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入夜。
国王依旧坐在他的王座上。诺大的宫殿里,只有他独自坐在王座上的孤独身影。所有侍卫和仆役都被禀退,就连烛台也因为无人看顾而渐渐熄灭。
整座宫殿昏暗而冷清,唯有几缕单薄的月光透过宫殿穹顶上的水晶窗映照在国王身上,将他头顶的王冠照耀得闪闪发亮。
巨大的红色宝石吞噬了洁白的月光后,就连反射出来的光都是暗沉的殷红。昏暗的宫殿里因为那一抹殷红,莫名多了几分诡异的味道。
多年来的寡居,让刚刚才中年的国王浑身散发着孤寂。便是深夜里,也只是一个人枯坐一个人独睡。既如此,待在何处便都不重要。总归是没有人在翘首以盼的等待他的宠幸。
国王伸手摘下自己的王冠,一遍又一遍的用指腹摩挲着王冠上的红宝石。殷红的光芒在他指尖跳跃,整个宫殿也随着他的动作在明明灭灭的红光中闪烁。
像黑暗里一朵飘摇的火焰。
国王的脸也在这闪烁的红光中忽明忽暗。
深夜里孤寂清冷的宫殿里坐着一个摩挲光芒妖艳的红宝石的男人,偏他的脸还在红光闪烁中看不真切,这样的画面若让人瞧见,怕是颇有些惊悚。
“温克莎……”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国王忽然声音飘忽的喃喃低语出一个名字,然后便是不住的自言自语。只是随后的话,又被他极低的声音压沉进了黑夜里。
终于,国王说完了那些不可听不可闻的话语。他抬起头,看向了被深沉的夜色所笼罩的远方。
那里……
有一队骑士正在安营休整。
骑士们的动作娴熟而利落,在第一堆篝火刚刚烧到兴头的时候,简单的营地就已经完成了。不用队长吩咐,骑士们便自发的分为了两拨,一部分走进了周围漆黑的森林里,另一部分则围坐在篝火边准备进食晚餐。
光明教廷供给骑士远行的口粮其实相当之丰富,甚至口感也称得上是美味。只不过对于长年吃腻了的光明骑士们而言,相比之下他们还是更喜欢在条件允许的时候现烤野味。
一头砍掉了脑袋的壮硕麋鹿横架在火堆上,刺啦刺啦的油脂在火焰的舔舐下发出阵阵勾人的声音,一股馋人的肉香很快便充斥在了众人鼻间,让人不自觉的直吞口水。
安坐在篝火边靠后一点的位置,准确来说他是被栓在了那棵树下,就像旁边的那些战马一样,人离开后就被栓在了树上。
不过他的待遇可比战马差多了,至少战马还有肥美的青草和饲料投喂。而自己,却只能远远的看着火堆上翻滚的麋鹿,闻着那让人疯狂的肉香。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想扑到旁边和战马抢食饲料了。毕竟就连马饲料闻起来都无比美味,更何况是火堆里油呲呼啦的鹿肉。
此刻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少女,想起了那头被他连毛带皮烤得焦臭的鹿。早知道,就该对那头鹿好一些了。
毕竟,它本也曾有机会成为一道美味的。
全怪了自己啊,它连最后成为美味的权利都被自己剥夺了。
“如果有谁剥夺了你的生命,然后准备把你烹饪成一道美味。那你说,在你确定无法反抗也无法报仇的情况下,成为一道美味是不是比成为一坨乌漆麻黑的焦炭让你好受许多?”安靠着树干仰着头闭着眼,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旁边美餐的战马说话。
“呼”战马喷了个响鼻,凶狠的瞪了一眼,有些警惕的看着旁边这个似乎想要和它抢夺美味的人类。
安摇摇头:“连马都能欺负我了。”
“说出你知道的一切,马就不会欺负你了。”旁边传来骑士队长的声音。他缓缓走到安身边,看着懒懒散散靠在树干上的少年道:“你要是不说,恐怕欺负你的就不只是马了。”
“你在吓我啊?”安依旧没有睁开眼,四肢成完全放松的状态耷拉着,声音因为疲惫而显得颇为飘忽:“还是别了吧,我累死了,懒得搭理你。”
“嘿!”队长笑了一声,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安的身旁,一股浓烈的肉香从他手上传来。安被勾人的香味吸引,眯缝着眼悄悄瞟了一眼,就见骑士队长手里抓着一条鹿腿,不紧不慢的吃着。
鹿腿烤得恰到好处,表皮金黄内里滑嫩,一口咬下去,丰盈的油脂在他的嘴角绽放。火光照耀下,那油脂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吸!”安默默吸了一口流到嘴边的口水,喉咙不自觉的上下滚动,肚子在疯狂的嘶吼着渴望。
“想吃啊?”骑士队长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看起来你好像很饿?”
