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女、老鸨、龟公走后,厅里只剩下阿缘和飞云寨众人。
金玉中向阿缘嘻嘻一笑,道:“阿缘,我曾经去找你,你怎么躲开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担心?”
阿缘冷哼一声,道:“因为我怕。”
金玉中心中一动,问道:“怕什么?”
阿缘道:“我怕有人嫌弃我相貌丑陋,怕有人怀疑我是妖怪,怕有人把我拽到太阳底下,让我现形,大当家,你说我该不该怕?”
金玉中越听越心惊,一颗心砰砰直跳密如鼓点,暗道:“坏了,坏了,都被她知道了,原来昨天我从地室出来,她就一直跟踪我。”
他想到此处,背脊一阵阵发寒,强笑道:“都是些误会,何必再提?我自罚一杯,向你谢罪。”
他自斟自饮,喝了一杯,又倒满一杯,举到阿缘面前,笑道:“阿缘,你辛辛苦苦找到这里,实在辛苦了,我敬你一杯。”
阿缘秀眉微蹙,道:“我不会喝酒。”
金玉中道:“谁生下来会喝酒呢,这酒香醇可口,喝不醉的。”
阿缘偏过头,不言语。
金玉中心道:“她老是捉着我的手,不打不闹,跟我干耗,到底什么意思?是想存心戏弄老子,还是畏惧伙计们一拥而上?哼,你不动声色,咱们不妨就这么耗着。”
他眼珠一转,道:“喝酒却不行酒令,实在无趣,难怪你不喜欢,你会玩骰子吗?”
阿缘摇头。
金玉中道:“好玩极了,你要不要试试?”
阿缘淡淡的道:“怎么玩?”
金玉中大喜,道:“风二哥,借你骰子一用。”
风万钟点了点头,探手入怀,掏出三粒灌了铅的骰子,交到金玉中手中。
俗话说:“骰子灌铅,赢钱不难,灌了水银,点铁成金。”骰子里灌了铅或水银,骰子便会轻重不均,赌徒使巧劲可掷出想要的点数。但铅是硬块,善于掌控,也易被人发觉,水银随意流动,极难被人察觉,却十分不易掌控。
风万钟虽然好赌,只能算是老手,远远称不上高手,所以只会用灌铅的骰子,金玉中偶尔赌几局,勉强能用灌铅的骰子作弊,在门外汉面前耍两把尚可,明眼人一看就露馅。
金玉中从酒桌上拿来一只空碗,将三粒骰子撒入碗里,指着骰子的点数,说道:“咱们只比点数,每人掷一次,谁的点数小,谁就喝酒,喝的杯数要与赢家的点数相等,比如我掷了九点,你掷了十点,九比十小,你赢我输,我就要喝十杯酒,即与你掷的点数相符,如果双方掷的点数一致,就重新再掷。”
阿缘目光专注,似乎对他所讲的有些兴趣。
伙计们却满脸诧异,寻思道:“如果赢家掷出十八点,难道输的人一口气要喝十八杯吗?”
铁塔王二忍不住道:“大当家,以前不是这样赌的。”
风万钟急忙瞪他一眼,道:“今时不同往日,人家是姑娘,能跟男人一样吗?你别打岔。”
金玉中道:“按规矩一个人须连续跟在座的所有人赌一遍,然后再换别人,以此类推,直到每人都轮过为止。”
阿缘点头道:“有些意思。”
金玉中笑道:“谁说不是?既然你想玩,索性让你坐庄,你也不必跟二十个人都赌一遍,只须赌够一半就行。不知意下如何?”
阿缘想了想,道:“如果喝不下怎么办?”
风万钟大声道:“喝不尽用耳光抵数,这是历来的规矩。”
阿缘冷笑道:“我瞧这规矩不大妥当,不如改作赢家可决定是喝酒还是扇耳光,这才有趣。”
伙计们听了,暗暗称奇:“嘿,这小妞力气不小,胆子更大,比咱们还玩得开,非吃亏不可!”
金玉中听她提出的要求古怪,又见她气定神闲,一副满不在乎的姿态,隐隐感到一丝忧虑。
风万钟今天手气正旺,毅然道:“好,就这么办,不知姑娘从谁开始?”
