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重的公交车中规中矩的行驶着,两边街道的景色缓缓的向后爬行,车里很安静,只有前面那个农民工打扮的中年汉子在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司机攀谈。
“师傅,前头玉林街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那坐在前排的汉子一脸憨厚,操着一口略带点乡音的普通话:“俺看着那道口都让人堵上喽。”
“哦,那边啊,”司机熟练的操纵着档杆,慢慢悠悠的转过了一个弯:“听说是出车祸了,就早上的事,好像还死了个人,事情闹得挺大的。”
“噢,这么回事啊,”中年男人闻言点了点头,一脸的感慨:“要说这车,你小心点开,那就是好东西,要是哪天开快了,那保不准就成了害人的玩意啦,诶呦……”
他们的声音不算小,在安静的车里还算是比较清晰,陈佳念回过头,小声道:“乔,玉林街出车祸了。”
“噗嗤,”看她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乔瑾初不禁笑了一下:“我又不聋,我听见啦。”
“哦,也对哈,”陈佳念尴尬的挠了挠头:“你说这人今天死了,明天就是清明,也太难办了。”
“难办?为什么?”
“你想啊,他今天走了,明天再回来,岂不是白花路费了。”陈佳念一脸的纠结。
乔瑾初被她缜密的逻辑惊呆了:“这个问题你应该去和南枝讨论一下,毕竟她会画符,说不定能免费给人家送走。”
“有道理。”陈佳念煞有其事的看向顾南枝,却发现她正把头靠在车窗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这妮子怎么了?”
乔瑾初闻言也看了过去,一向活蹦乱跳的顾南枝上车后好像的确是太过于安静了些。徐艺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劲,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烫啊,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顾南枝摇了摇头:“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困。”
“困?”陈佳念眼睛瞪的老大,一脸的委屈:“困你早上不多睡一会,非要把我们都吵醒。”
顾南枝朝她吐了吐舌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困你就睡会吧,还有很久呢,”徐艺暖暖的笑了笑:“到了我叫你。”
“嗯,爱你老大!”顾南枝嘿嘿的笑了笑,然后调整了下姿势,倚在那里睡着了。
车又过了两站,人数未增未减,仿佛这一个繁华的城市,突然就清冷了起来,又或许是浮躁的人们太过繁忙,忙到连这等车的片刻耐心都欠奉。
“小姑娘,你们是东北轻工业大学的学生吧?”不知何时,坐在徐艺身后的中年女人探身与她攀谈起来。
“啊,是啊。”徐艺友好的笑了笑,礼貌的回复道。
那女人看起来四十来岁,化了轻微的淡妆,看起来还要年轻一点。上身穿了一件碎花长衫,下身则是一条宽松的筒裤,怀里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那孩子趴在她的肩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见徐艺并未拒绝她的搭话,她整个人就更为熟稔起来:“那可是个好学校啊,看你们这是要去哪玩吧?”
“嗯,我去们文新公园。”
“那可真是巧了,我也是去文新公园的。孩子这两天精神不好,不怎么爱吃饭,带他出来多透透气。”她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拍着孩子的背,眼神里充满了怜爱。
在这份怜爱之中,好像隐约夹杂着什么别的东西,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情绪,不知由多少种的喜怒哀乐融合在一起,尽都被她藏于眼底。
“大姐,听你这说法,你是文济市本地人呀。”一直在另一侧默默不语的乔瑾初忽然插言,这似乎出乎了她的意料,让她非常明显的愣了一下。
“啊,是啊,”那女人瞬间反应过来,点了点头,一脸追忆的神色:“说来也快,我已经在这有好些年头了。”
看她行为举止之间,似乎没有什么破绽,乔瑾初心头一阵古怪,再度问道:“那大姐你知不知道那中央雕像事件?”
“雕像?”她的瞳孔忽而一缩,似乎想到了什么,却还是故作淡定的反问:“什么雕像?”
“你不知道吗?就文新公园中间有一个大雕像啊。”乔瑾初仿佛来了兴致,往前凑了一凑:“就在前些日子的时候,文新公园想在那中央雕像的周围起建一个花坛,但是在完工的时候啊,不小心把雕像碰坏了一个角,结果从里面流出了一滩腥臭的黑水。”
她一面说着,眼神不着痕迹的瞥了一下,发现徐艺和陈佳念都无动于衷的样子,只有那中年女人在认真的听着,不由得心里一阵无语,这也太不专业了。
但她还是继续讲了下去:“后来啊,他们就把那雕像整个拆开,发现里面是一具高度腐坏的女尸啊。”
她神神秘秘的乱讲了一通,然后诧异的看着那中年女人:“这件事当时传的多广啊,大姐你不知道吗?”
“哦你说这个事啊,”那女人恍然大悟一般:“我当然知道了,这事当时闹的挺大的,但我觉得应该是谣言吧,就没怎么在意。”她给自己解释了一通,觉得自己毫无破绽,然后迅速转移话题。
“好了,你们看,到站了,咱们下车吧。”
车内的报站语音也适时的响起:
文新公园站,到了,开门,请当心……
她首先起身,下车而去,非常凝重的回头看了一眼。徐艺轻轻的把顾南枝叫醒,跟着一起下去,陈佳念则跟在她们后面,沉默不语。
“这个家伙……”乔瑾初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眯了下眼:“看起来应该是个活人没错啊,就是不知道她是哪边的人?”
