他辗转反侧,却恰好没有吵醒他。噪声拿捏得恰到好处,就像是满怀目的的戏谑。
天光大亮,几个闹钟都没有叫醒卓乌,最后是被一个老人的叫声给吵醒了。
“年轻人这么贪睡可不行啊。”老人家隔着玻璃对柜台间里的卓乌说教。
卓乌揉了揉眼睛,或许是因为昨晚的睡眠太糟糕了,现在他头晕得厉害。
柜台外是一个穿着很考究的老人,他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这种气定神闲的气度让他由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文化气息。
卓乌强忍着头痛说:“您要住店啊?”
老人环顾了四周,然后神秘兮兮地问:“怎么,你这儿还能做别的生意?”说完他坏笑地盯着卓乌。
卓乌很快就意识到老人是在和他开玩笑,他强挤出点笑意问:“您住多久?”
“一年!”老人回答。
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卓乌认真地给老人做登记,老人却被旅馆墙上的一幅画给吸引了。
老人指着画说:“这幅画是你买的?”
卓乌走出柜台间,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墙壁上赫然出现了一幅画,可卓乌却不记得旅馆里有这样一幅画。
“嗯……很少有人敢这么作画了,用笔和颜色都很大胆。”老人捏着下巴,认真地点评。
卓乌看着画,根本听不懂老人在说什么,对他来说,那幅画的内容无非就是五颜六色的线条,看起来好像是鬼画符一样。但他还是恭维老人说:“大爷,您懂得真多。对了,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老人一边欣赏那幅画,一边说:“我在附近的大学里当教授,那帮没长进的孩子没有一个能画出这样的作品。这幅画虽然大胆,但是作者对绘画的理解已经炉火纯青了。”
卓乌想起老人身份证上的名字,识趣地喊了一句“曹教授”,说:“您说得太玄了,一幅画而已,放在这里充门面罢了。”
话虽是这样说,可卓乌依然想不起旅馆里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幅画。
曹教授看了一眼卓乌,幽幽地说:“能画出这幅画的人,要么是天才,要么是疯子!”
卓乌这才重新认真地看着那幅画,他想在画里抓住一点艺术的境界。
曹教授欣慰地拍了拍卓乌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这幅画好像没画完。”然后拎着行李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曹教授住在306号房间。
艺术这种东西要看天赋。一连几天,卓乌有时间就会盯着那幅画,也许真的是艺术的魅力,他竟然开始真的在这幅画里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在一堆杂乱的线条里,有一道线条有一种瘦瘦弱弱的感觉,他越看越像自己。
在一幅画里找到了自己,这种诡异的感觉很难用语言来描述。
所以当阿海拍了一下卓乌肩膀的时候,卓乌吓得大叫了一声。
阿海也吓了一跳,喊道:“你见鬼了?吓我一跳。”
卓乌看到是阿海,急忙赔不是,说:“不……不好意思,海哥,我这太入神了没看到您。您找我有事儿?”
阿海说:“我房间里的杯子坏了,你给我换个新的。”
卓乌在备品里找了一遍,没有新杯子了,只好说:“海哥,没有杯子了,我明天就去买,今天您就先将就一下吧。”
阿海看着卓乌,突然很冷静地说:“我今天就要。”
卓乌刚才被阿海吓了一跳,心里一股火突然就升了起来,说:“海哥,我都说了明天给您买,我今天还有别的事情。”
阿海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然后冷笑着点了点头说:“好,好!”接着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卓乌没留意到阿海眼里一闪而过的杀意,他继续看那幅画。
画上有一道粗犷的线条,卓乌越看越像阿海。
不知道为什么,卓乌发现这幅画和旅馆里的房客们一样,都神经兮兮的。
旅馆的门开了,是卉儿买了早餐回来。她打着哈欠和卓乌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一阵风吹来,卓乌清醒了很多,他忽然想起了那个被阿海打得半死不活的收银员。
回想起阿海刚才的样子,卓乌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他觉得现在就应该去买一个杯子给阿海,可是他怕已经来不及了。
方耀这时穿戴整齐地准备去上班,临走时和卓乌说:“老板,我的房间照旧不用打扫了。”
卓乌含糊地点了点头,他现在心里很乱。
忽然,一个想法像闪电一样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方耀的房间里一定有杯子,像他这样有洁癖的人一定不会用旅馆提供的杯子,所以杯子一定是新的。
“我把方医生的杯子拿出来给海哥,等一会儿我出去买一个新杯子再放回方医生的房间……”卓乌自言自语地说。这计划看起来天衣无缝。
门开了,自打这间房租给了方耀,这还是卓乌第一次来到他的房间。屋子里很整洁,不像一个单身男人应该有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耀工作的关系,卓乌觉得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儿。
杯子就在茶几上,连包装的纸袋都没有开封。
卓乌拿起杯子准备向外走,这时他突然向洗手间看了一眼。上一次在阿海房间里的遭遇让他对洗手间有了一种莫名的阴影。
反正都进来了,就看一眼吧,不知道下一次走进方医生的房间是什么时候了。他这样安慰自己。
这个房间很奇怪,洗手间出奇地大,几乎和一个卧室差不多大小,这本身就是违背常理的一件事。可是违背常理的事情卓乌已经见过太多了,谁会去在意一个洗手间的大小呢?