阿缘双目迸出寒光,向风万钟身上投去,沉声喝道:“你叫我什么?”
风万钟周身被她冷森森的目光罩住,只觉胸口憋闷,仿佛一块大石压在胸膛,呼吸凝滞,喘着气道:“姑……娘。”
阿缘一字一句的道:“我再问你一遍,你管大当家的老婆叫什么?”
风万钟定了定神,道:“我比大当家年纪大,叫他老婆大妹子。”
阿缘嗯一声,将目光从风万钟身上移开,风万钟脸色惨白,如释重负,呼呼的喘气。
伙计们尽皆愕然,这才醒悟遇到了硬茬子,不由得个个绷紧身子,凝神戒备。
阿缘视而不见,对金玉中道:“我先跟你赌。”抓起骰子,轻轻掷入碗中。
三粒骰子叮玲玲在碗底一通乱转,众人探头向碗里瞧去,见是两个三点,一个四点,合在一起是十点。
金玉中微微一笑,抓起骰子,先在掌心颠了颠,随即手腕一抖,三粒骰子一条线落入碗中,停转后是一个二,一个四,一个六,合在一起十二点,比阿缘多两点。
伙计们齐声欢呼,金玉中笑道:“承让,侥幸多你两点,你不必喝十二杯,只喝六杯就行了。”
金玉中怕一上来赢得太狠,阿缘反悔,只让她饮半数。
阿缘凝视着他,目光凛冽,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虽是女子,向来言出必行,决不屑于做出尔反尔之事。”
金玉中脸一红,内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默然不语。
阿缘仍是一只手抓着金玉中手腕,另一只手提起酒壶,自斟自饮,饮满十二杯方止,只见她双眼微红,眼皮周围现出点点红斑,犹如鲜血滴上去,十分诡异。
她对风万钟道:“该你了。”
风万钟道:“庄家先掷。”
阿缘抄起骰子,轻轻一掷,碗中叮叮当当一串脆响,掷出一个四,一个五,一个六,合十五点。
风万钟微微一笑,拿起骰子,掂了垫分量,手腕一转,将骰子掷入碗中,只见三粒骰子滴溜溜打转,第一粒停下是六点,紧接着第二粒也是六点,第三粒兀自转动,如果掷出一点或两点,合起来比十五点小,就是阿缘赢,如果是三点,合起来与十五点相等,就要重新再掷,如果是四点、五点、六点之一,合起来比十五点大,则是风万钟赢。
伙计们纷纷伸着脖子观瞧,见第三粒骰子久转不停,忍不住喊道:“六!六!六!”
风万钟胸有成竹,他本打算掷出三个六,已有两粒成功,最后一粒也错不了。
就在骰子将停未停之际,阿缘轻轻掀起面纱下角,露出嘴唇,双唇微抿,将一道气流缓缓向骰子吹去。
其时,伙计们注意力都集中在骰子上,唯有金玉中对她万分提防,眼睛时时刻刻留意她的举动,见她唇缝微起,鼻尖纱巾浮动,虽然觉得奇怪,一时间也猜不透她的用意,毕竟靠气流左右骰子点数实在匪夷所思。
只见第三粒骰子越转越慢,最终停转,乃是一点。
伙计们抚掌拍桌,大叫可惜,风万钟更是嘴角下拉,说不出的沮丧。
阿缘冷笑道:“二当家,你输了,认罚么?”
风万钟叹道:“认赌服输,天经地……”
他话未说完,便觉眼前金星乱撞,两耳灌风,双颊火辣辣的痛,阿缘的耳光早已招呼上来。
伙计们惊愕不已,谁也想不到她说打就打,毫无预兆,想要上前拦住,怎奈风万钟有言在先,定下赌输大耳光的规矩,堂堂飞云寨二当家说一是一,岂有言而无信之理?
阿缘边扇边问:“你引诱我夫君赌博,该不该打?”
风万钟道:“我没……没……”
阿缘道:“今天中午,你在客栈对我夫君说,大当家,走,陪二哥赌两局。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风万钟愕然,道:“我……”
金玉中更加疑惑:“我赌不赌钱,跟她有什么关系?她纠缠上我,无非想吸我精气,管这些不相干的作甚?”
