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长剑劈在粗壮的木桩之上,力量很大,整个木桩都跟着颤了颤,但并没有断裂,只有一道将整个剑锋没入的裂口。由奇林木制作的粗木桩硬度非常高,一整天连续劈砍同一个地方也只不过砍出了一道缺口。
光明教养所里夜已经黑了,在单独的训练场上少女仍在一剑接一剑的奋力劈砍。黑夜对教廷不算什么,教廷自然可以用魔法水晶来照明。只不过魔法水晶放出的光芒有些怪异,它既不像阳光一样纯净通透,又不像烛光一样温柔,它莹莹散发的光芒有些微偏蓝,很容易让整个环境变得阴森森的。
这非常不符合光明教廷的形象。
如果整个神殿全部用魔法水晶照明,昂贵且不谈,反正一眼看去必然阴森诡异。
所以除了定点的魔法水晶照明之外,教廷又额外加装了油灯。如此一来,两种光芒交融之后,终于让光线变得明亮且不阴冷。
“砰!”
少女再次劈出一剑,双手颤抖着又“哗”的一声收剑。
早在晚餐之前,实际上训练已经结束了。但吃过晚餐之后,少女又独自来到这里练习劈剑。在她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一头栗色卷发的女骑士正在远远观察。
看着少女颤抖双手艰难劈剑收剑,女骑士眼里既有欣慰又有心疼。
因为刚刚接触训练,少女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最简单的劈剑和收剑,一遍又一遍重复同样的动作,枯燥且辛苦。
但少女做得极认真。
她很清楚,如果单论剑术,这里绝大多数的学生都能轻而易举的击败她。所以她知道,已经远远落后的自己需要付出比别人更多十倍百倍的努力。
“呼!呼!呼!”
少女的呼吸早就乱了,一口一口喘着粗气,难艰难的呼吸声听起来很容易给人一种随时都会断气儿的错觉。
“呼!呼!呼!”
“砰!”
少女在过去八年里,早已经能够熟练各种农活,所以体力其实并不算太差,但手里的长剑可比锄头沉重得多。
“这样也挺好的。至少把自己累得脑子一片空白了,就不会在夜里翻来覆去想起西西兰死不瞑目的样子。”少女默默在心里想着。
何况,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当初才十岁的西西兰也同样做过。
这样想来,少女觉得自己似乎正在重温西西兰走过的路,自己正在和他越来越靠近。八年的分别,其实让两个人已经有些陌生了。这种陌生不是感情上的变浅变淡,而是你不知道我在做什么而我也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的陌生。
而现在,这一剑又一剑让少女觉得自己正在逐渐深入西西兰过去八年的生活。
这很好。
如果撇去时间不说,你走过的路我在走,那等于是我和你正走在一起。
“十岁的西西兰也是这样气喘吁吁的吧?”少女不由得想,那么小的人怎么能挥得动这么沉重的剑呢?所以他肯定比我还要累,也肯定没有我劈得多。
我能劈一天呢!
少女独自负担那个家的时候,什么活都要自己干,就连杀鸡杀羊这类在以前想来无比可怕的事情她也渐渐学会了。从一开始胆战心惊让一只鸡耷拉着半个割开的脖子满世界乱跑,到后来一刀剁头烧水拔毛去内脏一气呵成。
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
如果让现在的她去回想的话,她反而会觉得这只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对于当年那个吃了大半年的蔬菜实在忍不住拿起了刀的小女孩来说,那只喷着血乱跑的鸡和染满了鲜血的刀是她连续半个月深夜惊醒的噩梦。
现在,刀变成了剑。
杀鸡杀羊将变成杀人。
当少女意识到从此以后手里这把剑将砍在人身上的时候,当年那只喷血乱跑的鸡又几次跑到了她的梦里。
“杀鸡和杀人,应该也差不多吧?”少女喘着粗气忍不住想。
不过我一定不能再让人像鸡一样耷拉着脖子到处乱跑了,那个场面实在滑稽而恐怖。所以,我一定要把剑练得更强更快更准!
现在,你难道还不觉得这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吗?一个长相温婉看起来也温柔的少女,脑子里平静想着的,竟然是那么残酷的事情!
“洛洛米!洛洛米?”远处,少年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在夜色里,听起来有些急有些喘。洛洛米收剑,然后拄着长剑一边快速喘息一边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安远远跑了过来,身后跟着艾洛特。只不过和艾洛特平稳的呼吸比起来,安就喘得有点厉害:“洛洛米……呼……洛洛米……我……我有事跟你说。”
洛洛米看着安说道:“殿下……呼……请说……呼……”
场面有些诡异,安静的夜里,两个人像是比赛一样,粗重的喘气声交错响起。艾洛特各看了两人一眼,然后悄无声息的后退两步。
“洛洛米……你……你让我……再看看……再看看你的……你的……手坠……”
“给……殿下……你……你看吧……”
“呼!”安终于逐渐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氛围,于是整个人猛地深吸口气,努力让喘息平静下来。他从洛洛米手中结果手坠,反反复复观察了一遍说道:“这像是一片树叶,都能看出来吧?”