洗手间被方耀改装成了一个小型的实验室,周围被防雨的塑料布遮挡得严严实实。
卓乌很随意地掀开塑料布,里面有一具赤裸的尸体赫然躺在冰冷的铁架床上。尸体应该是刚解剖完,身上有三条缝合的伤口组成了一个“Y”的样子,像蜈蚣一样触目惊心。
卓乌吓得连呼吸都忘了,当他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之后,唯一的感觉就是恶心。看了一眼周围,好在他还有理智,他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吐在房间里。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杯子,急忙撕开包装,把秽物全吐在了杯子里,幸好他还没有吃早餐。
卓乌面如死灰地从方耀的房间里退了出来。
“什么味儿啊?”常三的声音在卓乌身后响起。
常三的声音不大,可对卓乌来说好像惊雷一样。
“啊!”卓乌吓得急忙转身后退了好几步。
常三笑眯眯地说:“是老板吧?您该洗澡了,这都什么味儿了?”
卓乌把杯子藏到身后,慌里慌张地说:“哦……哦……是,我这就去洗澡。”
常三用探路杆拦住了要离开的卓乌,说:“老板,这几天您要留神了。”
卓乌纳闷儿地问:“留神什么?”
常三戴着墨镜,但是卓乌又体会到了那种视线的灼热。
常三笑呵呵地说:“我在您身上看到了大凶之兆。”
卓乌心想,一个瞎子用什么看?
常三好像知道卓乌的心里在想什么,说:“我的眼睛虽然看不到东西,可我的心没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一大早被人这样说,要是别人的话肯定会觉得晦气。可卓乌却觉得常三也许真的知道什么。他问:“常爷,您指的是什么?”
常三没有回答,只是叹了口气就离开了。
卓乌暂时没空去思索常三口中的“凶兆”到底是什么,他的当务之急是先把杯子给阿海送去。
卓乌将那只杯子用洗洁精洗了好几遍,他闻过没有味道了之后这才送到了阿海的房间。
在卓乌忐忑的情绪下,阿海终于接过了杯子,连声谢都没说。
不过卓乌的心算是放下来了,看阿海的样子应该不会再找他麻烦了。留他一条命比一声感谢重要多了。
坐在柜台间里,卓乌的心情还没来得及平复,梅姐打来电话,让卓乌去她的房间一趟。
放下电话,心猿意马的卓乌觉得这可能是这个上午最让他开心的一件事儿了。
梅姐打开门的一瞬间,卓乌看到了她眼中转瞬即逝的寂寞。不过一刹那她就用一副风情万种的样子将自己的憔悴连同那种让人心酸的寂寞掩藏得恰到好处。
“梅姐,找我有事儿?”卓乌问。
梅姐有点为难地说:“小卓,以后晚上你能不能多在旅馆里巡视一下。”
卓乌一下就想到了那个神秘的小偷,忙问:“梅姐,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梅姐皱了一下眉说:“这个要怎么和你说呢。昨天晚上我很晚才睡觉,就在半梦半醒的时候,我听到了门口有脚步声,是那种很轻很轻的脚步声,就像有人偷偷摸摸地走过去。”
卓乌被梅姐的语气弄得十分紧张,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
梅姐继续说:“我的睡眠不好,听到声音我就下意识地想去看一眼。小卓,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么多事的人。我就是好奇是谁这么晚还没睡觉,如果是卉儿妹妹的话正好可以陪我聊聊天。”
卓乌笑着说:“我明白,您接着说。”
梅姐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画面,脸色变得有些发白,好半天才说:“我透过门镜向外看,走廊的灯有点暗,隐约只能看到楼梯口的地方有个黑影。不知道因为什么,黑影位置的声控灯突然亮了,我看到一个男人站在楼梯里,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卓乌的心也随着梅姐讲述的内容而悬了起来,他紧张地问:“看到了什么?”
梅姐压低了声音说:“我看到那个男人闭着眼睛,但是嘴角却微微上扬,他笑了!”
卓乌没办法确定梅姐是不是睡糊涂了,把梦境和现实混为一谈。但他还是安慰梅姐说:“放心吧,梅姐,以后我会多在旅馆里巡逻的。”
几乎是逃跑一样,卓乌离开了梅姐的房间。他才不会凌晨的时候在旅馆里乱转,尤其是梅姐讲了这件事之后,因为他也害怕。
午后的阳光比较慵懒,卓乌坐在柜台间里心神不宁,事情好像都赶到一起了。想起来还没有打扫房客们的房间呢。
卓乌心不在焉地推着清洁车逐个房间打扫,他的脑子现在乱得很。
旅馆里莫名其妙多了一幅诡异的画,阿海的房间里那个被折磨、囚禁的收银员,方耀房间里那具丑陋的尸体,常三古怪的预言,还有梅姐口中恐怖的故事。这一系列的变故让卓乌开始相信卉儿口中的传说,那个关于无忧旅馆的传说。
卓乌推着清洁车来到一间房前,正准备拿出钥匙开门。
一只手重重地拍在门上,发出清脆又巨大的声音。
现在卓乌的神经就像是紧绷易断的琴弦,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拨弄了。
卉儿的手紧紧按住了那扇门,眼睛瞪着卓乌。
卓乌不甘示弱地看着卉儿,大声问:“你干吗?吓死我了!”
卉儿忽然笑了,说:“吓死总比害死好。”
卓乌生气地说:“谁要害死我?”
卉儿说:“不是谁要害死你,而是你要害死你自己!”
卓乌的耐心显然到了极点,说:“你放……你胡说,我怎么会伤害我自己!”
卉儿这才收回了手,脸上那种天真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她指了指门牌上的号码冷冰冰地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这间房不能打开?”
卓乌顺着卉儿手指看去,门牌上的号码是“104”。
104号房间是无忧旅馆的“禁地”!
卓乌打了一个冷战,刚才他一直在想这几天发生的事,完全没有注意到房间的门牌号。面前这扇门无论如何都不能打开。
因为不久之前有人这样嘱咐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