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间的莲峰县热闹非凡,小摊小贩在长街两旁呼和叫卖,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大多穿的粗布麻衣,锦缎丝绸的少之又少。杨烨在长街转了转,拿的买着的糕点和一壶自己酿的酒,向着城隍庙走去。
“小兔崽子敢偷老子的钱?”
前面的人群突然拥挤,杨烨眸子一动看见四个魁梧大汉对着一身材瘦弱的少年一顿拳头,那少年也硬气没有坑一声,只是弯曲身体抱头闷哼。
杨烨本来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偷了人家的钱,被抓住挨揍也正常,只是看了眼他继续向不远处城隍庙走去,在拥挤的人群间,如同一条游动的蛇,居然轻松的从人群中走出来了。
城隍庙在县城西面,香火一直鼎盛,今日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来上香的人还是众多。杨烨站立在庙门口望去,只见神光四射,庙顶有七彩霞光,护佑莲峰县。
“八爷今日怎么得闲来我这里了?”
杨烨正看时,城隍从庙中走出,一个个香客却看不到他,各自神色正常的做各自的事。
“见过城隍大老爷!”杨烨笑咪咪的说道。
“哈…”城隍伯齐被杨烨的称呼逗的一笑,显然记起上次杨烨所说别称呼八爷的事了,抬手将杨烨请入说道:“你这嘴不饶人啊!”
“那里不饶人了,今日是酒不饶人!”
庙里的香客好似看不到杨烨,杨烨明白是城隍使用了法术,他摇了摇手中的酒,并肩和伯齐进入了城隍庙厢房,早有庙祝将一切安排妥当。
“我那鸢二哥上次没有为难你吧?”
杨烨坐定和伯齐碰了杯酒,一口抿完夹起一块酱牛肉,慢慢咀嚼将口中的辛辣压下去问道。
伯齐是阴神之体,早已不能吃人间食物,但也不耽搁享受美食,杨烨眼中金色佛光流转,就看到伯齐端起的酒杯只是实体的虚体,入口为虚桌面上的实体酒水便淡如水。
“好酒!”伯齐和第一次喝这酒的众人一样,面色微红强强将喉间上涌的酒气压下去,说道:“鸢二爷人其实挺不错,一般不会为难人,而且虽然我生前为西凉军卒,死后有幸被大柱国老人家册封位一县城隍,享人间信仰塑香火金身,但名义上已经属于阴府冥王的管辖,阴阳两隔间可不只是这淡淡生死。”
伯齐摸了摸胡须,偷偷指了指头顶,没有明说什么,但杨烨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也有大因果,也有天道。
一神一人杯盏交错,有趣的是一半菜减少许多,一半菜纹丝未动,但早已失去了味道。
从城隍庙走出时已经夕阳西下,长街上的人少了许多,但那倔强的少年满脸是血的躺在街道一头的拐角墙下,右手小拇指消失不见,血流了许多现在已经止住。
杨烨醉意微醺,从旁而过是听见路旁经过的人怯怯私语:
“好可怜的小乞儿,拇指都被砍掉了,以后怎么活啊!”
“活该,偷东西居然偷到了猛虎帮的头上,那不是老寿星喝砒霜找死嘛。”
“记得前段时间不是有个和他一样的小乞丐吗?怎么今天就他一个了?”
“说不定死了,你操这心干嘛?”
杨烨步伐挺住,转身走到少年身旁,一只手提起他向着医馆走去。他不想管却因路人的一句小乞儿决定管一管,因为以前有个如初开的花般的女子见到他时第一句话就是小乞丐。
那女子啊很美,美到如今的他,午夜梦中时不时出现那娇艳羞怯的面容。
“造孽啊!”
慈仁堂大夫姓孙,是莲峰县的老大夫了,胡须长长的,早已如雪般。老人慈眉善目,垂垂老矣的眸子中是柔和的暖光,充满了悲悯。
“怎么样?”