虽然心中有着诸多不解,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默默的跟在最后下了车,穿过一条便道,进了一个犹如小区门一般的大门。
穿过大门,眼前是一个圆形的广场,广场整体由青灰色石板铺就,上有零零散散的几台健身器材,边缘上则是几根傻站在那里的黑色路灯柱,看起来犹如乡下老人们乘凉谈天的聚集地。
广场之外,是一片片茂密生长的青松,层层围围的将广场包在其中,有几条石子小路从广场蔓延到青松林中,不知去往何处。
“这里怎么没有人啊?”顾南枝轻轻的问了一句,往徐艺身后躲了躲:“我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中年女人本是走在前面,听到顾南枝的话后脚下一顿,神色微动,露出一脸和善的笑:“怎么会呢,没错的,就是这里。至于人嘛,应该是都去看樱花去了吧。”她一面说着,又控制不住的瞟了乔瑾初一眼,其中满满的提防的神色。
陈佳念也跟着附和道:“是啊,就是这里,现在这只是外围,人应该都在里面的内围呢。有我们在这里,你还害怕不成?”
“哦……”顾南枝应了一声,不再言语,她一醒来就被徐艺拉着在走,好像大家都正跟在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身后?虽然徐艺告诉她这个女人是完全可信的,但她的心里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甚至可以说,不对劲的地方很多,比如,陈佳念她根本就没来过文新公园啊,怎么一副很熟的样子……
看到顾南枝不时地四处张望着,神色之中充满了忧虑,乔瑾初略感奇怪挑了挑眉,而后又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在那女人的带领下,她们径直路过了整个广场,然后踏上了一条横穿树林的石子路,树林很大,但是非常安静,连一点微风的声音都听不见,只有几个人凌乱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这条路不长,但乔瑾初觉得她们走了很久,入目所见都是笔直的青松,一片片的墨绿色完全占据着她的视野,最为古怪的是这些青松看起来都完全一样,像是把一棵树拿去复制了无数次的结果。
顾南枝现在非常的恐慌,此情此景之下哪怕是再怎么迟钝的人也能看出事情的诡异之处,要么就是自己依然在做梦,要么就是其他人都被这个女人蛊惑了,她想转身逃出去,却又不能丢下其他人不管,只能硬着头皮跟着继续走。
终于,走了不知许久,前面出现了一大片夺目的粉色,使得乔瑾初长时间被暗色调包围的视野一阵恍惚。
是樱花。
樱花,无尽的樱花向远处和更远处蔓延,生生造就了一片漾漾花海,而在那一棵棵樱花树下,有些许的花瓣正随着微风徐徐飘落,哪怕这里并没有风。
“哇!”刚到这里,徐艺和陈佳念便一声惊呼,扑进了那无尽的花丛之中。顾南枝也是一脸的惊艳,但心头的疑虑却未有半点消弱,她回头看向乔瑾初,乔瑾初也正在看着她,她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了疑惑。
那女人却未曾进去,只是站在樱花林外一步的位置,看着眼前的两个女孩:“你们怎么不去玩?”她在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狭长的缝。
然而乔瑾初还是看到了,在那条缝隙中,她的眼睛里,她看向自己时,那种浓烈的敌意。
就这么简单?乔瑾初莫名感觉有些失望,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绝顶高手认定一个书生也是一位高手,费尽心思和他切磋时才发现这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这种感觉让她很不开心。
但她并不知道,旁边的顾南枝,似乎比她更不开心一点。
“我……我花粉过敏!”心中的那份不安,越来越强烈,顾南枝开始信口胡诌,同时微不可察的朝后退了一步:“我在外面看看就行。”
眼前的这片樱花林实在是太密集了,一眼望过,竟然连目光都插不进去,她很怀疑,如果自己进去了,是不是就永远出不来了?可是徐艺和陈佳念还在里面,她感到自己有些进退两难。
“来吧,一起来玩呀。”不知何时,徐艺和陈佳念出现在了顾南枝身旁,一人拉住她一只手,把她向樱花林中拽去,她们脸上挂着的笑容,与那女人同出一辙。
顾南枝下意识的想要反抗,但又顾忌到徐艺和陈佳念的安全,心思百转之间,已经进入了樱花林中。
“你……”见顾南枝已经进去,那女人转身看向乔瑾初,正准备开口。
然而迎面而来的却是一道夹杂着淡淡金光的劲风,她浑身汗毛倒立,不及多想,用力一步蹬出,向后撤开了两米,心悸之余也生出无边怨恨,可恶,果然是暴露了。
而乔瑾初一击不成却没有继续追击下去,只是淡淡的收回手臂,手臂上的金光也自行隐去,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她环视了一圈,似乎在分辨着什么,脸上挂着一股痞气。从在车上这女人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幻境就开始了,她没有抵抗,而是任由幻境把自己拉了进来,就是想看看这个家伙准备如何对付自己。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女人应该是从江心市那边过来的邪人,所谓邪人,就是通过行使民间邪术来害人性命或谋取利益的那些人,这类人一直是她们这个体系的不二大敌,所以对于这个女人,她自然给不出什么好脸色。
至于推断她来自江心市,则是因为江心市最近似乎发生了什么奇怪的异动,产生异变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江心市的通灵师数量比文济市要少上不少。但她显然不会是多管这个闲事,闲事少管能推不揽嘛,可像这种跑到她的地盘上为非作歹的家伙就必须要她亲自解决了。
一想到这里,她便觉得麻烦至极,只想着要把这个该死的女人大卸八块。
那女人知道遇到了硬点子,一时也有些骑虎难下,只好冷冷的看着乔瑾初,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没想到文济市还有你这等有本事的人,你若有胆,进到我的花阵里试试?”
“呵,莫说是进去,我就算住在里面,你能奈何得了我?”
看她在这里大言不惭的样子,乔瑾初只觉得一阵好笑,几步向前,无视了那女人惊愕的表情,自行闯入了樱花林,一时间狂风四起,回头看时,哪还有来路的影子,入眼便只剩了那绝美的樱花,四面八方,无穷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