一边说着,他一边晃了晃手里的鹿腿。安的双眼就直勾勾的跟着鹿腿一起转动。
这一刻,安忽然想起了小镇里那个小女孩,他忽然就理解了小女孩被他逗弄过后所饱含的委屈。
当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啊!
能不饿吗?已经三天了,安清楚的记得自己吃的上一顿还是一张饼,从那之后他便再没有吃到过任何东西。不然也不至于连马饲料都想抢一口,要知道那不过就是些豆子混杂的草料而已。
但是……
“改用食物引诱了啊?”安闭上眼不去看那鹿腿,可脑子里依然全都是鹿腿金黄的样子。他艰难的重新把脑袋靠在树干上,说:“挺有效的,可是我都已经说过了啊,我是安·格罗兰,光明教廷圣子。”
现在,安唯一能确认的是,这些骑士并不是来刺杀他的。这让他放心了不少。但同时,他又完全不清楚这些骑士到底是在追查些什么。
骑士们并不相信他的身份,所以绝不可能告诉他他们的目的。那么,安,也就不可能在什么都不知晓的情况下说出那天的一切。
毕竟,他无法确定这些骑士的目的是不是和那个少女有关。
他太清楚光明教廷的行事风格了。如果他们真的盯上了那个少女,那么无论天涯海角,恐怕他们都会追逐到底。
说起来他和少女也不过是初相识,并且中途事实上也没有多少美好的回忆。但,在这些忠于教廷的光明骑士和少女之间,他似乎本能的更偏向少女。
于是情况就成了现在的样子,一个不愿说,一个不肯信。
“刺啦”骑士队长用嘴撕下一块鹿肉,嘴里塞得鼓鼓的说道:“你再坚持下去说不定我都要信了。毕竟我实在想不明白你哪里来的胆子冒充,又哪里来的底气坚持,甚至于连对我们这些人的态度也有别于常人。”
常人见到光明骑士会怎样呢?
恭敬,崇拜,感恩。
便是九大王国的贵族甚至国王,面对光明骑士至少也是平等且礼遇。没有人会向安这样,像他这样随意。
“所以我想着,除了你真的是圣子之外,可能确实找不出别的合理的理由。”队长将嘴里的肉吞下,口齿重新变得清晰:“要不你就真的是个疯子。”
安随口道:“那你放了我吧。然后跪下求我饶恕你们的罪,说不得我心情好就会考虑考虑。”
“不可能。”队长又咬了一口肉,咬得噗呲噗呲的响,他含混不清的说道:“你要真是圣子殿下,到时候我也不求什么宽恕,了不起就是脖子上这颗脑袋赔给你。可万一你不是,那么比起你可能为这个世界带来的伤害,我觉得我这颗脑袋可能并不值当什么。”
“用我这颗值不了那么多的脑袋,去为这个世界的和平赌一下,我觉得是划算的。”
“呵呵,你们可真伟大。”安莫名嗤笑一声,神色未明的看着坐在身边的骑士。摘去了头盔的骑士队长,显露出来的是一张年轻的脸。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的年纪,可嘴里说着的却是守护世界的话。
安用一种让人看不懂的表情摇了摇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如果你真的是圣子殿下,那你不需要问,因为当你身份确认的时候,我会自己告诉你。”队长从鹿腿上抬起头,道:“如果你不是,那你没必要知道。”
“有道理。”安撇了撇嘴道:“但你总得给我个报复的机会吧?如果我是圣子,我会杀了你。如果我不是圣子,我也会杀了你。因为你现在的行为,实在是太恶劣了!”
安看着大快朵颐的骑兵队长,看着他糊满油脂的嘴角,边看边咽口水。
骑士队长听见了咕嘟咕嘟咽口水的声音,抬头看了安一眼,又低头看了一眼鹿腿,犹豫了一下道:“好吧,确实挺恶劣的。我叫艾洛特,随时恭候你的报复。”
安实在受不了鹿腿的诱惑,有气无力的喊道:“现在你可以滚了。”
“啧,你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你可能真的是圣子。”艾洛特站起身,真的准备离开,他有些疑惑的回头看着安道:“你说我是不是有点贱?”
“何止是有点啊。”安再次闭上了眼睛,声若蚊蝇道:“光明教廷两千年来唯一的圣子就这么被你们绑了起来,怕是连命都要贱了啊。”
艾洛特耸耸肩:“本就贱命一条。”
说完,艾洛特看安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便头也不回的走向了火堆,准备去美美的睡上一觉,然后等天亮后便收队回城,一切疑问就交给团长大人去思考吧。
然而他刚刚踏出两步,一道魅影忽然自黑暗中飞来。明亮的刀光在那魅影的手中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