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兄弟四人各自神游之际,柳叶轻咳一声,才将众人唤醒,接着说道:“四位公子,下面我宣布第三围的题目是凤求凰,我燕儿姑娘精通音律,喜好高雅,各位既然都想成为我燕儿姑娘的入幕之宾,那就需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在场乐器随便选择,曲目自定,但凡有人能在音律上打动燕儿姑娘,便可上楼一睹芳容。”
“燕儿姑娘既然出题凤求凰,那我就依题而来,用这古琴演奏一曲《凤求凰》如何?”刚才燕儿姑娘的‘琵琶三弄’激起了众人的好胜之心,张子房早已按耐不住。
“张公子稍等,柳叶我话还未说完,燕儿姑娘之所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仅有赖于她的天资聪颖,勤勉好学,但更应该感谢她的诸位恩师,倾囊相授。”柳叶说到此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所以三围比试开始前,四位公子要交谢师费!”
有了刚才史文烈的教训,四人都长了记性,张子房先问道:“那谢师费是多少起付?”
“不贵,千两起付!”
“什么?千两起付,这还不贵?你们紫竹苑这不明摆在敲竹杠吗!”张子房一脸怒气质问着柳叶。
“张公子,您不能乱说,为了培养燕儿姑娘,我们紫竹苑先后请了十几位德才兼备的大师,这些大师每人给个百八十两的谢师费不为过吧。”这时从前厅走进来一位衣着鲜艳,体态丰腴的中年妇人,虽略施粉黛,但模样端庄,年轻时想必也是美人儿一个。
“这位是?”史文烈问道。
“这是我们紫竹苑的当家,沈夫人!”柳叶看着沈夫人时一脸恭敬,忙向众人介绍说。
“夫人这么说也在理,读书人尊师重道那是天理,这谢师费我们应该出。”史文烈心想既然想一探究竟,损失些金银是小,但不能为此落下个不尊师长的名声,于是又探手入怀,准备掏出全部银票。
“文烈兄请慢,这次愚兄来付。”田仲谋拦住史文烈,从怀中掏出一个女人的香包,看的众人一脸茫然,他自己面露尴尬地说道:“让各位见笑了,家里内人太过严厉,这是我自己平日里攒的一些私房钱”。说完撕开香包,从里面掏出两张被卷成半指见方的纸团,田仲谋小心翼翼地摊平,众人才看清是两张两千两的银票。
“哈哈,仲谋兄如此惧内还敢来这紫竹苑争花魁,就不怕被嫂夫人知道后家法伺候?”司徒来玩笑之言,惹得众人笑声不断。
“咱们四个兄弟提前说好了,这次我们各凭本事,谁能得到燕儿姑娘的垂青那是他的造化,其他人不得妒忌,估计这后面烧银子的地方只多不少,我们有一人入围,其他兄弟可要倾囊相助啊!”田仲谋压低声音向另外三人说道。
“好!”
“好!”
“好!”
四人相知相识多年,彼此心有灵犀,虽说这花魁诱人,但怎比得了兄弟情深。谈笑之间让旁边的沈夫人和柳叶等人对他们刮目相看,想想往届争花魁,无不争的是面红耳赤,恶语相加,有得甚至大打出手。
四人言毕,张子房行至古琴前,正襟危坐,只见他先是十指相扣,骨节脆响,简单活动之后双手覆在琴弦之上,右手五指抹、挑、勾、剔、打、摘、轮、锁、拨、刺、伏、撮、历、滚、拂,左手五指跪、带、拳、推、同声、爪起、掐起、吟、猱、绰、注、撞、逗、唤、上、下、淌……
在左右手各种指法的交错下,古琴焕发出新的生命,琴声清脆高远,若隐若现,轻盈活泼,如天外之声,完美演绎着汉代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
一曲《凤求凰》终了,众人击掌叫好。
司徒来拿过另一边的二胡,临窗而坐,目光转向湖面,随着右手弓子的拉动,一曲《西厢》娓娓道来,百转千回的爱情故事,缠绵婉转的情思,牵扯出多少人的心事,只愿普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曲终人不散,依旧满堂彩。
这次轮到史文烈了,他径直走向几案旁,看着几样乐器有点不知所措。前面两位仁兄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自己为得佳人垂青,不得不另辟蹊径,《凤求凰》、《西厢》在男女之情上都过于直接,自己与那柳姑娘未曾谋面,理应含蓄为好。