安高举着如同玉石一样的手坠像两人示意了一下,等到两人都表露出赞同的神色,他才继续道:“白色的树叶,有没有想到什么?对!就是那棵雪香树!”
艾洛特和洛洛米各自都做出了一副“我不太懂你想说什么但我正在努力去弄懂”的神色。
“哎!”安失望的叹息一声,心想这两人真蠢,只好自己又解释道:“洛洛米所释放出来的能量是纯白色,这块手坠也是纯白色,雪香树也是纯白色……还不明白吗?”
艾洛特试探着猜测道:“额……殿下的意思是,洛洛米跟雪香树有关?”
安松了一口气,大声道:“对啊!很明显啊!”
“可是……”洛洛米咬了咬嘴唇,迟疑道:“我,和一棵树,有什么关系呢?”
“对啊。”艾洛特表达了同样的疑问:“一个人和一棵树,能有什么关系呢?”
“这……”安扭曲着眉毛,欲言又止:“我……就是……反正就是……”
安自己其实也没想清楚,实际上两者的唯一联系就是颜色,但安又总觉得似乎还有别的联系。那棵树已经经过了光明教廷的检查,那就只是一棵规模有点惊人的普通大树。像它那样庞大的树,实际整个世界上并非特别稀少。
他们到底还有什么联系呢?
安说不出来,犹豫之后,只好看着洛洛米出声质问道:“洛洛米,你到底是什么人?”
“殿下,什么意思?”洛洛米不解,但还是咬着嘴唇轻声道:“我……是一个自小被遗弃的孤儿,一个幸运被养父收养结果养父被害的孩子,一个被三金币买回去当童养媳结果买我的人没多久就瘫痪在床的小姑娘,一个好不容易等到未婚夫长大结果未婚夫又战死的……家破人亡的……不详之人?”
洛洛米的话越说越迟疑,声音也越说越低,因为越说她越觉得好像自己真的是个不详之人。也许并不是自己命不好,而是自己……一个一个害死了身边人?
对啊!对啊!洛洛米心里猛地恍然大悟,是我害死了他们?!
“不是……哎你……不是,洛洛米,我不是那个意思!”安愕然发现自己似乎要看就要把少女惹哭了,脑子里嗡嗡的,有些懵懵的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意思是……”
算了,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你别哭,你别哭啊!”安手足无措,想去安慰吧又伸不出手,拍拍肩?或者摸摸头?都不好吧……
可是不做点什么呢又过意不去。
于是他只好带着求助的目光看向了艾洛特,结果这家伙回以摊手耸肩,无能为力。
“殿下,也许你说得对,也许我真的是个不详之人。”洛洛米的眼角有了点点泪光,她一把将手中长剑递向了安,声音抽噎着说:“殿下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不是,我……”安慌了神。说起来,他确实说不出搞不清楚洛洛米有什么不对,单纯就只是一种毫无来由的感觉,感觉你懂吧?
就是那种你每天出门都觉得自己会发财的感觉。
于是他决定来求证一下,哪成想……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这位是……圣子殿下?拜见圣子殿下!”神采英武的女骑士穿着盔甲,不知何时出现三人身边,她恭敬的向安行礼:“神在我们心中。”
安并不认识突然出现的女骑士,但大概也能猜到对方的身份,于是同样回礼:“神在我们心中。”
礼毕,女骑士没等安说话,她一边半搂着洛洛米的肩膀,一边率先开口道:“如果殿下没什么其他事的话,请早些歇息吧,洛洛米练了一天剑应该也很累了。”
这话说得还算客气,但显然已经隐隐在表示送客以及不满了。如果硬要仔细追究的话,这肯定也能算得上是对圣子不敬。
但安显然不好意思追究。
他有些尴尬,张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终只能叹息说:“打扰了。洛洛米,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算了……抱歉。”
说完,安也不等两人回应,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
出了教养所,艾洛特落后两步看着耷拉着脑袋的少年,忍不住调侃道:“殿下就是厉害啊,火急火燎跑过来就是为了把一个小姑娘气哭?”
安暴怒跳脚:“艾洛特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滚去种地!”
艾洛特笑出了声:“殿下,没人可以换我了哦?”