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殿里,四名弟子各有疑虑。
一年轻女子向江啸问道:啸哥,你说师父有没有收到老教主的书信?她会来吗?
这女子大约十八、九岁,皮肤不白不黑,恰好;脸蛋微圆,一双杏核眼乌溜溜发光,灵动极了;余下的也是小鼻小嘴,却十分娇俏,身段儿也匀称,一身碧蓝衣裙,映得她神采优雅、楚楚可人。不是别人,正是江啸的师妹和妻子,莫问殿二掌使之一,童唤雨。
“应该收到了…大家不必过于焦急,再等几日看看。”江啸不动声色。
“还要等多久嘛?”少年颇有些不耐烦:“师父一直不在教中,我们行事也不方便,还要看那姓韦的脸色,真想揍他。”
江啸看了少年一眼:“四弟,韦阁主是凌云殿首座,无论是莫问殿还是凌云殿,都是我灵鹤教门下,大家自当齐心协力,何况韦阁主是教主的大弟子,我等既听命于教主,就算多听听韦阁主所言,也无妨。方才那番话,以后不要再提。”
江啸口中的四弟便是他们最小的师弟韩昭,年方十七,个性单纯冲动,活泼重情义。只是尚处叛逆期,有时言行无状,颇令江啸头疼。
“晓得了,不提不提。”韩昭脸色一转,又道:“但是老教主的恩公就是名震天下的陈庆之陈将军,实在太意外。老教主武功天下无敌,居然也曾效命于朝廷中人,这么多年都不在教中,一回来就让我们为陈将军报仇,你们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耐人寻味的故事?”
“你可真像个娘儿们,喜欢胡乱猜测又说三道四。”另一个女子道。
“阿雪,你老实说,师父现在在哪?”童唤雨向那女子询道。
尹松雪一脸无辜:“师姐,你莫要冤我。师父的性子你们不知道么?何时她去哪、做什么事会告诉弟子。连教主和老教主都不一定知道,又怎么会告诉我!”
“谁叫师父最疼你。我只是想尽快通知师父,怕老教主她…”童唤雨没再说下去,抬眼看了看江啸。
“胡说,师父最疼的明明是大师兄、你的夫君好吗?”
江啸移步站在童唤雨面前,双手握紧她的肩膀:“别太担心了,师父定有分寸,老教主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柔弱。”
童唤雨望着丈夫,似乎透过他的双掌将一份力量与信赖传递给了自己,令她不必质疑和忧虑,便轻轻点了点头。
如今的灵鹤教教主,正是奚飞云座下二弟子凌清镯,莫问殿众人口中所说的师父,便是奚飞云大弟子,凌清镯的师姐莫清音。这灵鹤教为一教二殿四阁,即莫问殿、凌云殿,在凌清镯任教主之前,分别由莫清音及凌清镯执掌,自从三年前莫清音离开灵鹤教远游在外,两殿均由教主凌清镯统一号令。两殿之下各设两位阁主两位掌使,阁主掌管商事,掌使处理武林中事。莫问殿两阁主分别是丝锦阁阁主江啸、珠玑阁阁主尹松雪,两掌使即童唤雨、韩昭;凌云殿两阁主分别是琉璃阁阁主韦天沐、天香阁阁主鲁观言,两掌使即万休、屈通奢。
话说,照顾奚飞云睡下后,凌清镯走出房间,忍不住一番情势分析:我灵鹤教如今发展兴盛、财源不绝,那宇文泰如今也是大魏的高功重臣,兵权在握,手下也必定猛将如雨。灵鹤教虽在武林声名显赫,但也不过区区数千人,若行刺失败,身份暴露,如何与魏国的千军万马相抗衡?