于是拿起一黑漆长笛,也临窗而坐,呼吸调整均匀之后,敞开心扉,打开自己隐藏在心底的感情世界,多年来对感情的珍视此刻全部寄托在这一曲《鹊桥仙》之中,随着悠扬、婉转的笛声四散开来……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有如这曲文一般,史文烈一直追求的是那种琴瑟合鸣、凤凰于飞的感情,不同于世俗的男欢女爱,他向往的是更高一层的精神享受。曲调委婉,意味深长,在史文烈放下手中长笛时堂内众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旋律之中,仿佛在寻找自己似曾相识的那一份感情。
田仲谋是第四个表演,在他刚选好古筝作为演奏乐器的时候,二楼忽然传来琵琶演奏的《鹊桥仙》,意境更深,曲调忧伤,有如久盼丈夫归来的妻子,十两相思二两酒,不敢把爱说出口,心中郁结成丝网,中有千千结。有道是哀怨更动人,楼下众人又是听的如痴如醉。
曲终,从二楼匆匆忙忙走下一婢女,在柳叶姑娘耳边窃窃私语几句,柳叶姑娘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又面露微笑,接着朗声道:“田公子抱歉,刚才史公子一曲《鹊桥仙》已深得燕儿姑娘垂青,我看您就无需再比。”
“什么?这就不用我演奏了?燕儿姑娘不听怎么就知道我能不能打动她?”田仲谋有些气恼,自己好歹也准备了半天。
“田公子莫恼,这是我家燕儿姑娘的意思。”柳燕儿赔笑道。
“也罢也罢,燕儿姑娘倒是识货,我兄弟几人中属文烈兄才气最佳,而且尚未娶妻,今日他成为花魁的入幕之宾,也是理所应当。!”田仲谋说完向张子房、司徒来眨了下眼睛,二人心领神会。
史文烈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张子房径直走到他身边附耳说道:“这是兄弟们的一点心意。”说完握起史文烈的手,将一塌银票塞到其手中。
史文烈连忙说道:“这如何受的?愚弟受之有愧啊!”
“三围开始前我们说好了的,谁能入围我们都要倾囊相助的!”田仲谋说。
“你也别不好意思,这些全当你新婚之日我们几人的礼金,我们这是提前随礼,哈哈!”司徒来笑道。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多谢三位兄长!”史文烈知道这份感情的珍重,如果再三退却反倒惹得旁人笑话。
“那我们三人就打道回府了,在家坐等你文烈兄的喜讯哈!”说完三人拜别史文烈走出后堂。
沈夫人走到史文烈面前,笑曰:“史公子不仅才貌双全,而且还有几位肝胆相照的好友,奴家好生羡慕啊!”
史文烈回答道:“夫人过奖了,这几位是我生平……!”
‘挚友’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前厅外就传来张子房学着戏楼唱票的声音,大声叫嚷道:“城东史府四公子史文烈勇夺花魁,凡登门告喜者赏银百两!”
“告个喜就给百两吗?”
“谁给?公子是你给吗?”
“我给个屁,当然史府给了”
“哈哈……”
史文烈看着堂中笑坏了的沈夫人和众婢女,有些尴尬地说道:“损友、损友!”
众人闻言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史文烈只好干咳一声,问道:“既然燕儿姑娘相邀,这上楼可还有费用?”
“那是自然,史公子既然独得花魁,自然要付我们登楼钱,这钱也叫步步高升,一万两!”沈夫人轻描淡写地说。
“一万两?”这个数绝对出乎史文烈的意料,想这大明朝廷一年的岁入也就六百万两,一个中等富户年入也不过千两,这一万两的登楼费也太过离谱。
“史公子,这一万两你可花不冤枉,从今日起,我们燕儿姑娘只招待你一人,只要你有时间,天天泡在我们紫竹别院都可以,我们顿顿好吃好喝伺候您,一直到明年新的花魁诞生。您说,这一万两花得花不得?”沈夫人原本端庄大方俏脸上此刻多了些商人嘴脸,让史文烈多少有些不快。
“一万两就一万两!”史文烈掏出身上所有的银票,凑在一起刚好一万两整。
“史公子果真财大气粗,槐花,你先带史公子上楼!”沈夫人唤过一丫头,自己再数了一遍银票。
待史文烈上楼之后,柳叶在沈夫人耳边问道:“夫人,咱们定的登楼钱是五千两,怎么您跟他要一万两?”
