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这个季节后,东方的湿润气流不断袭来,却被拔地而起又高耸入云的毕戈山脉拦住,使得山脉东面的迎风坡雨水不断。
盟国位于毕戈山脉东侧,盟国的布赖区更是靠在山脉脚下。
雨,已下了两天两夜又一个上午。
桶中,粥水微微泛着白。长柄勺进入其中,一翻搅动,颗颗米粒冒上来,成为粥水的点缀。
粥水入碗,并未盛满。
还好有面包,就当水喝了。狮子想。
她端着碗,拿着面包,走出食堂的门。
穿过一楼走廊,踩着楼梯上到二楼,她回到女生宿舍。
但女生们已经不在这里睡了。
拿着面包的手的手背轻叩在门上,不一会儿门便开了。
“饭带回来了?”
“你看还看不到吗?”
雨恩开门,狮子进屋。
“他怎么样?”狮子问。
“还是那样,傻了似的。”雨恩答。
她向前一步,脚下踩到掉在地上的被子,眼睛一瞥,看到围着一张床打牌的几个男生。
“哼!”她有些生气。
雨恩收起被她不小心踩到的被子:“男生嘛,就是没女生干净,更何况现在没人管,连被子都没人叠。”
她抬脚走回自己床前。
床上缩着一个人,苍白的脸颊有些凹陷,嘴唇干裂,双眼无神。
他的胸膛缓缓鼓起又缓缓瘪下去,气息缓慢又微弱。
“今天是第三天,虽然一天前喝了一些水,但要是再不吃些东西......”雨恩没有再说下去。
狮子将面包送到他嘴边。
“太干了,那样会更没胃口。”
“奥,给你,你拿下。”
“嗯。”雨恩接过面包。
狮子又将粥送到他嘴边,他呆呆的,没有动。
狮子弯下腰,人也离他近了些,碗几乎碰到他干裂的嘴唇。
他依旧没动。
狮子蹲下,人离他更近了,粥已碰到他的嘴唇。
他空洞无神的眼球倒映出她微眯着的眸,眸子很亮。
窗外的雨似是更大了,砸得玻璃啪啪直响,但玻璃也只是微微颤抖。
那一瞬间,空洞无神的眼睛似是睁得大了,但也好像没有。他缓缓翻了个身,把背留给她。
她站起身,走到床的另一边,寻到他的脸,找到他的嘴。
他却用所剩无几的力气再次翻身,再次留给她一个背。
她不再动了,愣在那里。
“狮子?”雨恩叫她。
“咯,咯。”她的嘴里发出牙齿使劲摩擦的声音。
“狮子?”雨恩又叫她。
“真是够了!”狮子把碗塞到雨恩手里,粥水洒到地上,也泼到雨恩衣上。
一把夺过面包,她冲到他面前,他又要翻身,却被拽住衣领。
她粗暴的将面包隔着嘴唇顶在他的牙上:“吃!快给我吃!”
“石头,石头!你真的想当石头?”
干裂的嘴唇被面包撕下一块皮,露出粉嫩的肉,流出红色的血。
鲜艳刺痛双眼,她粗暴的动作停滞住,雨恩轻轻将她拉起。
她坐到床边,手里拿着粘血的面包。
———我吃饱了撑的为他这般着急?
雨恩长长叹出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色戒指。
戒指上的血已被洗去。
———这样或许会给他一丝希望吧。
戒指放到石头眼前。
“咔嚓!”雷霆划过天际,石头眼里闪过一道光。
他握住戒指,也仅仅是握住戒指。
“这两天来,我们的饭一直都是孤儿院原来屯下的食物,那帮抠门的眷族一个铜币都不想花,我们每顿的食物也比原来更少了。”雨恩盯着石头的眼睛。
他接着道:“我们都很饿,但没有人去抢别人的饭。”
“失去,将一些人重塑,也使一些人崩溃。”
“痛苦将他们变得更加坚强,但你却……”雨恩又是长长叹气,像一个……老人?
粥水只剩半碗,被雨恩放到床下。
“把面包放那儿吧,要是饿了,他自己会吃。”雨恩转身要走。
他又停住:“对了,那是狮子的饭。这个时候眷族的脑子记性好得很,没人可以在他们面前打第二次饭。”
“那是因为他也这么帮过我!”
“奥。”雨恩微微一愣,开门走了。
狮子将面包放到他手边,临近门前回头又看他一眼,开门也走了。
他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
山丘上有一石,石上立一人。
雪白的长裙,乌黑的长发。她身后刺眼的光芒让人无法看清她的容貌。
“是你吗,莉丝?”
那人没有回应。
“我来找你了,莉丝。”
这一方世界因她身后的光芒而明亮,但忽的,光芒的对面,黑暗蔓延开来。
黑暗却可以看得清楚,不像光芒那般刺目。
黑暗中,有人轻撩自己的长发。黑暗中,又听有人在说:“莉丝死了。”
那人又说:“石头,我照着!”,如同玻璃破碎,这个世界也碎掉了。
他沉重的眼皮缓缓睁开。
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唯有雨声和呼噜声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手指轻抖,触碰到面包。无力的手臂连着耷拉着的手,将面包沿着床单推到嘴边,张开黏在一起的嘴唇,舌头和牙齿努力将面包磨碎,唾液的加入让这一切好像是在和稀泥,和稀泥的水少得可怜。
面包就跟个被晒干的海绵似的。
带着土块的稀泥划过喉咙,爬过食管,掉进早已开始蠕动的胃里。
泪水从眼中出来,流过鼻梁,进入另一只眼睛,再从另一只眼睛流到已湿了的枕上。
“对不起,莉丝,我连死的勇气都没有……”
早上,雨便停了,天却并未放晴。
石头从床上爬起,拿着空的碗,下到一楼食堂。
他沉默地吃饭,沉默地回去,沉默地躺下。
又过去十日,天也阴了十日。
三辆马车带来了新的“妈妈”和院长。
三辆马车也带走孤儿院最大的十五个孩子。孤儿院还是那个孤儿院,人却不再是了。
三辆马车经过拉尔小镇,上了大道,一辆马车便向西去了。两辆马车沿着大道向东行驶十日,驶出乌云覆盖的布赖区,到达相邻的茶夷区。
车夫对守门的侍卫拿出写着“茶夷”的牌子,守卫没再检查,直接放行。
又驶了三日,两辆马车分开。一辆马车顺着大道驶向茶夷都城。另一辆马车下了大道,顺鲜有旅人的小路进入一片森林,又从森林到达一片山脉。
这片没有人烟的山脉便是他们的目的地。别人绝对找不到,他们也绝对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