十五个耳光后,风万钟原本清瘦的脸仿佛变成一个猪头,肿的眼睛都睁不开。
阿缘向铁塔王二一招手,道:“轮到你了。”
王二为人粗犷,并不惧怕,他从座位上站起,走到阿缘身前。
阿缘指了指身旁一只椅子,示意他坐下,王二落座后,阿缘道:“你先掷。”
王二用生满黑毛的大手小心翼翼的抓起骰子掷下,三粒骰子合起来只得四点。
众人不由得摇头叹息:“点数这样小,九成是输了,倘若人家掷出个十七八点,这小子估计也姓猪了。”
阿缘微微一笑,随手掷骰,得出五点,说道:“你输了。”
众人嘘的一声,暗叫侥幸,这样一来,只须挨上五耳光即可。
王二昂然道:“输了便是输了,要打要罚随你。”
阿缘道:“好,是条汉子。”
玉手拂出,一串脆响,打了他五个耳光,问:“你知道因何打你么?”
“因为俺输了。”
“不是,谁叫你昨晚起哄,说什么给大当家呐喊……”
阿缘垂下眼帘,皱了皱眉,改口道:“谁叫你嗓门那么大?嚷的人家耳根不清净。”
王二呆了半晌,道:“俺,俺天生就如此,可不是有意的。”
阿缘摆摆手,让他赶紧走开,指着疯猴儿道:“该你了。”
疯猴儿吐了吐舌头,笑道:“我自愿认输,自罚一杯。”
说着举起酒杯要喝。
阿缘冷冷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向他招招手,疯猴儿只觉有一股大力扯着自己离开座位,不由自主的滑到阿缘身边。
众人见阿缘露出这么一手,尽皆悚然,心道:“这女人会妖法,可要小心!”对她的戒备之心更加重了。
疯猴儿心知免不了一顿耳光,索性一屁股坐下,笑道:“姐姐别恼,我掷就是了。”
阿缘格格一笑,道:“你叫疯猴儿是吧,我知道你机灵,老老实实的掷,不许耍花招。”
疯猴儿忙说:“不敢。”
抓起骰子,就要掷下,他年龄虽小,赌艺颇为精湛,心道:“我掷一个十八点,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金玉中见阿缘掀起面纱下角,露出嘴唇,不由得心中一动,一愣神间,骰子已在碗中滚动,同时阿缘又是双唇微抿,鼻尖的纱巾开始微微抖动,仿佛被风吹起。
金玉中叫道:“疯猴儿,外面风大,用手挡着些碗,别被风刮了去。”
疯猴儿虽然不解其意,但他向来机灵,马上双手拢成一个圆,圈在碗周围。
阿缘转回头,向金玉中瞪视一眼,微微冷笑。
这时,三粒骰子已经停转,伙计们纷纷惊呼叫好,原来疯猴儿掷出三个六,合十八点,是最大的点数,阿缘最多与他赌成平局。
疯猴儿洋洋得意,笑道:“姐姐,请吧。”
阿缘神态自然,抓起骰子掷入碗中,三粒骰子叮玲玲急转,上下翻滚,仿佛活了一般,好一会儿,第一粒停转,是个六点,第二粒停转,也是个六点,第三粒却久久不见停下。
忽然啪的一声轻响,那粒骰子从中裂为两半,一半朝上的一面是六点,另一半朝上的一面是一点,合算起来竟是十九点。
疯猴儿张大嘴,合不拢来,颤声道:“这……这不算。”
阿缘笑道:“算数的,怎么不算?好兄弟,快把脸伸过来。”
疯猴儿神色惊惶,急忙双手捂脸,向金玉中道:“大当家,你行行好,让嫂夫人饶了我吧。”
金玉中皱眉不语,心道:“没骨气,连你也戏弄我,我明明知道她不是人,怎能认她做老婆?”
阿缘道:“你不想挨打,也不是没商量,只要你说出对不起大当家的地方,我就饶了你。”
此言一出,厅上众人更加摸不着头脑,各自寻思:“这女子明摆着跟咱们作对,怎么处处回护大当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风万钟脸颊高高肿起,说话含糊不清,低声道:“大咋波咬桑当,则死条吧粒见之鸡。”(大家不要上当,这是挑拨离间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