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兰依山而建,城市走向完全随山势起伏,是一座充满了立体感的城市。但它的脚下,实际上却是一望无际的广袤平原。
正值盛夏,锡兰城外的平原上随处可见连绵成片的田地,小麦才刚刚抽穗,但从那郁郁葱葱的长势上,已然可以预见这个秋天的丰收。春播的玉米却已枝繁叶茂,修长的茎干上耷拉着长发的玉米棒子已逐渐有了模样。
经过光明教廷两千多年来不断的努力和探索,小麦和玉米已经成了这个世界即便是平民也能享用的基本主食,两千年前的黑暗岁月里那些口感糟糕的大麦和黑麦已被彻底抛弃。
温斯隆德公国的绝大部分领土都处于南部和北部的两条巨大山脉之间,形成了像是被两块石板夹在中间一样的平坦地形。同时,横贯世界南北的母亲河分流出的无数条支脉构成了庞大水网,又为这片低矮的盆地提供了充沛的水源。
所以温斯隆德公国境内大部分领土都是重要的产粮区,在光明教廷的统筹下,温斯隆德成为了世界主要的粮食生产国,整个公国为世界提供了近五分之一的粮食供应。
这连绵无际的麦田和玉米地正是温斯隆德公国最主要的财政来源,它不仅为温斯隆德提供了数量庞大的财源,同时也是整个世界近五分之一人口赖以生存的根本。
“这位殿下的出现……”艾洛特放松缰绳,任由战马缓慢的迈着小碎步。他抬头看着远处望不到边际的天空,心里无奈想着:“还真是为我光明骑士带来了一番别样的风貌啊!”
“想不到我艾洛特也有一天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浪费时间。”艾洛特收回目光,语气悠长的感叹了一声。
“怎么样?是不是顿时就感觉到了世界的美好?”安的声音在背后传来,彻底从早起的不满中清醒过来,声音终于不再迷迷糊糊的听不真切。
他懒懒散散毫无坐像的横跨在马背上,一身普通的灰白长袍,也不知是出于自己喜好还是神殿刻意低调的安排。他晃悠着双腿的样子倒的确是十足的不安分的少年模样,他语气轻快的问道:“你说你们往日里东奔西跑的,有什么意思呢?这路边那么多的美好风景,你们跑那么快能看得清?”
“殿下。”艾洛特随手从路边拔了一片麦子叼在嘴里,道:“我们要是不跑那么快,这个世界上恐怕就没那么多美景可以看了。”
安摇头,并不同意:“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世界上每个人都像这样悠闲的欣赏路边美景,哪里还需要你们四处奔波?”
“道理是这个道理。”艾洛特耸耸肩,背对着安道:“可是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不肯安安静静欣赏风景啊。殿下,我们的存在,正是为了让这部分不肯安静欣赏风景的人彻底消失在风景之外,让想要欣赏风景的人看不到他们。”
“唉……”安叹息一声,语气有些飘忽:“所以这个世界,还是很讨厌啊。”
艾洛特闻声回头,遥遥看了少年一眼,道:“殿下,你不应该这么想。您应该想,这个世界能成为什么样子,将由您说了算。”
安自嘲一笑:“我说的话能算吗?”
“当然能!”艾洛特指了指自己和另外三名骑士,肯定道:“我们这些人的存在,就是殿下的话说了能算的保证!”
一直听着后面对话的三名骑士背着身同时道:“我等愿为殿下效死!”
“得了吧!”安无趣的摆摆手,道:“我连想离开圣城都得偷偷的跑……”
“吁!”四名骑士同时勒停战马,塞林抢先开口道:“殿下是偷跑出来的!?”
安眯眯眼,无所谓的道:“有什么问题?”
“殿下……这……”塞林勒住缰绳,急道:“西维大人知道吗?圣城岂不是正满世界寻找殿下?不行,艾洛特队长,我们得回锡兰把消息告知西维大人!”
艾洛特闻言却没有任何反应,继续晃晃悠悠的骑马前行。倒是另外两名骑士被塞林的话所惊住,同时勒停了战马。
看着继续前行的艾洛特和安,落在后面的三人不由有些焦急,塞林大喊道:“队长,这件事很严重!”
听着喊声,安咧嘴笑道:“艾洛特你看他们像不像傻子?”
