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色像一个巨大的平底盘子似的笼罩在他们头顶上时,年轻的法伊夫下士坐在连部帐篷的一角,正要想收拾他的文件和便携式打字机,生怕它们沾上泥土。他有一个可携式书桌,可是现在要干这活是难上加难,因为无论谁设计这桌子也没有料到会在泥泞的地面上用。桌腿接二连三地慢慢往泥里陷去,使桌面倾斜。桌上所有东西都有滑落的危险。当突如其来的夜幕令法伊夫完全看不见东西时,他绝望地放弃了。他索性干坐着,沾满污垢的双手平放在倾斜的桌面上,像收回到架子上的工具似的分放在小打字机的两侧。在把一盏带罩的防空灯点亮并拿来使用所需的五分钟里,其他人都在他身边四处摸索着去点灯,他却一动没动。他不时地在有木纹的桌面上搓他沾满泥巴的指尖。
法伊夫感到十分压抑,强烈的程度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意识到自己根本无力应对时的那种失落感令他的眼皮都仿佛僵化了。生活中鸡毛蒜皮的琐事一起向他□□,像要将他毁掉。它们令他恐惧不安,因为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他甚至都不能让他的文件保持清洁。他被淋湿了,身上肮脏不堪。他的脚趾挤在鞋中湿透了的袜子里,可他没有心情也没有气力去换掉它们。明天他很可能会病倒。蚊子在黑暗中成群地聚集在他的四周,叮咬他的脸、脖子和手背。他甚至都没有试图驱赶它们。他只是呆坐着,暂时停止了运转。他停滞在那团沉闷的黑暗里面,意识到自己正朝着某个未知的死期慢慢腐朽。而最痛苦的想法莫过于知道自己最终还得行动起来。他继续用沾满泥沙的指尖触摸着桌面。
毫无疑问,法伊夫的苦恼一部分来自于当多尔叫他去看那片丛林时他没有跟他们一起去。如果去了,很可能就会是他自己发现刺刀,而不是多尔。可他那时候没想到去那儿会很刺激。在法伊夫看来,他总是错过那些激动人心的事,压根儿就是因为他事先分辨不出哪些会很刺激。但那时他却假装威尔士有可能会需要他。他缺少魄力,而且一直很懒,所以他不光错过了发现刺刀的机会,也没能参与奎因那惊人的壮举,而这一壮举在他们回来之后,已经成为了所有谈话的主题。
法伊夫曾单独找过他的老朋友贝尔,想了解一下他亲眼目睹的细节;他去过那儿,也看到了事情的经过。可是贝尔只是用漠然的眼神瞅了他一眼,仿佛不认识他似的,然后咕哝了一些听也听不懂的东西就走开了。这伤害了法伊夫的感情,因为他认为自己为贝尔做了许多事。
但是对于其他所有人来说,这是他们唯一能够谈论的事情了。即使在这儿,在夜幕出乎意料地一下子降临之前,军官们——他们都在这儿泡着,仿佛这里是他们的俱乐部——也都在相互谈论这件事。当那盏遮光的防空灯终于点上之后,他们马上又谈论起来。就好像在黑暗的间隙,啥事儿也没在法伊夫身上发生过。他仍旧坐在他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