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芹将电话打给他侄子周海平时，人有些疲惫，周身无力。她从上午来医院照顾婆婆，一直到晚上从医院出来，一整天基本上都没吃东西，虽然中午和晚上来医院的人都给她带了饭菜，但她没有胃口，吃不下。她知道自己胃浅，看不得别人吐的和拉的脏物，但照顾的是自己婆婆，她得给她喂饭、擦洗，尽心尽力地去做这些事。
对方电话通了。周芹就像换了一个人，一张嘴就爆粗口：“平平，你去死吧，你死了你就不会害人了，你活着有什么意思？你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吗？你对得起你的父亲、妻子和儿子吗？你对得起我们对你苦口婆心的劝告和帮助吗？你一样都对不起，还不如死了好。”
电话那边半天没有声音，也没有挂断，周芹能感受到周海平听到了她的咒骂。骂完了，她又觉得不应该，有些后悔，作为海平的姑姑，这么多年她给了他多少帮助呢？他还是个孩子，比女儿方葭大不了几岁，就成了家有了孩子。如今他母亲去世，父亲搬了出来，一个人要独自面对外界很多的人和事，岂不是无依无靠了。想到此，周芹的心好软，想替他哭一场。她说：“平平，姑姑不想骂你，是你太不让人省心了。我问你，几天前你是不是又和别人打架了，在桂花公园？”
“姑姑，那不怪我，我是找他们商量迟些还款，他们便追到我单位逼我要钱，我只好约他们出来到公园见面，才打了起来。”
“你还说不怪你，你为什么要问他们借钱？那么高的利息，你想过还得起还不起吗！”
“当时没想，不知道他们怎么算的。我错了，姑姑。”
周芹看侄子在电话那头认了错，知道自己不能把他怎么样，又安慰了他几句，就挂了电话。电话是挂了，但她心气没有顺过来，又把电话打给了周磊。“小哥，你说饭了没？”
“唔，你刚到家啊！我一会儿就过来，找你有事。”
周芹在电话里听周磊说他刚回来，估计还没有吃饭，路上为他买了两样卤菜，叫了一辆出租车，不到十分钟，她就到了小嫂子生前工作过的厂区。
这是一片位于大青峰岭脚下的一处老厂区家属楼，企业破产后，仍有不少的家庭在此聚集生活，因为缺乏管理，家属区内破败不堪。周芹看到整个厂区没有一盏路灯，但从几户人家的屋里透出来的光亮，可以看到这里还有人烟灯火。前几年，县政府欲将老城破产厂区纳入旧城改造范围，终因摊子铺得太大，资金无法落实而作罢。
周芹找到周磊居住的那幢宿舍楼，一眼便看到门口停放着一辆小四轮，那是周磊送液化气罐的运输工具，也是他的谋生工具。现在罐装液化气市场在逐渐萎缩，因新县城均为新建小区，几乎全部安装的管道液化气，老城关也有十几处近十年内建设的小区安装了管道液化气，所以周磊的客户大多都在老县城。周芹看到周磊居住的宿舍，和对面的厨房都有亮光，就先进了厨房，谁知周磊正在厨房里烧水，准备下面条。
周芹说：“我来下吧，我也没有吃晚饭。给你带了两样卤菜，你不喝一杯？”
周芹知道周磊也爱喝一口，只是平时要开车送气，不能喝。小嫂子去世后，他又跟侄子分开单过，缺少了女人的料理，早出晚归又没有规律，自然生活过得很是清苦。所以周芹每次到他这儿来，都会给他带一二样熟食等。今天天已晚，想必不要再去送货，她就劝周磊喝一杯酒，乘此她也好跟小哥好好聊聊。
厨房也是餐厅，空间逼仄，却桌子凳子一应俱全。周磊找出半瓶酒，也不用酒杯，直接将酒全部倒进碗里，就着塑料袋里的卤菜先呷了一口。
周芹将素面下好后，分别给周磊和她自己各盛了一碗，并将两个晶莹完整的荷包蛋，都卧在了周磊那碗面的下面。周磊喝得高兴，问周芹：“大妹，你这么晚了怎么也没有吃饭，方成文呢？”
周芹不想将婆婆住院的事告诉周磊，怕他去医院看望花钱。回道：“方成文他哥回来了，他晚上陪他吃饭，我不想掺和。我有事问你，平平最近上班正常吧，上次方成文给他小夫妻俩写的协议，执行的怎样？”
“我最近没有细问。给晓晓打过两次电话，她说平平最近还算规矩，她说在手机里安装了什么东西，每天能看到他跑多少单，正常跑单量能及时看到，要是波动太大，就跟我说。”
“那他在外面欠了那么多的钱，晓晓可说了有没有人上门逼债的。”周芹问。
周磊摇摇头，说：“最近倒是怪了，没有人像前几次那样找上门来要账，也不知道平平是怎么摆平的。我还担心晓晓，怕她一个人在家带孩子不安全。”
周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本来想把路上遇到陆会秀告诉她的事，说给周磊知道，看到小哥一个人生活着实不易，告诉了他又不起任何作用，反而让他徒生烦恼忧心。心里说，算了，还是别说了，说点其他的吧。
周芹：“小哥，我仔细核对了平平外面欠人家的三四万元借款，他说算上利息大约有五万元。这其中有个三万元我敢肯定是陷进了套路贷，所以利息才这么高。我今天跟你说的话，你暂时对谁都不能说，特别是平平和晓晓他们，因为这件事处理不好后果很严重。我只提醒你一下，平平要真是陷进了套路贷，借给他钱的公司属于违法行为，不仅不需要还他们的高利息，甚至是公安机关打击的对象。”
“那要有证据对吧？”
“对，你让平平去找，尽可能将所有资金往来的凭据，包括借款和转账凭据，每次还款的凭证等，不管是电子的还是纸质的都找给我。你就说利息算得不对，让我帮他算利息要用，免得他猜疑。”
周芹对周磊说这件事时，表情很严肃，心里突突突地乱跳。她就是这样的人，遇到事就不能控制情绪，幸好昨晚方成文给她打了预防针，说他也只是分析，具体什么情况，要待掌握证据后才能确定，现在就下结论尚早。所以，他们想不让周海平和晓晓知道，以免他们对此抱有幻想，同时也害怕他们将消息泄露给了债权人，逼平平他们提前还债。
兄妹俩又说了一会儿话，周芹看了看手机，时间近晚上九点，就起身跟周磊告别。临行时，周芹叮嘱周磊平时要注意身体，干活悠着点，别闪了腰。要是没有时间烧饭，就到妈那儿去吃，或到她们家蹭一口。周磊觉得她妹有些婆婆妈妈的，便将周芹送出老厂区门口，一直看到她乘出租车离开，才掉头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