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宪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并已经让徐渭负责调查。收到戚继光和谭纶上报的信息后,他非常重视,立刻让徐渭过来一起商量此事。徐渭经过前期调查也收集到很多线索和证据,已经把幕后人的身份限定在几个人之中,其中嫌疑最大的就是汪直,现在和戚继光拿到的证据相对应,已经可以认定汪直的身份。
但在讨论如何对付汪直时,徐渭和谭纶发生了很大分歧。徐渭向胡宗宪建议以招抚为主,既然汪直是倭寇的幕后主使,只要招降汪直让他控制倭寇,这样胡宗宪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平定倭乱,岂不是大功一件。但谭纶坚决反对,他是文人出身,讲究的是风骨和忠义,汪直勾结倭寇为祸江南,罪大恶极,应该设法擒获或杀死他,汪直一死,群寇无首,趁乱再以军事围剿,必能彻底扫平倭乱,这才是王道。而且汪直能成为倭寇首领,必是狡猾凶残之辈,想要招抚他,难度极大,就算暂时招抚成功,一旦他将来复叛,为害更甚,到时候朝廷问责,谁也承担不起。
胡宗宪觉得二人说得都有道理,不由左右摇摆,犹豫不定。戚继光见两个好友争执不下,便使出了官场上最高技能—和稀泥,他建议胡宗宪剿抚并用,一方面派人和汪直接触,试探能不能招抚成功,如果不顺利则找机会杀掉汪直,同时对倭寇的军事行动还要加强。
戚继光的建议正合胡宗宪之意,于是他让徐渭和戚继光去招抚汪直,徐渭主持招抚,戚继光负责军事配合。但无论是剿是抚,最要紧都是要找到汪直,可汪直生性狡诈,一般都长居日本,即使偶尔回国内,也都隐匿行踪,找到他实非易事。徐渭建议尽快找到并控制汪直的家人,并顺藤摸瓜,通过他的家人找到汪直。谭纶和戚继光虽然觉得殃及家人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但他们也不是迂腐之辈,这确实是目前寻找汪直的最好办法。
很快徐渭和戚继光就找到了汪直隐居金华的家人,并把他们“请”到杭州控制了起来。但徐渭并没有为难他们,每天好吃好喝好招待,却什么事都不让他们做,这让以为必死的汪直家人摸不着头脑,过了一段时间汪直的儿子王沛云忍不住了,问徐渭自己能为朝廷做些什么。
徐渭是个非常善于做思想工作的人,他先吓唬王沛云,说汪直勾结倭寇为祸江浙,是株连九族的死罪,看到王沛云恐惧的眼神,他又安慰说总督大人有好生之德,现在愿意给汪直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只要汪直愿意投降,朝廷不仅不要他的性命,还会给他官做。
王沛云感激涕零,按照徐渭的意思给汪直写了一封信,请求汪直尽快上岸投降,不然一大家子人都要人头落地了。很快徐渭就收到了回信,汪直在信中根本没提投降的事,而是痛骂他儿子是傻瓜,我在外面,你才能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要是我上岸投降,恐怕咱们一家子都要去见阎王爷了。
徐渭看到这封信,知道汪直果然不负狡诈之名,不过这也早在自己意料之中,在没有足够的信任之前,汪直是不会上岸的,但只要能和汪直联系上就是此次的最大收获。
徐渭请胡宗宪亲自给汪直写了一封信,告诉汪直只要他愿意归顺,帮朝廷钳制倭寇,有什么条件大家都可以谈,并热情邀请汪直到杭州面谈。
汪直从本质上来说是个商人,他做海盗也是被朝廷海禁之策逼上梁上,海盗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职业,虽说他现在看起来风光,但将来只怕不是死在明军手里就是死在自己人手里,他当然希望能有个好的结局,只是他并不相信胡宗宪,所以犹豫不决。他的义子毛海峰看出汪直的烦恼,表示愿意替义父去见胡宗宪,试探一下朝廷的诚意。汪直一听大喜,连连夸奖毛海峰孝顺,并很快安排毛海峰去见胡宗宪。
胡宗宪听说汪直只派了他的义子过来谈判,非常生气,本想拒绝见面,但徐渭劝说他不仅要和毛海峰会谈,而且还要设计取得毛海峰的信任,胡宗宪问道:“计将安出?”徐渭对胡宗宪和戚继光道:“两位大人可记得《三国演义》里群英会蒋干盗书的好戏?”胡宗宪和戚继光都是绝顶聪明之人,一听徐渭的话就立即明白了,胡宗宪抚掌大笑道:“妙啊,那我就来扮一下周瑜周公谨。”戚继光苦笑道:“那我只能来演挨打的黄盖了。”三人相视哈哈大笑。
胡宗宪热情接待了毛海峰,还安排了很多官员为他接风洗尘,双方把酒言欢,气氛和谐。就在酒酣耳热之时,喝多了的戚继光突然走过去向胡宗宪敬酒,喝完酒他并没有回到座位,他对胡宗宪道:“总督大人,末将有一事不明,还请明示?”胡宗宪问道:“何事啊,戚将军?”戚继光道:“江浙百姓屡遭倭乱,我大明将士舍生忘死与倭寇拼杀,不知为何这倭寇头目成了大人的座上宾,我等还要和他把酒言欢,末将不知有何面目面对那些战死的将士?”胡宗宪怫然不悦:“戚继光,不得无礼,毛海峰是汪直先生的义子,这次是为了商谈归降朝廷一事,此事关乎东南抗倭大局,自然是本督的贵宾,你喝多了,还不赶快退下!”戚继光却不依不饶:“不过是区区一个汪直,请大人给末将一支人马,我自会把他的人头献给大人。”胡宗宪一听大怒道:“口出狂言,坏我大事,来人呐,将他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让他醒醒酒!”两旁几个军士涌上来把戚继光拉了下去,不一会堂下传来噼里啪啦打板子和惨叫的声音,堂下官员一个个噤若寒蝉。
毛海峰知道戚继光,最近两次战役戚继光大出风头,已是名声在外,他看到胡宗宪为了他惩罚麾下大将,开始相信胡宗宪的谈判诚意,为表达感激频频向胡宗宪敬酒。很快两个人都喝大了,胡总督展现出了自己的好客之情,非要拉着毛海峰到自己家里住,毛海峰半推半就,其实两个人都是戏精,只不过胡宗宪的演技更好,于是一场群英会蒋干盗书的好戏上演。
在总督大人的书房里,毛海峰趁胡宗宪酒醉,偷偷看到了胡宗宪写给朝廷的奏章,给汪直说了很多好话,并表示应该尽力招降汪直,保东南安定。
于是毛海峰彻底放心了,第二天一早,他高兴地去和胡宗宪拜别,回去向汪直复命,胡宗宪并没有挽留他,看着毛海峰的兴奋之情,他知道计谋成功了。
汪直终于相信了胡宗宪的诚意,因为他相信自己养子的亲眼所见,于是他决定上岸归顺。
嘉靖三十六年(1557)十一月,在交手多年之后,胡宗宪和汪直这两位老对手终于坐在了谈判桌上,胡宗宪信守了自己的承诺,他对汪直以礼相待,并不限制他的自由,还安排戚继光保护汪直的安全,因为这时候胡宗宪是真的想招降汪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