凌清镯来到偏厅,婢女给她沏上了一杯热茶递上,她也混然不觉,心下又道:赤阳丹乃稀世宝贝,我如今又是教主,获授此丹天经地仪。虽然师父也给师姐下达了指令,她武功除了师父,再无敌手,这次行动,与她联手,定能全身而退,但师父却未将宝物之事告之,看来是对她这数年逍遥在外,不理教务感到失望和有所埋怨。除了升任教主,我到底是又赢了师姐一回。
凌清镯思虑至此,端起桌上的茶小酌一口,嘴角扬起笑意。
南梁州北郊二十里处的一座山下,湖泊盈盈、林木茂密,初冬季节,气候已现寒凉。湖泊旁边的平原阔地,一个身着单薄茶白色衣裙的女子正在练剑。这女子年纪约摸二十五六,身形轻快、衣袂飘洒,剑法疾如闪电,力道霸猛。四周充斥着长剑划破气流产生的啸声,不绝于耳。
女子练了足有一个时辰才停下歇息。她取出手绢擦了一下额头和颈间的汗,方才这番动静,令她白皙透亮的肌肤带着一抹霞红,分外动人,清冷傲然的气质让人过目不忘。
女子走到不远处,拿起一块石头上置放的酒壶,仰头便饮。末了,左手提着酒壶右手提着剑,打道回府了。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奚飞云的大弟子,灵鹤教众人称为“师尊”的莫清音。
莫清音回到数里之外的一处竹林木屋。许是为了隔离潮湿,房屋离地两尺而建,构造讲究、装饰精致,院门小道两侧种满竹木,迎门便见一个数丈开方的水池,红白两色的金鱼游弋其中,水池两边矗立着两只铜鹤,屋中书案、壁柜、屏风等均为竹制,整体观之颇有道学高人住所的意境。此时已至酉时,莫清音来到厨房开始煮饭烧菜,过了一个时辰,客厅餐桌便摆上了两菜一汤和香喷喷的米饭。此时莫清音却发现右侧窗檐上徘徊着一只灰鸽。莫清音走到窗前,从灰鸽脚上取下书信后将其放飞。
看完书信,莫清音脸色骤变,双眉紧蹙。来不及吃饭,她迅速收拾一番,背着包袱向江州出发。
莫清音一路疾马狂奔,五日后到达江州东南境灵鹤教门外。她跳下马,穿过长长的教坊大道,穿过彩云楼,越过凌云殿,路遇众弟子和教仆的行礼问候也顾不上回应,直赴后院三楼最大的一间卧室。推开房门,莫清音跨步走到床前,轻唤一声“师父”,床前侍候的两个教仆见师尊到来,急忙施礼问候。奚飞云气息奄奄,正欲昏睡,见爱徒风尘仆仆、大汗淋漓地跪于床前,霎时兴奋,激动地想要爬坐起来。莫清音双手扶着奚飞云缓缓坐立,心中歉疚与难过再难压抑,泪如泉涌,不知何言。
奚飞云抬起手轻轻擦拭着徒弟脸上的眼泪,笑容慈蔼:来了就好,莫要再哭了,师父看到你,高兴得很。
莫清音几近哽咽:“师父,是徒儿不孝,徒儿该死。不知道您病得这么重。”
“这几年,你过得可自在?”
“徒儿自在。有师父的错爱和庇护,徒儿一直都自在。”莫清音紧紧握着奚飞云的手。
“那就好那就好……可去见过你师妹了?”
莫清音摇摇头。奚飞云笑道:“那她应该很快就到了。”
果不其然,奚飞去与莫清音还未再说上两句,一阵不易发觉的轻灵脚步声迅速逼近,一个身影穿门而至。凌清镯一见莫清音,便笑脸盈盈:“师姐总算是回来了,让师父好想。怎么也没人通报我,好去迎接师姐。”
莫清音抬眼看了她一下:“教主言重了,亲迎之礼,我承担不起。”
凌清镯面露冷笑,很快收住,近至床前给奚飞云行了礼,忍不住上下打量莫清音:“三年不见,师姐还是那般脱俗绝代,越发碧玉年华,师妹好生羡慕。”
“听师父说,师妹这个教主当得极好,教中生意兴旺、人才齐聚,师姐也是好生佩服。”
两人依旧是表面恭维、客客气气,却透着冷淡甚至厌恶。
奚飞云向凌清镯缓缓伸出右手,凌清镯快步上前握住。奚飞云将两个徒弟的手叠放在一块,两人的表情甚是不愿。望着眼前的两个徒弟,奚飞云心中万千愁绪与谋划计较倾刻袭来。此刻她岂求上天垂怜,让两个徒弟能抛开偏见,亲密合作助她大仇得报;岂求上天,让二徒弟能将灵鹤教治理得当,让这份理想和事业得已传承,并盼得她一生忠贞、虔诚,不行背叛、负义之举;还岂求上天,让大徒弟一生安乐、幸福,如能转性,接手灵鹤教,则令她含笑九泉。
尽管奚飞云只有两个徒弟,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又都是女徒,但莫清音与凌清镯却从未有手拉手诉说衷肠,更不曾双双泪眼婆娑,四目相对之时。若不是奚飞云行将就木,这样的场景恐怕她此生都不会看到。
“音儿、镯儿,你二人自小在为师身边长大。虽各有脾气秉性、志向不同,但不要忘了,你们都是灵鹤教人,都是我奚飞云的徒弟。今后无论发生任何事,你们都不能做背叛灵鹤教和为害彼此的事情,听到了吗?”
莫清音与凌清镯点了点头。奚飞云又道:“代我复仇一事,事关重大。仇人身份特殊,你二人务必要同心协力,谋划万全,更要保全自己,勿丢了性命。否则,师父宁可不报这个仇。知道吗?”
凌清镯心有疑虑,暗道:师父把陈庆之当做一生挚爱,为他报仇恐怕是她此刻的唯一遗愿,虽然我们是她的徒弟,但跟陈庆之比起来,谁轻谁重,怕也难说。现在师父却说为了我们活命宁愿不报仇,未免有些虚伪,绝非她心中所想。
莫清音与凌清镯在奚飞云床前做了承诺,彼此总算是认真看了对方一眼,至于心中真正所想,无人得知。
从奚飞云房里出来,凌清镯试探着邀莫清音前往凌云殿一坐,莫清音以要事推辞,径直朝莫问殿而去。看着她的背影,凌清镯白了一眼,默道:永远是这副臭脾气,真令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