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换上唐逸为我准备的衣服,和他与阿齐一起投宿在凉州城外一家僻静的客栈中,那客栈偏偏只有两间客房了,掌柜的以为我和他是夫妻,便把我和他安排在天字号上房,把阿齐安排在最差的一个房间,我死也不肯和唐逸住在一起,要与阿齐调换,他却早早地关上房门歇息了,任我怎么敲都不答理我,住在他旁边的客人还特意出来白了我一眼,叫我不要打扰周围人休息。
我气呼呼地回到天字上房,见唐逸一个人在自斟自饮,便一把抓住他的酒壶,把里面的酒全倒掉,“你喝了酒就发疯,还是吃完了早点睡觉,免得生事。”
“你还记着去年中秋的事?”他一脸坏笑……“你还说我喝了酒就发疯,却不知道自己耍起酒疯来更不像话,我好心把你抱上床,你却揪住我不放,还主动投怀送抱强吻了我,足足亲了我十分钟,幸亏本公子定力好,否则,”他忽然一脸黯然,整张脸都垮掉了,“我那时若是乘人之危,也许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我推了他一把,“你不要诬陷我,我才没有主动亲你,是你酒后乱性才是。”
他似乎真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到底是谁酒后乱性啊,是你先勾引我的,”我正要分辨,却听一声猫叫,一头浑身雪白的东西滚到我脚下,“阿朵,真的是你吗?”
我抱起脚下的阿朵,和它亲了又亲,它也好像很惦记我,任我把它又揪又揉又搓,又让它坐在我腿上玩。“有时候我还真是羡慕阿朵”,唐逸说,“早点去床上休息吧,你也累了一天,明天早上封毅就会来接我们,我让他准备了软轿。”
“那你呢?”
他指指那张条凳,把它拼在一起,他那高大的身材躺在短小的凳上,双脚落在地下,不知道该有多难受,我心里挣扎了半天,“你还是到床上来睡吧,只是要和我保持距离。”
他一跃而起,坐到床上,拍拍床沿,叫我上去,我磨蹭了半天才脱了鞋子和衣躺在床上,一睡下立即闭上眼睛,我知道他正在看我,只一味假寐,他为我拉上被子,侧身躺在我旁边,并没有做半分越礼之事,半晌之后又突然说话:“把孟珙让给别人,你后悔了吗?”
我听到这句,心中顿时愁肠百结,“你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不睡觉,也不让别人睡觉么?”
翻了个身,面向床的里头,想到孟珙结婚那日,我扮成下人的样子躲在暗中,看到不明真相的他春风满面,那笑容至今仍让我心里刺痛,又记起与他在山上看桐花,他说的要与我老了一起搬去那里住着看桐花,心中苦涩无比,大概只是梦过一场吧。
半夜口渴醒来,发现唐逸已在我旁边睡着了,屋里没有关窗子,一轮满月正好照进房里,照在他英俊的脸上,他来就生得俊美,睡样也好,抿着嘴巴,线条更是硬挺,睫毛又黑又长,我忍不住摸了一摸他的睫毛,又摸了他的鼻子,又摸了他的嘴唇,又摸了他的侧面,连头发都是滑如丝缎的,这人怎生得这样好?我拍拍自己的脸,大半夜的怎么发起花痴来。
下了床喝了水,坐在窗外,看天上那轮月亮又大又圆,入秋之后的月亮分外明亮,想起一句“花枝春满,天心月圆”,又想起一句“秋月扬明辉,冬岭秀孤松”。风华正茂、花好月圆时不是我与他,繁花落尽、芳草衰败时却又邂逅,只是身与心都不似春日明花,却似冷月如霜,辜负了这般的良辰美景。
正伤感时,忽见楼下黑影移动,我仔细一看约有数十人,全都穿着夜行衣,他们武功极高,无声无息地跳上屋顶潜进这客栈内,我的心怦怦跳个不停,连忙过去推醒唐逸。他听我一说立即惊醒,要我躲在床旁边,自己抽出剑站在门后,不一会,就有人用钩子撬动门闩,
那十几人竟像约好似的一齐冲起房来,扫视一圈没有看到人,正奇怪时见唐逸已飞身出外,他们听到动静全都跟着出去。
我躲在里面听到外面兵器的碰撞声、桌椅的断裂声、杯子的破碎声、人受伤的叫喊声响成一片,把这客栈中的客人都惊醒了,众人纷纷推门出来看热闹,那打斗声激烈,不一会就有人悄悄潜进房中,黑暗之中听他小声地叫着:“翎儿,翎儿”,我认得阿齐的声音,连忙答应他。
他把床单撕成条状从窗口放出去,要我先下去,我却不敢,他便顾不了什么礼节,把床单系好,抱我从窗口跳出去,马车不知何时已停在门外,待我上车,他便甩开了鞭子催马前行。
“唐逸还在后面,我们怎可先走?”我问他。
“公子武功高强,再来十个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你就放心好了,我们先去,他随后便会跟来的。”
马车一路未歇,一直到天快亮,我们才停在一个三叉口,此处是西夏、金国与蒙古的交界处,我见唐逸还未来,急不可待地催阿齐先去看看,他却气定神闲,“不必替公子担心,比这凶险百倍的事情他都碰到过,这几个小子算什么,可别小看了公子。”
听他这么说好像是万分把握唐逸能打赢那些人,便又问:“知不知道这些黑衣人的来路?”
