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一趟酒馆却滴酒未沾,反倒是多了个朋友,这让安感觉很值得。说起来虽然安生长于光明圣城算不上真正的与世隔绝,但你只要再想想他的身份就能明白,和与世隔绝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你有什么打算?”安从路边的水果摊上随手拿起一个苹果擦了擦头也不回的扔给了维恩,同时说:“要不我先给你一百……不……一千金币先花着?”
安其实对金币没有什么具体概念,他采用了和维恩类似的衡量方法,就是觉得一百这个数字不够大。
维恩动作精准而敏捷的一把接住苹果,没有吃,而是先带着疑问说:“你还是先说说到底想要我做什么吧。”
“哎你这人真是……这么谨慎有意思吗?”也没见安付钱,拿了苹果就往前走了,边走边说:“算了算了,当我没说。那要不我给你找个活干?你总不能真去抢人家吧?”
卖水果的小贩刚想站起来要钱,就看见艾洛特缓缓掏出了两个银币,犹豫一下又收回一个,最终将一个银币扔给了小贩。对方先有些失望,但随即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一银币卖一个苹果?完全是捡钱啊!
“不需要。”维恩仔细的擦了擦苹果,淡淡拒绝说:“我自己会找,我在山里过了那么多年也没饿死。”
“你确定?”安带着怀疑的语气说:“这和山里不一样。在山里只要你拳头大,那就什么都由你说了算。在这里……嗯……在这里其实也差不多。但是在这里,你需要守规矩你明白吗?”
维恩噗嗤咬了一口苹果,不知道是没听见安的话还是完全不在意,没有接话头,而是问道:“这是什么?”
“苹果。”既然维恩不同意,安也不强求。朋友嘛,我说出我的想法,你不同意就算了。
“太甜。”维恩仔细看了看手里的苹果,记住了它的样子,心里想着以后绝对不要买。
“不甜谁买啊?”安解释了一句,抬眼就看见前面街边有一个穿得破破烂烂油次呼啦的乞丐,顿时加快速度走了过去。
即便是在如今这样的年代,乞丐也依然存在。当然这里面有一部分完全是假扮的乞丐在骗钱,只有一小部分是真正因为各种原因造就的乞丐。但是锡兰这座城市里,能见到乞丐可是一件相当稀奇的事情。
这个位置大概属于东南城区,安没记错的话,刚刚走过的路口标识上好像说这边叫做拉瑟兰迪尔街。参天的大树将这里装饰成了雅致的林荫大道,街面上铺着一层浅浅的落叶,有马车跑过的时候碾得叶子上下翻飞。
自然飘落的树叶无人清扫,反而为这条街道增添了几分美色。
就是在这样的美色里,突兀的闯入了一个乞丐。
在一株枝干虬结的大榕树下,他坐在铺满落叶的地上,双腿向前伸直,背靠树干。他一头灰色长发凌乱而肮脏,不知是油是汗或者还有别的东西将之黏成了一股一股的。一把蓬松的大胡子几乎布满了整个下半脸,同样脏乱不堪,还粘黏着一块一块分辨不出的未知物体。
因为头发和胡子的关系,他的脸被遮住了大半,加上脸上黑乎乎的泥土和污迹,看不清样貌也分辨不出年纪,不过从褶皱的皮肤来看,想来年纪应该不轻了。他身上穿着的与其说是衣服,倒不如说是一层一层胡乱裹在一起的粗麻破布,层层包裹的“衣服”最终用一根赃黑的草绳捆在了腰间。
总之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糟糕得不能更糟糕的乞丐。
他脑袋也搭在树干上,双眼完全没有神采,空洞的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车来车去。乍一看似乎很认真,实际却没有任何焦点。如果不是眼睑还本能的眨动,他甚至像个瞎子。
这是一个被生活彻底击败或者彻底放弃了希望的人。
你甚至从他身上看不出悲伤,只有麻木。
你也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出绝望,但他的表现就是最深的绝望。
“啧啧,锡兰也有乞丐啊?”安围着乞丐转了一圈,其间乞丐依然没有半点动作和反应。如果不是还在喘气儿,这根本就是个死人吧?
看着走过来的艾洛特,安问道:“这也不管管的吗?不是说锡兰的福利水平相当高吗?”
艾洛特耸耸肩,示意这不归他管:“少爷应该去问问锡兰王室。”
“这可不能怪王室。”旁边一个卖杂货的铺子,老板隔着柜台说:“这老头几次被城卫军带去了孤养院,结果过不了几天又自己跑回来了。时间长了,城卫军也就放弃了。总不能所有人围着他一个人转不是?”
安回头看向老板问:“就不能把他强制关在孤养院吗?”