沈夫人神秘地笑了笑,说道:“这要怪也得怪柳燕儿,谁让她中意这史公子,城东史府在江州可是富甲一方,我此时不涨更待何时!”
柳叶虽嘴上附和但心中多少有些替那史公子不忿,毕竟这临时起价多少有些不地道。可是她却不知,这沈夫人年轻时中意的正是史公子的二哥史文远,本是妾有情郎有意,佳人成双的好事,可史家老父不同意这门婚事,文远不敢有违父命,娶了另外一名女子,沈夫人以为他变心另有所爱,于是这时隔多年,仍心有余恨!
史文烈随婢女登上二楼,环望四周,这里竟不比楼下小多少,楼梯口是一套极为少见的圆形屏风,上面刻画的是一副《海棠春睡图》,海棠花枝招展有如少女身姿,栩栩如生。绕过屏风便是燕儿姑娘的待客厅,一整套红木桌椅雍容华贵,圆桌上的香茶散发出阵阵茶香。
“史公子,请座!”这声音珠圆玉润,有如黄莺出谷,煞是好听!
史文烈闻言看向不远处的珠帘,却不见姑娘踪迹,正要开口询问,只见一只玉手掀开珠帘,柳燕儿眸含春水脸如皓月,身着白衣静静地站在珠帘下,一头乌发在白色珍珠的衬托下更显得漆黑光亮,鼻尖秀挺眉似柳,薄薄的双唇如百合花瓣那样娇嫩欲滴,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双闪着流光的眼睛,清澈明亮。
两人本都是人中龙凤,此刻都惊讶于对方的容颜,互相端详着,生怕遗漏对方身上一丝美好。不过到底还是女孩子脸皮薄,柳燕儿轻咳一声才打破眼前的尴尬,轻轻放下珠帘,缓步向史文烈走来,步履轻盈,仪态大方,亲手为他斟茶倒水。
史文烈连忙起身说道:“怎敢烦劳姑娘大驾!”说着自己动手去拿茶壶,不曾想一时激动竟握住燕儿姑娘的一只柔荑,玉手在握,只感觉柔弱无骨,肤如凝脂,这下更不舍得松手。
“史公子,你……”柳燕儿面如红霞,娇羞地说道。
“姑娘莫要生气,史某绝非登徒浪子,今日能一睹芳容,已是三生有幸!”史文烈急忙松开手解释说。
“呵呵,那我又怎知你不是登徒浪子呢?”柳燕儿假装生气,却眉目含情。
“史某如果真的是登徒浪子早就妻妾成群,何必苦守凡尘孤身一人呢!”史文烈短暂回想了自己这二十多年不由地心生感慨。
“哈哈,燕儿和你开个玩笑,早就听说你史公子的大名,江州第一狂生,只恨我长在这风月之地,要不我早就……”柳燕儿忽觉言出有失,到嘴的话及时给咽了回去。
“早就如何?”史文烈闻言问道。
“早就……早就和你比文斗墨了啊,对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柳燕儿忽然想到什么。
“找我算账?姑娘我们今日得见,哪来的旧账可寻?”史文烈笑问。
“算你欺世盗名的账啊,你说,昨日你们五人投来的诗文是不是出自你一人之手?”
“哦,姑娘怎知五篇诗文出自我一人之手?”
“他们四个其实早已递过诗文,只不过本姑娘没看上,可昨日你们五人的诗文一起交过来,那字里行间很明显就能看出是一个人的情怀。”
“也罢,我等拙计被姑娘识破,史某认罚,燕儿姑娘可有要求,史某一定应允!”
“史公子,我问你,你可真心喜欢我?”
“那是,我史某此生二十余载,唯见姑娘你动了凡心!”
柳燕儿看他说话间神色凛然,言语真切,不像虚言,自觉可以托付终身,便小声说道:“史公子,我想让你帮我赎身。”
“赎身?这是为何?”史文烈初听此言以为是这紫竹苑惯用的套路,不过看柳姑娘颜真意切,倒不是世俗之人,不像那沈夫人那般算计。
“我虽是此届花魁,可一年之后便需往前厅接客,那里是何肮脏之地史公子也应该知道。我从小被卖进这风月之地,自知烟花女子福薄命贱,所以勤学苦练诗词歌赋,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凡鸟成凤,走出这里!”柳燕儿说到此处已是双目含泪有如带雨梨花,让人不由心生怜惜。
“这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