“不是找他的就是找你的,可多半应该是找你的。”
“为什么?”
“公子平日树敌不多,西夏换了国主之后也再没有什么人找他的麻烦了。大理段氏已经知道你的下落,还知道你怀了公子的孩子,派了大量的杀手杀你们灭口。”
我脸一红,“他是如何得知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就是那为你在孟府把脉之人。就连我们也是见段氏派人找你,才打听出来的。”
我真恨不得把那大夫千刀万剐,好不容易逃出段智祥的势力范围,这回又安不了生了,“他有的是女人,为何非要置我们于死地?”
“他在登基之时封你为妃,大理国的人都知道,可你与他的妹夫私奔,抛下铮兰公主,让他兄妹二人都成了笑话,他当然不能放过你们。”
我本想说“我哪有和他妹夫私奔”时,忽见一大队人马往这边来,尘土飞扬,看他们的穿着打扮竟是蒙古人,马背上驮的全是金银珠宝,我和阿奇心知不妙,吓得催着马儿往回跑,马车颠簸得厉害,我只觉得肚子很不舒服,想让他慢一点,又见那大队蒙古人在后面一路尾随,并没有放我们走的意思,只得忍住不适,心里盼望着唐逸快些来。
玲珑虽然跑得很快,可是另一匹马却追不上它的速度,马车跑得很不稳,不一会儿,蒙古人已堵住我们的去处,那带头人不由分说就挥刀砍断了马的缰绳,又一刀把阿齐砍下马去,那一刀极重,正中他的肩头,阿齐惨叫一便昏死过去,我几时见过这么骇人的场面,腿都软了,那几人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我提出车来,只听他们咕噜咕噜说了半天,我却是一句也听不懂,急中生智想起以前上学时,班里有个蒙古来的转学生,当时好奇之下跟他学了几句蒙古话,只记得“你们好”这句话的发音,便大声用蒙语跟他们打招呼:“塞音白努,塞音白努”,他们又是一阵叽里咕噜,有个人把我拉到他马背上,又有人套上了玲珑。
他们一路狂奔,颠得我肚子疼得受不了,心下当心胎儿不保,大声地请求与我同坐一骑的人骑慢一点,可他哪里听得懂汉语,我一手捂住肚子,极力忍耐着。马队一直向北走,离去西夏的路越来越远,我不停地祈求唐逸能快些出现,可是望穿了秋水也没看到他,心中已知他不可能追得上了,不知前方又有什么厄运等着我。
天黑时,到了他们的营地,就有人把我拎下马来,推进一个帐篷里去,我一看,里面竟全是漂亮的女子,有穿西夏衣服的,有穿宋朝衣服的,又有穿女真族衣服的,全都坐在地上,无一不是面有哭痕,一脸疲态,我便问其中一个大宋的女子知不知道蒙古人抓我们来干什么。
“能有什么好事,不过是充当军妓,进来了就别想出去,我真想死了算了,可恨我没有咬舌的本事。”我一听,便吓得呆在原地。她忽然大声哭了起来,外面一个守门的军士听到她哭,进来就给了她两巴掌,打得她脸上充血,又把她压在地上,脱她的衣服,她拼命挣扎,双腿一阵乱踢,周围的女子见状全都躲到后面去,惊叫着捂住眼睛不敢看。她哭喊着救命,那军士却毫无怜惜,脱了自己的衣服,当着众女子的面对她施行暴力,她一口咬在那军士肩上,竟咬掉了一块肉,他痛得站起身抽了短刀便刺进她腹部,她一声都不吭,面露微笑地死去,周围又是尖叫一片,他穿了衣服把她的尸身拖出帐外。
我心中愧疚万分,若不是我问她,便不会触动她心底的伤心,也就不会罪此厄运,方才已觉身体不适,此下受惊不小,只觉腹痛难忍,冷汗直流,疼出了声,不一会便有人进来,似乎是个有官阶的,他手上拿着一幅仕女图,他端起我的脸仔细与那画上的人进行比对,又对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他们拉起我,把我送到一个豪华的大帐中。
我伏在地上,见这帐逢极为宽敞,所阵设的装饰都是金器制造,那茶壶茶杯都是金子做的,地毯极为精致,所绣人物不是中原打扮,似是西域之物,一张大床上铺着一整块白虎皮,我心知这帐篷主人定非常人。有人掀了帘子进来,我正疼得动弹不得,根本无力抬起头来看他,却听来人用汉语惊呼一声:“绿萝姑娘,真的是你”,他三步两步跑到我身边蹲下,我费力地张开眼睛望向他,竟是去年临安赛美那日遇到的周大,我见是熟人,心里的戒备顿时放下,眼前一黑,便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