“关了呀!谁说没关?”老板看起来相当维护锡兰王室,解释道是:“可这老头身手了得,每次都能跑出来。据说年轻那会儿,这家伙也是个文武双全的年轻俊彦来着。”
停了一下,老板又叹了一声:“可惜了。”
“噢?”安顿时来了兴趣,追问道:“说说,他这是怎么回事?疯了还是怎么了?”
老板四下看了一眼,挑了挑眉,似乎也来了兴致:“正好没啥生意,就当闲聊了。
据说这老头年轻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姑娘,那姑娘好像也挺爱他。两人干才烈火爱得那叫一个死去活来啊!啧啧啧!这老头是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那姑娘。
可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两人竟然分开了。这老头哪儿受得了啊?山盟海誓甜言蜜语说没就没啦?昨天还佳人在怀温香软玉,今天连空气里佳人的余味都捕捉不到了,这多残忍啊?
于是他就开始日夜买醉沉溺过往无法自拔,可能天天念着喊着梦里梦着的都是那个姑娘,好好一个小伙子眼看着就一天天的变成了废人。
哎,也是个痴情种子噢!”
杂货铺老板说得绘声绘色,好像亲眼见证了当时种种一般。不过看老板刚刚人到中年的样子,加上又说的是老头年轻时候的事,显然他是没多大可能亲眼见证的。
故事似乎就是个为情所困的普通故事,这样的事情一年到头数不胜数。这世上多了是为情所困的人,走出去的很多,走不出去的也不少。
“后来呢?”安追问道:“后来他就成这样了?”
“不不不,那哪儿能啊!小伙子不要急嘛!”老板抱怨了一句,等到三个人甚至还有几个无聊的路人都被吸引得做出了倾听状,这才心满意足的继续讲诉道:“那个时候啊,虽说这老头整日以泪洗面伤心得不行,但至少人还是正常的不是?
他那会儿只不过是陷在了过往像天堂一般的美好里走不出来罢了,可不是疯子。
一直到啊,后来有一天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是那个姑娘嫁人了。然后这老头就开始不太正常了。
一想到过去在自己怀里巧笑言兮的爱人啊,忽然有一天竟然成了别人的!一想到曾经温言软语一颦一笑的那个爱人啊,再也不会对你做出那样的笑容了!一想到你曾经触摸过每一寸肌肤的那个爱人啊,再也不属于你了!一想到那些如梦似幻的甜蜜和温柔永远失去了!
哦哟哟,那种感觉,你们能理解吧?啧啧啧,谁受得了啊?
于是这老头呢,也就彻底把自己封闭了起来,像是变成了一个瞎子聋子和哑巴,活得像个行尸走肉一样。任谁见了啊,都得叹一声可惜可怜。”
老板伸手阻止了众人想要追问的动作,先抱起水壶喝了一大口水,润了润嗓子,很自觉的继续道:“重点来了!后来这老头估计实在是承受不了那种痛苦,或者是别的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原因,总之,他竟然把那个姑娘给杀了!
他竟然把她给杀了!
有人说他是接受不了事实,有人说他是恨姑娘的背叛,也有人说他是抱了得不到也要毁掉的心态。
具体怎么回事我们肯定也不知道。
只是据说啊,他把她杀了之后也没跑也没逃,像是疯了一样,就坐在姑娘的尸体面前自言自语。
后来城卫军把他抓了回去,可是他那时候已经疯掉了,整天就只会不断的重复一句话。没法审没法问,城卫军没辙,只好把他关进了大牢。这一关就是十多年才放出来,可能也是城卫军看实在看他可怜吧。
出来之后他就彻底成了疯疯癫癫的乞丐,天天就坐在这儿,有人施舍就吃一顿,没人施舍就饿着。
好像整个人已经没了魂儿,坐在这儿的不过是个躯壳罢了。”
老板讲完了,带着满足的神色。
安想了想问:“那他为什么一定要坐在这儿啊?”
“这简单啊!”老板又喝了一口水说:“他就是在这儿杀了那姑娘的!”
“嚯!老板你在这儿开杂货店都不害怕的吗?”众人不由得抖了抖身体,心底有些慌张。不过四下观察了一遍,发现这地方除了被树冠遮挡导致阳光有点稀疏之外,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异常之外,众人终于缓缓放下心来。
“我怕什么?”老板不屑的笑了笑,又带着几分得意说:“真要有啥事,光明教廷可不是吃素的!”
众人一想也是,真要有什么妖魔鬼怪,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逃过锡兰神殿的眼线。
“还有个问题。”安追问道:“他反复自言自语的那句话说的是什么?”
众人都竖起了耳朵,就连一向表现得都比较平淡的维恩也忍不住有了几分好奇。可就在众人期待着老板回答的时候,旁边的乞丐本人却忽然自顾自的发出了声音:
你已经成了我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