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磊接大妹周芹的电话时,正将一罐液化气送到用户家里。上午,他已经送出9罐,还有4罐没有送完,另外途中又收了5个空罐,被他乱七八糟地丢在小四轮车厢里。送罐装液化气这份工作,周磊已经干了近5年,前几年每送一罐提成10元,从去年开始提成增加到15元,他粗略地估算了一下,今天能赚二百多元,心想还挺高兴。他在答应大妹回去吃饭时,迟疑了一下,说还有几户要送,可能要到十二点后才能回来。
为什么犹豫,只有他周磊心里清楚。年前,为了替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还债,只能硬着头皮打电话给妹夫方成文,向他借了一万元钱。厚着脸皮是因为他实在张不开这张嘴,但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只能求助于妹妹妹夫。借钱的时候,他还誓言旦旦地说,一定在农历八月十五前还清,但八月十五早已过去,还有两个多月就要过春节了,他还没有把钱凑齐。要是见了面,他的脸皮肯定挂不住,当然是能不见面就不见面。故此,接到妹妹的电话时,他心里有些犹豫。
想到自己的儿子,他的心里就像被刀子戳了一下,突突地跳疼。他敢肯定老婆去年得绝症去世,多少与这个不肖的儿子有关。最近,儿媳妇又在闹离婚,因为他儿子实在太不懂事,外面又欠了不少钱,都将债主招致家中,而且几次三番、理直气壮地赖着不走。要不是儿媳妇将电话打到110,警察不上门处理,估计他们一家现在连家都不敢回去。
他还是从别人口里得知这些情况的。妻子去世不久,他就遵照亡妻的遗愿,从儿子家里搬了出来。妻子临终前说的一些话,他至今句句都记得。那天,在医院病房里,夕阳的余晖从窗外照进来,躺卧在病床的妻子注视着窗外,仿佛有了一丝气力。她的双手冷凉,脸色卡白没有一丝血色,人已消瘦得脱了人像。她让他靠近跟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尽管说话没有气力,却丝毫不容置疑。她说:“这么多年,我没要求过你什么。我想说,我走后,你跟儿子分开单过,搬到厂里原先分给我的那间房去住,离妈也近些,你自己做饭或跟妈在一起过都行,也好相互有个照应。让儿子儿媳他们自力更生,就说是我安排的。你也老了,驮不动他们了,剩自己还有把子力气,为自己存点防老钱,别都给他们填了空子。我死后,平平要还是不改,那就是个无底洞,你一定要记住。”
妻子去世没多久,他就搬了出来。一来他想妻子临终前作出这样的安排,肯定是千想万想想明白的,既是为他好,也是为儿子一家好。二来也吃不到一起,包括花销、处朋友等,很多事都看不惯。三来他每月辛辛苦苦赚钱,都花在一家四口的吃穿用度上,有时竟然还不够。可房贷也要他还,儿子儿媳好像从来就不知道这些,就好像钱来得很容易,却不知他每天腰酸背痛。虽说,儿孙承欢膝下,他也不想单过,但想想妻子讲的话,确实是用心良苦。一狠心,他搬了出来,住到了妻子原来厂里分给他的半间宿舍。
从他知道儿子与儿媳俩闹离婚开始,心里就窝着一团火,又不知道怎么泄火。他打电话质问儿子,到底在外面欠了多少钱,儿子在那头好像很不耐烦,再问,一句话噎得他差点背过气去,“你又不管我们,你问这些干吗?”无奈,这两天下班后,他又回到儿子家,心想:好歹先稳住儿媳再说。这个不争气的败家子,也不知道外面到底欠了多少钱,要是儿媳真和他离婚了,那孙子可怎么办,会判给谁?还有房子的贷款每个月要还,会怎么分割?妻子不用再操这份心了,可他得把这个家维持住,不能让它散了。
他这个儿子打小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三字经曰:“养不教,父之过”,他经常想,作为父亲他确实对儿子的失教失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不是他和妻子对儿子过于溺爱;如果在孩子成长的每一个阶段,都能让他明白做人的道理;如果他能言传身教,使儿子懂得珍惜每一份努力付出和得到的东西,而不像过去那样,总是那么轻易地满足于他,或许儿子不致于变成今天这样。
他又想起了自己妻子,那真是一个勤劳朴实的好女人,为了这个家操持了一生。可惜在她活着的时候,他没有好好地珍惜。如今他真得好想她,那怕白天再苦再累,晚上躺到床上却很难以入眠,他会不知不觉想起妻子,想到她活着时候的一颦一笑,想起在一起过日子时的点点滴滴,有时想得深了,他在黑暗中会情不自禁濡湿了双眼。
待周磊回来时,方成文已经烧好了几道菜,红烧肉烧千张,西红柿炒鸡蛋,剁椒鱼头,紫菜蛋汤,凉拌黄瓜等,都已端上了餐桌。一瓶白酒,两只酒杯也摆在了面前。周磊在门口拍打拍打身上的尘土,但进门时仍觉着自己一身灰尘,就找了一条湿毛巾抹了抹头脸。这才与妹夫和妹妹说话。
年逾八十的老母亲看见小儿子回来,到底有些心疼。问他扛燃气罐的活是不是很累,他回道:“活不多,不累。”便不愿多说。方成文在岳母家到不显得格外,解下围裙,坐下来,为小舅子斟满酒。他看到周磊端着酒杯的大手粗壮黝黑,十指关结处及指甲缝里都藏着油灰,再抬头看他,一张老脸长久被紫外线照射的肤如铜色,才过五十的人,就好像一个六十多岁老头,满脸的皱褶,满身的疲惫。
到底是至亲骨肉,周芹看着自己的亲哥如此疲倦颓废的精神状态,不禁心生怜悯,先给他盛了一碗汤,又用筷子为他夹菜,劝他喝酒慢些。两杯酒下肚,周磊的眼神这才活泛一些,一直有些僵硬的身体,也随之慢慢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