杨烨虽然继承了无问和尚的医术,但也只是简单粗浅的医术,而且他也没有药物,索性不如直接到医馆看。
不想管就不管,想管了就管,没有什么大道理,随心所欲就好,这也是杨烨今生的道,一辈子漫长短暂,万事随心。
“这娃身体太虚弱了,长时间没有吃好休息好,想恢复元气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孙大夫检查完毕,对杨烨说道:“可这拇指就算废了,现在找回来也接不回来了,好不了了。”
杨烨点头,这个结果自己早已知道,距离被砍已经过去了近四个时辰,就算能接恐怕早已被流浪的猫狗吃了。
千屹醒来是被饥饿唤醒的,屋内温暖有淡淡的草药味,从舒适的床上睁开疲惫的眼睛,漆黑的眸子在淡黄的灯火中,从迷茫变得警惕。
“醒了?”
杨烨盘膝打坐,听到隔壁少年的呼吸从平稳变得急促,起身走入隔壁房间,靠在门口淡淡的说道:“桌上有米粥,饿了就自己去吃!”
“你是谁?我在哪里?”
千屹只感觉全身酸疼,手一动就是刺骨的疼,眉头一皱,牙齿咬住嘴唇没有叫出声来,强忍着疼痛问道。
“我是谁你不用知道!”杨烨心中暗叹一声好硬气的少年郎,却依旧淡淡说道:“你在鸟鼠山下客栈,在我的客栈!”
“我要去找我弟弟!”千屹艰难的起身,步履蹒跚却满脸焦急的说道:“我弟弟还在等我,他怕黑我不在他会害怕的。”
杨烨眸子中闪过一丝不忍,下午从医馆出来时他打听了几个人,找到早已病死身体都凉透的少年弟弟,蜷缩在一块狭小肮脏的角落。他们长得很像,应该是双胞胎,如今却阴阳两隔。
看着连站都站不稳的少年,杨烨开口说道:“不用去找了,他就在我这里。”
说完不顾少年的诧异,一只手提起他,一个闪现出现在后院,一块简单松木棺材板里,躺着一个活着的人的牵挂。
少年就呆呆的看着,眸子中泪水涌上,却死死的被少年压抑住,他偷钱就是为治他弟弟现在他的弟弟死了,死的很简单无人关心无人知晓,这个世界上他们本就是无根的浮萍,卑微低贱如泥土,除了互相安慰努力在这个吃人的世界活着。可今日他的弟弟死了,他有来处却从今往后再无去处,他的弟弟死了,他的灵魂也枯萎了。
棺材里的少年郎旁有一个简陋甚至丑陋的木偶,一眼看出是个不会木工的人做的,但杨烨找到这个死去少年时他紧紧抱着,或许他死时也可以说并不孤独吧?杨烨只能如此想。
千屹眼泪还是出来了,一滴眼泪流下来就压抑不住了,绝望嘶哑的哭吼。
杨烨静静的看着,烟儿不知何时来的,一袭红袍站在廊柱下,木然的看着。
七天后客栈多了一个伙计,断指的伙计,伙计长得很俊俏,却满目疮痍,浑身透露着沧桑感,他的年龄很小,但他的灵魂很大,经历的多了,不经意就沾染了岁月的痕迹,他和烟儿一样却不一样,同是丢掉灵魂的可怜人。
杨烨不知道他是怎么葬的他弟弟,第七日他出现在了客栈,抱着那简单丑陋的木偶,一跪就是许久。
“我叫千屹,死去的是我弟弟,叫做千然,一诺千金的千,屹然挺立的屹。”
千屹给杨烨如此介绍自己的,他要活着,要活的好好的,不止为自己,也为千然活着。
杨烨同意了,也没有问别的,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淡淡扫了眼千屹居住的屋,那被门窗阻挡在屋内的木偶,可那哪里是个木偶啊!那明显就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