艾洛特果真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但显然神色间颇有几分同意的情绪,只是碍于身份,不好直接说出来。
“啪!”塞林猛拍了一下额头,直到此时这才恍然大悟过来。想想也是,既然殿下出现在了锡兰神殿,西维团长不可能不向圣城方面汇报。那么现在殿下能和他们一起骑马晃悠,必然就是已经沟通后的安排了。
“我确实有点像傻子!”三名骑士互视一眼,同时在心里想到。为了挥散这种尴尬,塞林厚着脸皮转移话题:“这就说得通了,难怪能在北部森林的荒山野岭里遇到殿下。”
“呵!”安冷笑一声,回首愤怒道:“你还好意思说!?当时是谁把我绑得像个囚犯似的?”
“是……是我……”塞林硬着头皮说道,说完又转头看着艾洛特,辩解道:“但这也不是我自己一个人主动要求的啊……”
艾洛特摊摊手,也不争辩,颇有些硬气的轻夹马腹,边走边道:“是我让他绑的。”
“种地!统统都给本殿下滚去种地!”安高声愤懑道:“简直是耻辱啊!光明圣子竟然被光明骑士来了个五花大绑!这要是传出去,本殿下还有脸见人吗!?”
“殿下……”不曾想,安这话忽然让塞林语气有些沉闷,和另外两名骑士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低声说:“我们……真的要去种地了。”
安偏头,表示不解。
心说这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本殿下说让你们种地那你们必然就只能去种地啊!
却见塞林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腿,开口道:“用洛恩大祭司的话说,我运气不错,这条腿最终还是保住了。你看,我勉强还能骑马,但……下马就彻底成了瘸子。”
说着,他又指了指另外两名骑士,继续道:“他们运气比我差一些,脏器损伤,洛恩大祭司全力施救也只能保住一条命,以后他们会在伤痛的折磨中越来越虚弱。”
“我们,都没办法再承担光明骑士的职责了。”
尽管有头盔遮掩,安看不清三人脸上的神色,但从他们缓缓低垂的脑袋就能很轻易的感受到他们的低落。
安摸了摸下巴,犹豫的看着艾洛特问道:“这种事……?”
艾洛特瞬间明白了安的疑问,解释道:“光明教廷对于因伤失去战力的光明骑士,有完备的善后制度。按照教廷惯例,一般会给他们两个选择。其一,给予他们丰厚的金币补偿,同时收回他们光明骑士的身份,让他们重新回归普通生活。其二,他们也可以选择去教养所训练未来的光明骑士们。”
安了然的点点头,又看着塞林惊讶道:“这里面没有种地的选择啊?”
“我,一个普通农夫的儿子。除了做光明骑士,就只会种地。噢,事实上我连种地也有些遗忘了。”塞林抬头,眼神里有遥远的回忆:“虽然教廷会给予金币补偿,但我还是打算回到家乡接过我父亲的锄头,重新学着去种地,种很多的地。毕竟我小时候的梦想,单纯的就是种很多很多地。以后呢,说不定还能遇到一个不嫌弃我腿瘸的姑娘,再生几个孩子,好像也不错……”
“要是他们中有争气的,说不得以后还有机会为殿下效力。”
“呵呵。”安冷笑一声:“等你找到姑娘肯要你再说吧。”
“我有钱,还当过光明骑士,腿也没完全残废……”塞林不以为意道:“想来应该不难。”
安撇撇嘴,又看向另外两人:“你们也去种地?”
“我们连种地都不会。”其中一名骑士大抵因为和安接触最少,语气有些拘谨和恭敬的回答道:“我们打算去教养所。我们从那里来,再回到那里去,很圆满的结局。”
教廷的安排实际上非常优厚,三人也都在说着自己将来可能并不会太艰难的生活,可是语气里却有些怎么都掩饰不住的哀伤。
两千年来,无数能从战斗中活着回来的光明骑士,都必将面临这样的结局。相比起那些已经付出了生命的骑士,他们的结局已然可以称得上是极为幸运了。
只是他们从此,将不再是能够守护世界的光明骑士了。
他们中的一部分会回归普通生活,成为农夫,成为商人,成为平民。他们中的另一部分将会回到教养所,成为教官,成为监管,成为孩子们的老师。
他们将平淡的老去,然后死去。
他们将再也不能威风凛凛衣甲鲜亮的享受世人崇拜,他们将再也不能以手中长剑驱逐邪恶护卫世界和平。
这大概对他们而言,比死亡更残忍。
艾洛特骑马缓缓往前走去,有些渐渐脱离了后面四人的队伍。作为整支小队的队长,也是唯一一个还能继续作为光明骑士的人,他再没有加入这场谈话,他远去的背影有些摇摇晃晃。
他已经,失去了他的小队。
“这不是挺好?”安看着艾洛特的背影,笑着大声道:“得罪了本殿下,能留条小命就不错了,要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